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決戰:中原西南解放戰爭1945~1951作者名: 劉統本章字數: 9799字更新時間: 2020-07-24 18:24:31
第5章 黃河歸故斗爭
花園口決堤與黃河改道——黃河歸故斗爭的關鍵:先復堤后堵口——開封會談與視察故道——我方揭露國民黨提前堵口陰謀——南京會談爭取救濟物資——花園口三次堵口失敗——周恩來領導歸故談判斗爭——滕代遠斥責美蔣背信棄義——花園口合龍——解放區開展修堤自救——黃河下游大壩安然渡過汛期——劉鄧大軍突破黃河實施戰略進攻
1946年1月到5月停戰期間,中原、華北、山東地區沒有大的戰事。解放區和國統區都進入一個恢復建設時期。十四年抗戰,百業凋敝,交通阻隔。好不容易有了一段安定日子,大后方百姓紛紛北上還鄉,解放區開展生產運動。國民黨方面也在接收日偽留下的爛攤子,恢復京滬、平津等大城市的經濟運行。
但是,國民黨當局從骨子里是敵視共產黨的。在接收過程中,他們不斷對解放區進行騷擾和破壞。一方面是搶地盤,蠶食解放區;另一方面是在恢復交通、戰后重建上與解放區搞摩擦,制造糾紛。國共雙方的斗爭從戰場轉移到談判桌上,是以合法形式出現的新矛盾、新斗爭。這種斗爭有時甚至比真刀真槍的作戰更為復雜。從1946年1月到1947年6月與國民黨方面圍繞黃河回歸故道展開的斗爭,是共產黨領導黃河下游廣大人民群眾為保衛冀魯豫和山東解放區,挫敗國民黨政治陰謀的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關于黃河歸故問題,有必要回顧抗日戰爭的歷史。1938年5月臺兒莊會戰結束后,國民黨第五戰區部隊正在沿隴海線向西撤退。日軍土肥原師團2萬余人由濮陽渡過黃河,攻占山東菏澤后繼續南下。蔣介石坐鎮鄭州,指揮國民黨軍第一戰區、第五戰區部隊在開封前線阻擊日軍。蔣介石判斷:土肥原部是想切斷隴海線,對鄭州、開封國民黨軍主力實施包圍。他命令第一戰區司令長官程潛駐守開封,以薛岳為前敵總指揮,指揮胡宗南、宋希濂、李漢魂、俞濟時、商震等部向蘭封(今河南蘭考)進攻,消滅土肥原部。經兩天激戰,國民黨軍于5月27日攻克蘭封,土肥原失敗后撤。薛岳原計劃繼續進攻,不料戰局突變,日軍主力攻占歸德(今商丘),并分兩路向西進犯:一路于6月1日攻占睢縣,迫近蘭封、杞縣;一路經鹿邑、柘城向太康迫近,開封前線國民黨軍主力10萬人有陷入包圍的危險。蔣介石下達緊急命令,要國民黨軍“分向隴海、平漢兩鐵路沿線轉進,整頓待命”。10萬大軍倉促沿隴海線兩側向西撤退,擁擠不堪。加上連日陰雨,道路泥濘,官兵連日作戰疲憊,撤退變成了混亂的潰退。守備開封的商震部隊擔任掩護,也無心戀戰,6月6日開封被日軍占領。
開封失守,鄭州也岌岌可危。第一戰區司令長官程潛手下已經沒有多少兵力來阻擋日軍,眼看情況緊急,戰區長官部參謀長晏勛甫建議:在鄭州北面花園口掘開黃河大堤,造成泛濫區,將日軍隔絕在豫東,保全鄭州和中原。蔣介石很快批準了這個計劃,第一戰區長官部責成駐在鄭州附近的新8師炸堤。師長蔣在珍派一個工兵營于6月9日在花園口南岸黃河大堤實施爆破,炸開缺口。開始因水位不高,流量有限。幾天后上游洪水滔滔而下,將缺口沖開數百米。洶涌的河水一股沿渦河經通許、太康至安徽亳縣,由懷遠入淮河;一股沿賈魯河經中牟、開封、尉氏、西華、淮陽、周口入潁河,由正陽關奪淮入洪澤湖,再經運河、新中山河入黃海。改道后的黃河流經豫皖蘇三省44個縣市,大片平原都成為黃泛區。據不完全統計:共淹沒耕地84萬公頃,死亡89萬余人,造成難民390萬人。至于財產損失、土壤沙化、水利破壞的后果更是無法統計。國民黨“以水代兵”的決策雖然在戰役上取得一些暫時的效果,但對廣大民眾卻造成了嚴重的災難和無法估量的損失。(1)
花園口決堤后,黃河改道南下,原來的故道逐漸干涸。這條“故道”實際上并不古老,清咸豐五年(1855)6月,黃河在河南銅瓦廂決口。經今河南、山東交界的長垣、東明、鄄城、臺前等縣境,在張秋鎮穿過大運河后,奪大清河入渤海,形成今天的黃河下游河道。當時清朝處于戰亂時期,既未組織堵口,也無力修筑堤防。從銅瓦廂至張秋鎮河段,因地處平原,水無定槽,黃水漫流,南北擺動,造成大量泥沙淤積。直到光緒年間,才初步形成兩岸大堤,固定了河道。但是河床上有許多洪水造成的串溝、堤河,一到汛期,便引流沖擊大堤,造成險情。據歷史資料記載,1913—1935年間的決口多集中在蘭考至鄄城河段,黃河水利工作者通稱這段黃河為“豆腐腰”。(2)
1944年,國民黨行政院在向聯合國善后救濟總署提交的《中國善后救濟計劃書》中,將黃泛區的善后救濟列為10項計劃之一。抗戰勝利后,聯合國批準了中國提交的計劃書。12月,國民黨政府的黃河水利委員會成立花園口堵口工程處,由黃河水利委員會委員長趙守鈺兼處長,在花園口籌備堵口的各項準備工作,準備將黃河回歸故道。
此時,花園口以下的黃河故道,除開封、濟南等少數大城市為國統區外,大部分都在我冀魯豫和山東渤海解放區境內。抗戰時期,共產黨、八路軍在這里堅持敵后抗戰,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抗戰結束后與國民黨的斗爭,這里如同“啞鈴中間的把柄”,連接晉冀魯豫和山東兩大解放區,戰略地位十分重要。黃河改道后,故道干涸,老百姓在河道上墾荒種地,安家蓋房,已經形成了阡陌相連的村莊,大堤也被挖開一個個豁口,開辟出南北暢通的大道。
對國民黨政府黃河堵口歸故的計劃,我方完全不知道。1946年1月停戰令實施后,國民黨黃河水利委員會美籍顧問塔德一行6人,突然由開封來菏澤視察黃河故道堤防情況。我冀魯豫行署接待了他們,陪他們在故道考察了兩天。這時,我方才了解到黃河歸故的計劃。
黃河歸故問題引起了晉冀魯豫和山東解放區領導人的高度重視。2月22日在山東菏澤成立了冀魯豫區黃河水利委員會,王化云為主任。不久山東渤海解放區也成立了黃河河務局,解放區政府有了自己的治黃機構,與國民黨方面展開針鋒相對的斗爭。
從理論上說,黃河應當回歸故道。但關鍵是先堵口,再修堤;還是先修堤,后堵口。這不單純是工程技術問題,而是具有重大政治、軍事意義的問題。國共雙方斗爭的焦點,始終沒有離開這個主題。王化云回憶我黨立場說:“當時,我黨雖深知黃河歸故后會對冀魯豫和山東解放區帶來洪水災害,但為了顧全大局,拯救豫皖蘇黃泛區災民,表示在不使故道下游發生大水災的前提下,同意黃河歸故。但對國民黨當局未復堤先堵口的‘移河移禍’陰謀是堅決反對的。因為當時故道已斷流八年之久,河上新建村莊1700多個,有居民40多萬。且沿岸2000余里的舊堤已被破壞不堪,急需修復,而此項工程浩大,決非幾個月內所能完成。若不先復堤再堵口,則故道兩岸將成為第二個黃泛區。因此,斗爭的關鍵是爭取時間,推遲堵口,加緊復堤。”(3)
3月3日,“三人小組”到新鄉視察。晉冀魯豫中央局負責人向周恩來匯報了黃河歸故問題。周恩來敏銳地意識到:蔣介石堵口的目的是想淹沒解放區,把冀魯豫和蘇北、淮北解放區分割開,使我軍處于不利地位。考慮到黃泛區人民利益,周恩來同意黃河歸故,但必須先復堤,遷移堤內居民后方可堵口。他向馬歇爾闡明了中共方面的立場,并與國民黨政府黃委會主任趙守鈺會晤,商談黃河堵口、復堤、勘測和移民等問題,商定由趙守鈺直接同冀魯豫分區政府具體商談實施辦法。此后,國共雙方建立正式的談判渠道,解決黃河歸故問題。(4)
3月23日,冀魯豫分區政府派晁哲甫、趙明甫等代表前往開封,與黃委會趙守鈺、塔德等會談。4月7日雙方達成“開封協議”,決定“堵口復堤同時進行,但花園口合龍日期須俟會勘下游河道堤防淤墊、破壞情形及估修堤工程大小而定。”“中共區域工段,得由中共方面維持,推薦人員參加辦理。”(5)
王化云回憶:開封協議“雖然迫使國民黨方面接受了我們的部分意見,對花園口堵口進度有所制約,但沒有實現我們先復堤、整險、遷移河床居民而后堵口的主張。由于我們缺乏談判經驗,在施工機構和救濟物資分配問題上,沒有爭取我方派代表參加復堵局的工作,救濟物資也未明確解放區部分應由我方直接發放等。經過討論,大家認為,必須和國民黨方面繼續進行談判,在關鍵問題上決不能讓步,要盡可能爭取會談上的主動權。”(6)
根據開封協議,4月8日起,國民黨黃委會、聯總代表趙守鈺、塔德和總工程師陶述曾等9人在趙明甫等陪同下,從開封出發對黃河下游故道進行聯合勘察,歷時8天,途經17縣,往返2000里。15日返回菏澤。這次勘察,使國民黨工程技術人員目睹了真實情況。陶述曾承認:“這次黃河工程決非堵口便算完事,與堵口工程同等重要的還有復堤和整理險工。自花園口到利津,故道兩岸原有大堤1280公里,沿黃險工又不下五六十處。自故道斷流以后,沿堤挖戰壕、種莊稼,開大車缺口,有些地方甚至把堤挖平了種地。護堤磚石多移做了碉堡和墻基。河槽里墾成了麥地,建筑了鐵路和公路,新辟了一些村莊,到處有風積成的小沙丘。這些工程必須恢復,僅僅恢復到戰前的情形還不夠,要按1942年的特高洪水記錄計算,加高培厚。這些工程必須在堵口完成以前做好,決不能等到水復故道以后再去千頭萬緒地亂抓。”經過計算,故道堤防修復工程耗資巨大,僅工程土方和復堤材料就遠遠超過原來的預算。陶述曾指出:“在戰后社會秩序未復,運輸工具奇缺,地方窮困,國庫空虛的情形下,一年能做完,已經需要絕大的努力了,想兩三個月做成功,事實上決不可能。”(7)
趙守鈺也有同感,雙方在菏澤再次會談。我方冀魯豫行署主任段君毅等出席,這次我方采取主動,提出(1)必須先復堤后堵口;(2)保證河床居民維持正常生活;(3)我方派人參加國統區各級治黃組織。國民黨方面拒絕了第3條,但就前兩條達成“菏澤協議”:先復堤后堵口,河道居民每人發10萬元法幣遷移費,救濟問題由聯合國善后救濟總署等負責解決,修復有關交通,并保證不作軍用。協議簽署后,解放區就開始了動員群眾修復堤防和移民的工作。
但是菏澤協議也沒有得到真正落實。首先是聯總顧問、美國人塔德向黃委會發難,堅持要在6月汛期前堵口。塔德曾在山東省建設廳當水利工程師,1936年被推薦到黃河水利委員會當顧問,在鄄城董莊堵口成功。這次他當上聯總顧問,掌握了花園口堵口的實權。他武斷地認為黃委會工作不努力,并斥責陶述曾膽小。更惡劣的是他向南京政府告狀,并夸口在兩月內完成堵口工程。這正符合南京政府的意圖。4月8日,副總參謀長白崇禧與鄭州綏靖公署主任劉峙視察花園口堵口工程。5月2日,行政院長宋子文致電黃委會,不同意延緩堵口,“希速飭依照原定計劃積極提前堵口。如有實際不能完成堵口時,屆時可再延緩”(8)。
國民黨言而無信,加緊堵口進度。我方代表趙明甫到在花園口看到這些嚴重情況,迅速向上級匯報。5月4日,晉冀魯豫中央局報告中央:
“4月16日趙守鈺等在菏澤與我方代表成立關于治河問題的協議一節,前已電達。最近情況變化嚴重,簡報如下:
(1)趙等自菏澤返開封,即行單獨擬定兩個月完成堵口合龍計劃。下游工程培堤加高5公寸,并把遷移救濟費改為聯總負責。我方代表趙明甫再次趕到開封,并到花園口調查堵口工程。全工程1500公尺,已全成1000公尺。下余公尺因材料未到,經費也未到,暫未進行。如材料到,則兩個月可以完成。黃委會之計劃即為加緊運輸材料,不管下游如何,決心兩個月合龍放水。
(2)趙等睹此嚴重情形,即根據協議力爭。黃委會技術人員中也有不贊同者。……趙守鈺依違兩可,河南省黨部及省政府力主早堵口。河北孫連仲代表無主張,實也同意兩個月的計劃。美顧問塔德(聯總代表)反對我主張最烈。旋飛上海見蔣廷黻及薛篤弼,趙守鈺被召到滬,大體確定了兩個月的堵口計劃。薛將于本月8日來滬開會作最后決定。由以上情形,可見國民黨不顧下游民命,別具陰謀,與最近軍事行動尤相關聯。”
報告中提出我方對策:(1)向群眾揭露宣傳,“一面呼吁,一面謀實際有效的自衛之道”。(2)動員群眾,并盡力爭取國統區群眾與我一道力爭。(3)派人出席開封會議,要求立即停止花園口工程,須待下游工程完竣,始能堵口合龍。“如彼蠻橫,則退席宣布彼方違約,不怕破裂”。
報告最后說:“冀魯豫同志在執行過程中,因缺經驗,不免有錯誤,已提出注意。特別思想警惕,堅決以截河筑壩方法,有效的對抗,爭取主動請恩來同志在重慶提議,嚴重交涉,指出彼違約事實。”
5月10日,中共中央發言人發表談話,指出:黃河改道八年,千里堤壩破敗不堪,決非幾個月所能修復。國民黨當局違背先復堤、浚河后堵口放水的規定,堅持兩個月內在花園口合龍放水,這只是借治河為名,蓄意水淹冀魯豫三省同胞。如果國民黨當局一意孤行,人民將采取自衛措施。(9)
迫于國內輿論壓力,國民黨同意在南京與我方再度談判。冀魯豫解放區代表趙明甫等來到南京,在周恩來同志直接領導下與國民黨行政院、聯總代表進行會談。5月18日雙方達成“南京協議”。為了保證協議的落實,周恩來與聯總駐中國分署主任福蘭克芮、顧問塔德達成6條口頭協議:下游復堤從速開工,所需器材糧食由聯總供給,不受軍事影響,花園口工程進度視下游情況而定。此后的談判,我方的立場轉為爭取經費和物資,保證下游復堤工程的展開。
南京會談結束后,解放區開始了大規模的復堤工程。5月26日,渤海解放區動員19個縣的20萬民工開工復堤。晉冀魯豫解放區西起長垣、濮陽,東至平陰、長清,上堤民工達23萬人。當時正是夏收季節,各縣治河指揮部向群眾宣傳治河的重要意義,說服大家麥收期間不停工,一定搶在7月汛期到來之前將堤壩修復。冀魯豫邊區政府在組織群眾修堤時,特別要求將堤上的獾洞、鼠洞和缺口都修補好,防止“千里之堤,潰于蟻穴”的意外。在一些險工地段,舊堤加高2尺,堤頂加寬至2丈4尺。這一切都是在沒有現代化工程機械的條件下,用人力和小推車完成的。到7月,兩解放區群眾共完成土方1230萬立方米,初步修復了下游大堤。前來視察的塔德驚嘆解放區的工作效率,承認我方完全執行了南京協定。
此時,國共雙方已在東北、中原開戰,全面內戰即將爆發。國民黨方面態度越來越蠻橫,認為很快就能將解放區一口吃掉。花園口堵口工程也在加緊進行。國民黨方面動員了3萬民工和軍人,由塔德指揮在花園口打樁堵口。他們在1000多米寬的缺口上架了一座工程用棧橋,待打樁完成后就向缺口拋投石塊,逐漸堵口合龍。6月21日,花園口堵口打樁架橋工程完畢,共打木樁119排,全長450米,并開始在口門拋石。有兩個情況塔德沒有考慮到:1.黃河河底是流沙,容易被急流淘深,造成木樁松動;2.故道河床沒有保護,河水隨流量和風向變遷沖刷河床,無法控制流量。結果,6月29日上游洪水下泄,堵口處流量猛漲到4800秒/立方米,木樁開始動搖,陸續被水沖走。到7月中旬東部木樁被沖走44排,河水洶涌無法控制,堵口工程失敗,汛前合龍計劃受挫。主要責任人趙守鈺引咎辭職。(10)
花園口堵口雖然失敗,卻引起中共中央的警覺。7月6日,劉少奇為中央起草致周恩來、葉劍英并劉伯承、鄧小平電,指出:“國民黨是會利用黃河的水向我們斗爭的,在這一問題上我應提高警惕。現請你們立即在三人會及執行部提議,為了保證使黃河改歸故道不致引起水患起見,立即派一小組去監督黃河改歸故道的一切工程之進行,并只有在小組的命令之下,才能準許堵口放水。”(11)
7月12日,王化云、趙明甫等再赴開封,與塔德和國民黨黃委會舉行會談。王化云發言譴責國民黨當局和塔德等不顧下游安危,單方面堵口,拖延提供解放區復堤所需的工程糧款物資,是破壞南京協議的行為。塔德大為不滿,態度蠻橫地拍桌子,致使會談不歡而散。為了表明我方的立場,王化云嚴正聲明:如果國民黨當局和聯總一意孤行,我解放區將采取自衛自救行動,在河床內筑一道橫堤,不讓河水下流。這一下真把塔德等人制住了,本來堵口就沒成功,如果解放區真在下游筑橫堤,他們堵口豈不淹了自己!國民黨方面軟了下來,7月18日,雙方在上海又開始新一輪會談。
這次會談是一次高層會晤。周恩來作為首席代表,與國民黨政府水利部長薛篤弼、行政院救濟總署署長蔣廷黻、聯總代表福蘭克芮等舉行會談。議題是國民黨政府和聯總向解放區提供復堤工程費用、糧食、移民和救濟問題。我方根據反復計算,提出經費總額需法幣304億元。蔣廷黻認為這個數額太大,遠非行總財力所能及。周恩來嚴正指出:這個數字是解放區經過詳細調查、核定后提出來的,任何人不應進行削減。如果不能保證河床移民的救濟,我們也不會同意黃河歸故。蔣廷黻見我方態度強硬,勉強同意將經費增至150億元。休會期間,周恩來再次來到開封,視察花園口堵口工程,會見冀魯豫分區負責人段君毅、張璽等。聽取匯報后,周恩來指示:要研究斗爭策略,盡可能利用敵人內部矛盾,揭露他們的陰謀,爭取主動權。他強調:千萬不要寄希望于一紙協議。歷史經驗證明,國民黨反動派是什么壞事都干得出來的。一定要抓緊時間修復堤防,早做遷移河床居民的準備,時刻提防國民黨當局堵口放水。在與聯總代表座談時,周恩來說:聯總一向以善后救濟為主旨,但你們把分配給黃河堵口復堤工程的設備器材絕大部分都用在花園口工程上。而擔負復堤任務三分之二以上的解放區,至今什么也沒有得到。如果聯總真正遵守“沒有政治歧視”和“公平分配”的原則,就應該采取明確態度,制止國民黨堵口放水,撥付解放區應得的全部工款、糧食、工程設備和移民費用,保證故道復堤工程全部完成后,才能堵口放水。
21日,周恩來回到上海,繼續與蔣廷黻等會談,并達成“上海協議”。國民黨政府和聯總答應支付解放區復堤全部工程款項,并調撥8600噸面粉、150億元法幣作為民工用糧和移民救濟,9月以前不再堵口。(12)
上海協議的簽訂,使解放區爭取到一些復堤和移民的資金、糧食,又爭取到一段時間,可以避過汛期,加固堤防。大家明白,國民黨是不會發善心的,談判只是爭取時間的一種手段。拖的時間越長,下游的人民就越安全。國民黨方面也是迫不得已,堵口失敗,汛期是不能施工的,只好等9月汛期過后再堵口。
8月下旬,國民黨軍隊開始向晉冀魯豫解放區大舉進攻。劉鄧指揮晉冀魯豫野戰軍南下隴海線,在冀魯豫邊區機動作戰,殲滅國民黨軍。黃河南岸成為敵我雙方拉鋸的主要戰場。從9月到11月,劉鄧連續指揮了定陶、巨野、滑縣戰役,殲滅蔣軍2萬多人。在戰爭過程中,黃河南岸大堤也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壞,損失了不少物資,復堤工作也斷斷續續,無法正常進行。
蔣介石原想在短時間內消滅晉冀魯豫解放區,沒想到連吃敗仗,軍事上難以達到目的,于是寄希望于黃河歸故,淹沒解放區。11月29日,他電令黃委會“督飭所屬晝夜趕工,并將實際情形具報”。花園口堵口工程加緊進行。因流速增大,沖垮工程大橋,黃委會工程局在花園口挖了一條引河分流,故道開始過水。為了保證堵口,蔣介石命令附近部隊出動車輛協助運輸石料。1947年1月2日,蔣介石再次電令黃委會堵口工程必須在1月5日完成,不可再拖延。(13)
國民黨單方面向下游放水,引起解放區的強烈抗議。1月3日,中共中央特派北平軍調部代表饒漱石與美方代表、聯總有關人員到邯鄲與冀魯豫解放區負責人舉行黃河問題會談。塔德在會上辯解說引河流量不大,不會對下游造成大的危害。滕代遠副司令員代表晉冀魯豫解放區作了總結發言,他指出:黃河復堤歸故是關系到河床和兩岸數百萬居民生命的重大問題,不僅是國民黨利用黃河擴大內戰的問題,而且是世界上的大問題。你們一個錢也不拿,不去過問人民,而要置于死地,從人道上也是講不通的。我們同意黃河歸故,是為了照顧黃泛區人民的生活,是我們很大的讓步。我們簽訂協議就要負責,大家都要忠實執行。我們希望美國朋友對黃河歸故能合理處理,美國是有力量的,如果不給錢,請問塔德先生,這能說是純技術問題嗎?今天我們毫無準備,上頭就放了水,使洪水如同猛獸,無法抵抗。如果把災害帶給中國人民,我們會作何感想?劊子手的責任恐怕塔德先生是不能辭掉的。我們同意在南京召開最高權力會議,大家努力,應該能得到合理解決。(14)
以后的上海會談,國民黨方面態度越來越壞。除了答應向解放區提供部分費用外,對堵口不再作任何讓步。1月15日,花園口大壩突然下陷,險情擴大,拋石堵口用的棧橋再次被沖垮,架橋平堵第三次受挫。國民黨軍總參謀長陳誠、陸軍總司令顧祝同到花園口視察,督促施工。蔣介石也甚為關注,要求在4月桃花汛前務必完成堵口。水利部長薛篤弼于31日趕到花園口,連夜研究合龍方案。
解放區針對國民黨的堵口,也加緊復堤行動。為了保衛大堤不受國民黨軍隊破壞,保證兩岸解放區的聯系往來,3月3日,冀魯豫軍區成立黃河河防指揮部,黃委會主任王化云兼司令員。指揮部的任務是保衛河堤安全、管理船只、保證戰時水上交通。11日,冀魯豫黃委會在東阿縣召開治黃會議,提出“確保臨黃,固守金堤,不準開口”的方針,要求各縣務必在汛期之前完成復堤,做到堅固、耐水。動員群眾將多余的石料、無用的石碑、牌坊、破廟基石獻出,“多獻一塊石,多救一條命”,支援加固堤壩。渤海區也下達指示,要求各縣抓緊搶修險工險段。
3月15日,花園口堵口合龍,滾滾黃河水回歸故道,向下游流去。據不完全統計,僅冀魯豫區濮陽、范縣等10縣河灘地區,被淹村莊237個,淹沒耕地27萬畝,河床內居住的眾多居民陷入無家可歸的悲慘境地。范縣觀音堂、魏屯是三年前新建的村莊,各有居民20余戶。黃水來后,村子變成河道,土地被淹沒。他們想搬家,但既無牲口也無車輛,生活更無著落。分區政府動員附近村子的車輛牲口幫助搬遷,幫助災民暫時安頓下來。河南岸蔣軍不斷襲擾,老百姓既不能做買賣,又不能拖船,麥子也沒下種,秋收更無希望。所以黃河歸故后,下游老百姓發出強烈的抗議之聲。
5月3日,冀魯豫邊區政府發出布告,要求全區人民行動起來,修堤自救。布告說:“蔣介石違約堵口后,全部黃水已洶涌流入故道。在桃花水漲時,我們沿河的同胞們很多人的房屋被沖毀,很多人的樹木和麥苗被淹沒。……現在距伏汛只有兩個月了,我們的堤還沒有修好,我們各處險工還沒有整理,一旦洪水到來,勢必造成浩劫。為了粉碎蔣之黃水進攻,全區同胞們必須行動起來,修堤自救。”布告提出了“一手拿槍,一手拿锨”的響亮口號,并說:“我們冀魯豫的同胞不是孤立的,太行、太岳、冀南區的同胞,出錢出人來大力支援我們,我們反對蔣、黃的進攻是一定能勝利的!”
冀魯豫全區人民緊急行動起來,掀起修堤熱潮。沿河各縣百姓紛紛上堤,不臨黃河的茌平、博平、聊城也動員5萬人上堤。冀南區3萬民工自百里外趕來修復大堤。太行、太岳甚至東北解放區也紛紛捐款。自5月15日起,30萬人在下游大堤上晝夜奮戰。有的冒著國民黨飛機、炮火的干擾,白天不能干夜里干,長時間不能干短時間干,這里不能修就到那里修,有的為修堤負傷、甚至獻出生命。到7月15日,冀魯豫區自臨濮集至黃花寺近300里的北岸臨黃堤及金堤險工,均修復竣工。到23日,西起長垣大車集、東至齊禹縣水牛趙莊600余里北岸大堤普遍加高2米,培厚3米,共修土方530萬立方米。南岸200里臨黃堤也搶修完成。7月底汛期第一次洪水到來時,冀魯豫、渤海解放區的黃河大堤經受了考驗,安然無恙。
花園口合龍后,國民黨政府態度蠻橫,命令黃委會斷絕與我方的交往。5月17日我駐開封代表被迫撤離。但是國民黨當局利用黃河歸故,企圖將我軍隔在黃河以北的目的并沒有達到。6月,劉伯承、鄧小平指揮晉冀魯豫野戰軍四個縱隊,準備實施戰略進攻,將戰爭引向國統區。6月30日,我軍在濮陽至東阿的幾百里河段上,一舉突破黃河天險,揭開了南下的序幕。
黃河歸故斗爭,不僅維護了下游解放區人民的利益,而且在談判和復堤過程中鍛煉了一批干部,使他們掌握了水利知識和治黃的經驗。新中國成立后,黃河回到人民懷抱。根據毛主席“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的指示,當年參與歸故斗爭的干部,成了新中國第一批治理黃河的干部和專家,繼續著他們當年的事業。
(1) 晏勛甫:《記豫東戰役與黃河決堤》,見《文史資料選輯》第54輯。
(2) 鄒逸麟:《黃淮海平原歷史地理》第4章,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
(3)(6) 王化云:《回憶黃河歸故談判中的斗爭》,見王傳忠主編:《黃河歸故斗爭資料選》,山東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
(4) 《周恩來年譜》,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89年版。
(5) 《開封會議記錄》,見王傳忠主編:《黃河歸故斗爭資料選》,山東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
(7) 陶述曾:《談黃河復堵工程》,《大公報》1946年8月12日。
(8) 《黃河大事記》,《黃河志》卷一,河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9) 《黃河大事記》,《黃河志》卷一,河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10) 陶述曾:《談黃河復堵工程》,《大公報》1946年8月12日。
(11)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劉少奇年譜(1898—1969)》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版。
(12) 王化云:《回憶黃河歸故談判中的斗爭》,見王傳忠主編:《黃河歸故斗爭資料選》,山東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
(13) 《黃河大事記》,《黃河志》卷一,河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14) 《邯鄲黃河問題會議記錄》,見王傳忠主編:《黃河歸故斗爭資料選》,山東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