大家都知道方池水其實是有心事的。因為每個人都看到了，那一雙明亮的眼睛，經常會透出一種讓人承受不住的憂傷。當方池水呆在一個角落時，有時候會異常的安靜，而當安靜的時間超過了五分鐘時，就能看到這樣的眼神。

眼中無淚，卻飽含情緒，面無表情，卻撕心裂肺。

胖丫每次看到方池水這個樣子，就會捂著胸口，說自己心疼。猴子則每次都用手指尖懟懟胖丫的肥肉，胖哥，你捂錯了，心臟在另一頭。

每次都說，毫不留情。

也只有看著幾個人傻乎乎的瘋鬧，方池水的表情才會有點緩解。作為姐姐，作為非常有想法的團支書，作為小團隊的核心人物，方浮萍決定采取一系列的辦法，讓方池水重新開心起來。

難嗎？

不難！

眾人異口同聲。

歪瓜裂棗四個人別的本事沒有，玩和惹禍，方圓十里之內恐怕無人能比。

恰好，男孩子骨子里是不拒絕這兩件事的，如果拒絕那就是還不夠有趣！

于是，各路人馬紛紛登場，看家本事齊齊亮相。

第一位，猴子。

猴子，最擅長玩彈弓，天上飛的鳥，地上跑的雞，一下一個，只要方池水指的，他就能打到。在給方池水展示了自己的絕技之后，方池水瞪大了眼睛，寫滿了崇拜。方池水那幾天天天跟著猴子屁股后跑，每天都是一頭汗，小臉跑的紅撲撲的，比剛來的時候失魂落魄的樣子多了些生氣。

猴子玩彈弓，主要是奔著吃去的，不管打什么，最后的目的都是進肚。打雞容易挨揍，打魚得找池塘，最好找的目標就是麻雀。麻雀打下來后，猴子總能就近找了一個家里有爐子的鄰居給烤了。猴子臉皮厚，天天拉著方池水串胡同，張大媽、李大爺的叫著。方池水只跟著吃了幾天，突然有一天就說什么都不肯再吃了，猴子抓耳撓腮的問了半天，方池水才吞吞吐吐的說，小鳥打死了吃了太殘忍。

不能打死，但是還想玩……

于是，方池水每天手里都有一個受傷的小鳥。回家后，搭鳥窩，喂小米。愛心泛濫，摸著鳥毛，好吃好喝的照顧著。

畫面一片祥和……只要鳥不拉屎……

方浮萍聞著滿屋子的鳥屎味兒，實在是受不了了，連帶著，猴子也不準進家門。

猴子不行，換了兵哥。

兵哥會點三腳貓的功夫，身手最好，能空手翻。

特意挑選了一個天氣好的日子，找了一個空曠的場地，叫齊了搖旗吶喊的助手后，朝四方拱手拜了拜拳，灑脫的挽了挽袖口，頗有一副大俠的氣派。

方浮萍感覺耳邊響起音樂：萬里長城永不倒……

兵哥在展示了連續二十個空手翻后，停下來忐忑的看了一眼方池水，很擔心這孩子不是同道中人，看不上自己的本事。在捕捉到方池水眼中的崇拜后，兵哥對大家正式宣布，方池水是自己的首席大弟子。

方池水也樂意拜個師傅，跟著兵哥天天練倒立，跑步，蹲馬步。方浮萍發現，這個師傅的授課經驗全部源自武俠小說和電影里面的方法。

扎馬步、拎著水桶跑、挖個坑從坑里往上跳……

果然，當那點方法都用完了之后，兵師傅已經放下了師傅的身段。最后，就只剩下領著方池水到處找墻，爬上去，跳下來，再爬上去，再跳下來。方浮萍始終覺得，兩個人的腦回路應該是短了一段什么，在一個小墻頭上翻過來再跳過去，還樂此不疲。每次落地的時候，還不忘對視一樣，傻乎乎的笑上兩聲。

考慮到對孩子的智力發展不太有利，方浮萍對兵哥揮了揮手。

兵哥，你可以走了。

第三個出場的是瘋子，嗯，瘋子應該靠譜。

除了膽子最大以外，瘋子還是一個手巧的人，會做一點木工活兒。

有了前面兩個人的例子，方浮萍交代瘋子，只能文不能武，不能往家里拿活物，不能像一個二傻子一樣跳來跳去。

瘋子點頭，放心吧，包我身上。

瘋子從小生活在胡同里，周圍瓦匠、木匠一應俱全，瘋子小時候無聊，東家呆幾天西家混一會兒，竟然一學就會。大到桌椅板凳，小到汽車飛機模型，幾下就能做出來。猴子手里的彈弓據說，必須要瘋子親手做，否則準頭都不行。

跟著瘋子，方池水到是不上躥下跳了，也不殺鳥拔毛了。在看著瘋子變魔術一樣的做出一些好看的物件后，方池水的眼里滿是好奇和崇拜。

瘋哥走沉穩風，不善言辭，也不知道怎么教孩子，看著孩子眼里充滿了對木工技術的渴望，終于憋出來一句教學經驗。

你得從基礎開始，先學會用錘子，然后才到鋸、刨子。

接下來的時間里，方池水老老實實的在家呆著沒出門。只是手里多了一個錘子，每天拿著錘子，見啥都想敲兩下。好幾次，方浮萍覺都看見方池水在努力盯著椅子上的釘子，似乎在進行無聲的交流，說服釘子自己鼓出來，讓自己敲兩下。

很快，瘋子也下崗了，而且覺得自己很冤。

終于輪到胖丫了，胖丫除了一身肥肉以外身無長物。方浮萍本來沒有考慮到胖丫，等到幾個人都不能令自己滿意的時候，勉強給了胖丫一個機會。

機會來之不易，以后的江湖地位全靠這一次了。

胖丫想了想，上面的那三位哥們都太血腥暴力，自己也確實比不了。總得另辟蹊徑才行。

舞刀弄槍、偷雞摸狗都不是強項，但是一張嘴還是很鋒利的，況且從小到大，誰還沒有點珍藏。于是扯著方池水，每天講故事，妖魔鬼怪、鄰居八卦，就沒有胖丫不知道的事情。

方池水聽胖丫說的天花亂墜，一絲不信里面還混著對結局的惦記。在胖丫終于將肚子里面的存貨都得啵完后，發現方池水眨著大眼睛，充滿了期待。那意思是，你繼續啊。

于是，胖丫拿出來自己壓箱底的寶貝。收藏了很多年的絕版小說和漫畫。

開始的時候，方浮萍覺得胖丫的方法挺好，不到處亂跑。直到看到方池水看的小說封面上有一個穿著暴露的女人時，方浮萍一把奪了過來。

孩子才初一啊，胖丫你這一身肥肉，適合紅燒。

不過也是因為胖丫的不靠譜，方浮萍發現方池水居然很愛看書。而且看書的時候很安靜。不是那種小心翼翼的安靜，而是身心都沉下來的感覺。

心無旁騖。

方浮萍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讓方池水開心的事情，好在，這件事不難辦。

方志明是語文老師，家里除了書還是書，只不過房間小，為了給方浮萍的東西騰地方，好多書都打包塞在了床底下，自從方浮萍發現方池水喜歡看書后，翻箱倒柜，將老爸多年的藏書都翻了出來。

方志明的書大多是文學作品，小說、名著、詩詞歌賦、人物傳記、歷史雜說……應有盡有。方浮萍開始還想觀察一下方池水喜歡的類型，后來就發現方池水來著不拒，甚至連生澀難懂的《菜根譚》也看的津津有味。

方浮萍也愛看書，兩個人在家的時候，世界終于安靜了。

一人一本書，一人一個角落，面前還有點水果，削了皮，切成小塊，擺的整整齊齊。

方志明回家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

方志明太知道女兒是什么德行，水果一定是方池水準備的。自己的寶貝女兒，吃水果不比豬八戒斯文多少，說是囫圇吞那是有點夸張，半吞吧。

果然，一轉身，看著女兒仰靠在床上，二大爺一樣的姿勢，臉上都是水果汁。再看看方池水窩在一個角落，坐姿端正，看書吃東西都行云流水般愜意自然。

方志明有點心虛，姑娘啊，你這……

但是，不管內心怎樣吐槽自己的女兒，方志明此時此刻，一直緊繃著的心才算有點松動。

那樣的遭遇，發生在一個孩子身上，如果內心稍微軟弱一點，不管人是否活著，心都死了。

方志明當時決定收養方池水時，是做了一番準備的。

那個年代的北方，一個普通的公務員家庭溫飽有余，小康不足。多收養一個孩子，意味著多一分付出牽掛，也多了一份責任。尤其是像方池水這樣已經長大了的孩子，不可能忘記以前的家庭，也不指望能叫自己一聲爸爸。方志明知道，自己的這一舉動帶來的是很多預料不到的未來。

只是，如果只是物質上的壓力，家庭之間的互不融合，以方志明的人生觀來衡量還不致于讓自己退縮。讓方志明猶豫的從來不是世人眼中的這些紛雜俗事，當事關生死時，當罪惡已經剝皮扒骨時，這份收留就有了正義的味道。

那個派出所老所長說的話就在耳前，收養了這個孩子，短期內是一種對他的保護。但是這個男孩活著是一個秘密，一個所有人共同想要保守的秘密。是秘密就有泄露的危險，到那時，你們可能會遇到同樣的危險，同秦隊長一樣的危險。

方志明一度猶豫，一度困惑。如果這個世界上只剩自己，那他義無反顧，可是自己還有方浮萍，寧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保護的人。直到老所長給自己看了秦隊長的貼身遺物時，方志明看到他身上還帶著自己給他的相片，瞬間記了那個黝黑泛紅的臉膛，那雙堅毅的雙眼，還有那天快樂幸福的父子兩。

方志明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召喚，總之他無法說服自己做一個路人。

一個不同城市的家庭收養，對方池水來說是最好的保護。因為在他原來的那座城市里，已經跟他爸爸一樣，成為了墓碑上的一個名字。

因為兩個家庭命運不經意的重疊，太多的牽扯糾集在一起。方志明知道，有一天他可以對女兒說出全部的時候，女兒一定會對自己欽佩不已。大是大非面前，女兒有著他都不一定有的豁達和胸懷。所以，最后能讓自己下決心的，還有方浮萍這個原因。

他太了解方浮萍了，跟普通女孩有太多的不同。善良、堅定、內心足夠強大，有用不完的精力和力量。方志明知道，收養方池水自己將面對很多，尤其要對得起那為了戰勝黑暗的英雄，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可以讓自己信任，并且絕對會護全方池水的人，那肯定是方浮萍。

哪怕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方浮萍會盡自己的全力讓方池水好好的，如果還有一個人能拯救方池水，那一定是方浮萍。

以后的歲月也恰恰證明了，方志明的判斷是正確的。

只是，至于拯救，也許是雙向的。

一切就是按照方志明所想的進行的。從一開始，方浮萍就毫不猶豫的就把這個弟弟劃在了自己的管轄范圍，甚至都沒怎么給方志明表現自己的機會。方志明由著他們幾個人折騰，也看著方池水的眼睛一天天的明亮了起來。

方浮萍和歪瓜裂棗，方志明都非常熟悉，只是，有一個人，有點出乎意料。

也不知道從哪天開始，靳剛每天都來，蹭吃蹭喝。方志明以前覺得這個孩子沒那么厚臉皮，不像猴子和胖丫，趕都趕不走。直到次數多了，方志明才留意觀察。

開始時，方志明還擔心這個孩子是不是看上方浮萍了？

方志明當過老師，青春期的孩子的心里，他非常清楚。少男少女的那一點點心動，從來就不是什么大事兒，他也知道，猴子天天圍著方浮萍轉就是因為對她的喜歡。

猴子也不遮掩，喜歡方浮萍這件事天天都掛在嘴邊上，對著方志明都信誓旦旦的說，以后要娶方浮萍，不管方浮萍變成啥樣。

方浮萍面無表情，方志明滿臉的感激。

所以當靳剛每天也往這兒跑的時候，方志明竟然生出了一種優越感，看，自己的女兒還是很搶手的。

沒幾天，猴子坐不住了，也跟著天天來。

叔，你看我是不是挺勤快的，我會做飯。

嗯。

叔，我肯定的餓不著大萍，啥都不用她干。

嗯。

叔，大萍大學考哪去，我就去哪兒。

孩子啊，你別一棵樹上吊死，叔不怕你對大萍不好，叔怕你不抗揍啊。

……

就因為這一出青少年的情感喜劇，方志明得給四個孩子當爹。好吃好喝的招待著，默默的看著劇情走向。

歪瓜裂棗沒能將方池水引入歧途，但是也充分展示了每個人的個人魅力。但是早些時候，靳剛一直都沒動靜，每天來家里蹭飯，蹭完就陪著方池水看書。方池水坐哪兒，靳剛就在附近找一個地方呆著。

方池水觀察了好幾天，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

“剛子哥哥，你教我點啥？”

靳剛也不知道為什么，大概是自己知道方池水的身份不簡單，大概是見過當時陽光下球場上的少年，說不出是好奇還是心疼，就是覺得要做點什么。于是，就每天來蹭飯，看著他看書，等到方池水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還得露一手。

靳剛想了想，自己會什么？除了打架一般人打不過外，還有啥可以教孩子的？

突然，靳剛想到了！而且他很有信心方池水會滿意。

“我會打籃球，而且打的還不錯，你學不學？”

果然，方池水整張臉都燦爛了起來。開心的眼睛都擠成一條縫。拉著靳剛，興高采烈的說自己也喜歡打籃球，恨不得現在就出去玩一場。

方浮萍看到方池水興高采烈的樣子，護崽子的心情一下子沖到了頭頂，啥都不干了，趕緊叫齊了人手。

打球嘛，歪瓜裂棗都會，方浮萍也能上場，只要是跟玩有關的，都不是問題。

方浮萍不但自己能打，而且還能找到跟大家匹配的對手，匹配的對手是勢均力敵，這樣才有打球的焦灼感。

方池水的生活一下子就被籃球和書填滿了，但是因為北方冬天時間長，室外的籃球長很快就不能玩了，室內的籃球場只有體育館才有，都是本地的籃球愛好者去玩，小孩子們經常排不上。

眼看著天氣一天天變冷，方浮萍擔心停下來后，方池水的眼神又暗淡下去，于是找到一個適合大家玩的新項目迫在眉睫。

這天，北方終于迎來的了第一場大雪。前幾次的雪，似乎是探路一樣，一點誠意都沒有，只有下足了四五厘米以上的大雪，才能凸顯這里的獨特氣質。

對，這個獨特氣質就是寒冷。

方浮萍凍的絲絲哈哈的，還不忘了跟幾個人商量周末去玩什么，因為不能打籃球，方池水的活動半圓又縮小至了自己家。最多就是下樓扔一下垃圾。

猴子一向急萍之所急，還沒等方浮萍問，就趕緊說道。

“籃球不行了，我么可以試試排球和兵乓球。雖然是室內場地，但是愛玩的人不多，肯定能找到。”

“不行！”還沒等方浮萍開口，靳剛急急的說了一句。

大家目光轉向了靳剛，方浮萍一貫的挑了挑眉毛。

靳剛知道，這是在問為什么，同時還有點不耐煩。總不能跟大家說這兩個自己玩的不好，所以不行吧。

“排球是女孩子打的，你看中國女排多厲害。方池水本來就白白凈凈的，我們要找一個陽剛一點的運動，多讓他有點男人味兒。”

“那兵乓球呢？”胖丫問。

“乒乓球只能兩個人玩，我覺得我們還是都在他身邊好些，畢竟他還小，我們都在他身邊，可以更好的影響他，讓他取眾人之長。“

方浮萍聽完了點了點頭，道理聽著好像是那么回事，可是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兒。但是此時的方浮萍就跟望子成龍的家長一樣的心情，只要是看似有道理就夠了。

最后，終于討論出來了一個結論。有一個地方，有陽剛氣，適合男孩子，而且還可以幾個人一起，那里有一項只有北方冬天才有的玩的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