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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客卿:半是清客,半是幕僚

一幀“玉照”:蔣總司令的“定情信物”

1926年以后,《商報》出現了危機。

先是報館董事會改組,李徵五去職,方椒伯接管。但大老板方椒伯不常到館,報務由二老板、協理烏崖琴主持。然烏協理對報務是個一竅不通的門外漢,結果經濟運轉不靈,上下產生隔膜,以至雇員欠薪,一度弄到無紙印報的境地。陳布雷只得與館中另一個同仁各擠出30塊大洋,始解燃眉之急。報館弄到這種境地,雖然還在維持,但已是茍延殘喘了。

俗話說:千做萬做,沒錢不做。報館欠薪,一次兩次,大家看在過去的交情,還可以硬撐一下。然時間一長,太太看到先生總是兩手空空的回來,生活受到影響,不免臉就拉長了。先生弄得沒得面子,報館方面又沒有指望,只好另謀高就了。于是,軍心搖動,人心思去。中堅分子中,潘更生第一個挺身而出,離開《商報》拂袖而去了。潘公展經不住“考驗”,也想東施效顰。陳布雷一看不對,潘更生一走,《商報》三分天下,已去其一;潘公展再一走,“三國歸晉”,剩下自己一只“孤掌”,如何能鳴!于是,苦苦相勸,潘公展與陳布雷是多年深交,不好不買他一個面子,勉強留下了,但思去之意,并沒有打消。

這一年的8月,陳布雷一場大病,兩個月未能到館,幸有潘公展獨撐全局,報館得以維持。此間,正是南方國民革命軍大舉北伐,攻克武昌之時,以《商報》的一貫立場,自然要與南軍“保持一致”。據此,《商報》先是以大字標題,刊載南軍收復武昌的消息;接著又是一篇《舉題不定的孫傳芳》,對孫總司令頗多不敬之詞。

潘公展的這一手,并沒有離譜,換了陳布雷,大抵也是這種調子。但是,從資歷與聲望上說,潘公展與陳布雷就差老鼻子了。所謂人微言輕,也就是這個道理。過去陳布雷主筆,其實也有人不滿,但是沒有人敢站出來說三道四。現在是潘公展主筆,正可以發難。于是,董事會中有大佬為之質疑:“本報何能開罪孫傳芳!”《商報》的后臺大老板傅筱庵,與孫傳芳的關系原本就有些說不清楚,這時更是坐不住了,馬上發話:“布雷溫和慎重,所主持之方針必不謬;然彼在病中,潘公展如何則不可知。”這是表明對潘公展不信任了。董事會當即決定:派專人到報社審查言論與新聞,對潘公展進行“垂簾聽政”。

陳布雷在病中聞訊,斷然反對,且對傅筱庵嚴正申明:“一切問題均由我負責。即使要派人,須余病愈面商。這種時候任何人進入編輯部,必有害無益,倘若報館因此解體,我不負責。”董事會不敵陳布雷的“牛”氣,馬上“撤簾”,表示還政于潘。但潘公展不依了,潘之留在《商報》,原本是看在陳布雷的面子上,與董事會的諸位大佬是不搭界的。現在從傅筱庵到董事會都對他表示不信任,以潘公展的橫溢才氣及高傲個性,哪里肯受這個羞辱,“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膀子一甩,到《申報》館任電訊編輯去了。

老話說: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陳布雷在《商報》能兜得轉,很大程度上也是得力于“左膀”潘公展與“右臂”潘更生。一陳二潘之于《商報》,好比三足鼎立。二潘一走,剩下陳布雷一個人“金雞獨立”,《商報》也就不復其盛了。以陳布雷的話來說,《商報》自此成了“無珠之櫝”,這也是陳布雷后來脫離《商報》的一個重要原因。

10月,陳布雷康復,重新主持《商報》編務,繼續著文擁護國民革命。但在這個時候,南方國民革命政府內部已經出現了一場深刻的危機,焦點之一,就是如何看待工農運動的問題。

北伐戰爭期間,工人運動得到迅猛發展。1926年10月10日,北伐軍攻克武昌當天,湖北省總工會成立。隨后,武漢郵務職工、電話職工、粵漢鐵路武長段職工、漢口水電公司職工、染織業工人、市政工人、錢業店員職工以及租界外商廠棧工人等,相繼進行大罷工,爭取改善生活待遇。武漢工人大罷工,震動了武漢的工廠主,震動了中國的資產階級,震動了國民黨內的右派勢力,也震動了作為中國民族資產階級代言人的陳布雷。

12月間,《商報》連載陳布雷所著長文《九仞一簣中之危言》,對漢口工潮大發議論,語多指斥。陳布雷認為:北伐戰爭中的“第一層之隱憂”,即為“各地工農階級之興起太驟”,渲染工農階級的氣勢“太張”,已使“產業界頹喪疑怖”,失去“康寧”。陳斥責工農意識“至為簡單”,“鄂省民情,素以狹隘強悍著聞;而乍遇解放之民眾,意氣尤易涉驕昂”等。從15年前的《談鄂》十篇,到一年多以前在五卅運動期間的大量時評,陳布雷無不為反帝反封建反軍閥的工農運動鼓與呼。然而,《九仞一簣中之危言》卻對工農運動橫加指斥。前恭而后倨,變化何其鮮明。因此,對于陳布雷來說,這篇文章可以看作是他從此疏離工農群眾的一個標志。

《九仞一簣中之危言》發表后,素來對陳布雷寄予厚望的中共人士極為失望。在《向導》周刊第181期(1927年1月6日出版)上,中共早期政治活動家趙世炎以筆名施英發表《論漢口之罷工潮》一文,直言批評陳布雷指斥工農運動的錯誤觀點,指出:“我們要討論漢口工潮,亦不可不批評商報這一篇文字。我們與畏壘君各站在一個階級的立場上來發言,旗幟自然要鮮明,觀點自然要清晰,問題才可以解決。但我不能像畏壘君那樣,明是一篇反對工農利益,主張限制工農運動,鼓吹資產階級團結且速參加國民政府以取地位的文字,而說來曲折委婉,卻是我所不能辦到的。”施英惋惜:“畏壘君在帝國主義統治與軍閥壓迫下的上海,亦曾為上海的工人發言,時同情于上海工人的反抗運動。畏壘個人亦不是資本階級中的直接剝削者,但他的思想與議論,卻是近代資本主義之資產階級的。我們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上,不能隱避而不答復。”趙世炎的這篇長文,可以看作是共產黨人對陳布雷重新作出的政治評價。

陳布雷與工農群眾及共產黨人的關系逐漸疏遠,與中國大資產階級的代表人物蔣介石的關系卻漸次密切起來。早在籌劃北伐戰事之前,蔣介石就已經在考慮輿論北伐的問題。就當時的北洋軍閥政府來說,政治中心固在北京,然輿論中心卻在上海。上海各報中,尤以《商報》的立論皆暗合國民黨的政治主張,而《商報》主筆陳布雷的大名,不用說,蔣介石早已如雷貫耳了。為此,蔣于這一年春天,派遣黃埔軍校秘書長邵力子先期北上,意在聯絡滬上各報及陳布雷等人,為國民黨集聚新聞力量。邵力子為南社領袖人物之一,與南社社員陳布雷原就熟悉。故邵抵上海后,宴請滬上各報主筆,說明北伐形勢,以便為國民革命軍廣開輿論。席間,邵力子拿出一只大信封,遞給陳布雷說:“蔣先生對君極為慕重。”陳布雷打開信封一看,是蔣介石的一張戎裝照片,并有親筆簽名:“贈陳布雷先生,弟蔣中正。”

蔣要籠絡陳布雷,出發點可以理解。然而,蔣介石一不寫信,二不送禮,一上來,就先送上一張“玉照”,這又不是談戀愛,找對象,陳布雷要他的照片干什么?這一新潮之舉,頗讓陳布雷費解了。其實,這在蔣介石,是頗有深意的。

第一,在蔣認為:政治上的志同道合,入伙加盟,無非也是一個男歡女愛、男婚女嫁罷了,大家合則來,不合則去,一如婚姻上的合合分分。所以,蔣對陳布雷表示好感和仰慕,要請陳布雷入伙幫忙,首先想到要送他一張“玉照”,以便讓陳布雷一睹“芳容”,頓生好感。

第二,在蔣認為:若論投書致意,自己只是粗通文墨而已,如被文章大家陳布雷恥笑,豈不是關云長門前舞菜刀,自討沒趣?如果是大把贈金、大把贈銀,以自己的權勢來說,自然不是難事。問題是,此舉未免顯得過于市儈,尤其是像陳布雷這樣的文人,往往高傲自負,又豈是幾個銅錢可以收買的。蔣想來想去,自忖沒有其他什么特長,唯有一副英俊小生的形象,尚可告慰一下自己,尤其是一幅戎裝藝術照,簡直可以視為平生“杰作”,用今天的一些追星少女的審美眼光來說,也就是很有點高倉健的味道了。所以,蔣要送禮,認為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這張戎裝照片了。

以陳布雷來說,對蔣的這番深意,很可能不甚了然;對蔣之為人,也是若明若暗。但是,蔣是孫中山先生的“忠實”信徒,南方政府的“革命”新秀,而且還是手握重兵的東方“拿破侖”,這對于陳布雷來說,知道這么多也就夠了。于是,陳收下蔣的“玉照”,另對邵力子一番客套,無非是對蔣先生“心向往之”云云。蔣、陳的這一次間接接觸,固不能算是有情人的正式“聯姻”,但大抵也表明雙方有意加深了解。自此,蔣在南方,陳在北方,蔣策劃以武力北伐,陳運籌以輿論開道,雙方配合默契,相知日深了。談“戀愛”談到這種程度,雙方都認為有必要見見面,進一步予以考察了。

1926年冬天,陳布雷接到南昌等地的友人來信,約他以記者身份赴南昌一游,同時可以見見國民黨的頭面人物,特別是轉致了“蔣介石很盼望與君相見”的意思。從陳布雷這個時候的處境來說,正是倍感艱難的時候。一是潘更生走了,潘公展也走了,要想再現前幾年《商報》的盛世,已是力不從心了;二是自己與報館中的同仁,都是反對孫傳芳的,而董事會中的大佬,卻是擁護孫傳芳的。反孫的編輯部與擁孫的董事會針鋒相對,這樣一對矛盾,頗讓陳布雷為難。后臺大老板傅筱庵表面上支持自己,但觀其內心,對自己亦有不快之色,這是陳布雷早就看出來的。故陳布雷自忖:《商報》館這樣一個冷灶,再燒下去已沒有什么味道,不如早日跳出這個是非之地,另謀發展。

于是,陳布雷的思去之念日熾,加之南昌來信相邀,不啻是瞌睡送了個枕頭,正所謂《周易》所說:“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決心既定,陳布雷開始籌措行旅之事,并約好友潘公展同行。隨后向傅筱庵辭行。傅筱庵也是個明白人,對陳布雷的辭職表示理解,并說:“今日一別,請為我贈言。”陳布雷本是個夫子,對傅老板的虛懷若谷也就信以為真,率直坦言:“局勢變化日劇,希望傅先生謹守商業本位,勿慕虛榮權勢,勿趨附軍閥官僚。對大局之觀察,最好以虞洽卿先生之意見為準,則必可免于咎戾。”

前面一句話固然不中聽,但傅筱庵見陳布雷說得那么認真、誠摯,也還能勉強微露笑意,頻頻點頭。后面一句話,傅筱庵不啻是如骨鯁在喉了。傅與虞都是鎮海同鄉,又都是商界同仁,但因利權的沖突,兩個人早已水火不容;又因野心的沖突(爭奪上海總商會會長,做商界領袖),雙方更是形同路人。特別是在這場南北戰爭中,虞擁蔣,傅擁孫,雙方各為其主,亦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而這個時候,陳布雷竟提出要傅筱庵唯虞洽卿的馬首是瞻,跟在“虞洽老”后面搖旗吶喊,做虞的跟班與小伙計,豈不是可笑之至。以傅的機心和野心,傅何能做到?傅何會做到?不過,傅筱庵總算好涵養,仍然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耐著性子讓陳布雷把話說完,然后端茶送客。結果,傅筱庵按他的“既定方針辦”,不遺余力地擁孫。可見,陳布雷的一番“臨別贈言”,是對牛彈琴了。

兩個月以后,南軍攻克上海,蔣總司令大筆一揮,下旨通緝附逆分子傅筱庵。傅聞訊之下,抱頭鼠躥,倉皇出逃大連。后請出杜月笙、虞洽卿為之疏通,蔣總司令總算不念舊惡,不再追捕了。四年后,傅總經理重新回到上海做事。又過了六年,日本人打來了,當年的蔣總司令也不得不倉皇西撤,昔日的上海灘又換了新主人。傅筱庵見有機可乘,居然不惜對日本人以身相委,換取了偽上海市長的“寶座”,最終被愛國志士、義仆朱升幾板斧,橫死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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