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恕小人多嘴……”
帳篷內，徐國忠拘謹地扯著衣襟，拿捏著分寸對孛羅帖木兒說道。
“就是咱開國皇帝也，成吉思汗那樣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也需得四杰相助哩，這個世道，凡是都得講個人情不是？”
孛羅帖木兒隨意地應了一聲，卻忍不住側耳傾聽。
“依臣愚見，這集慶已經半死不死了，頂多再守個兩三天。俺們可是還有十六萬大軍！一人吐口唾沫也把這小城給淹咯！”
“但王爺，咱的那些將領和手下的兵可金貴，切不可自亂陣腳啊……”
徐國忠這一番懇切的話語給那個焦急不堪，志大才疏的梁王爺增添了一點信心。
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小聲地出言問道。
“咱知道前些時候是俺做的不對了，可如今再向那些將領服軟，未免太過難堪了……”
“王爺不必擔心，只要王爺肯信任咱，給咱便宜行事，用糧餉和官職安撫將帥的權力，俺就立刻給他們一個個勸過去，保準明日攻城時，個個服服帖帖！”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徐國忠原本是冒險著說出了這句越矩的話，沒想到孛羅帖木兒竟然不起懷疑，當即大喜著說道。
“王爺英明，大元有像您這樣的賢王，大興有望！大興有望啊！”
“軍師所言有理，可張閻王手中的兵，連脫脫的三十萬大軍都能打翻啊……到時候殺到城下，俺們拿啥子來抵擋？”
孛羅帖木兒依然面帶愁緒。
“臣弟徐國志久經沙場，早已有報效大元之志，當此危難關頭，俺徐家愿意為國分憂！”
“好！好！你能有此心意，真乃大元之幸事！”
孛羅帖木兒滿意地點了點頭，對徐國志說道。
“傳本王的命令，封徐國志為漢軍萬戶，右軍副帥，領兩萬漢軍精兵前去阻攔紅賊回援之兵，戰勝后加封伯爵之位！”
“臣尋蒙國恩，定當出兵全力抗擊紅賊，誓死也要擋住紅賊三天！”
徐國志說道激動處，不禁擠出幾滴眼淚，猛地抽泣了兩聲。
其實，在他的情報中，江浙紅巾軍的大股部隊少說也要三天之后才會到。
第一批的先鋒，不過是一支不知何人率領的小股的騎兵部隊。
以數萬人之兵攔千人，應該是很容易的吧。
到時候完成任務，既能貪功，又無性命之憂，如此買賣何樂而不為？
孛羅帖木兒日日飲酒，夜夜笙歌，只顧對將領橫加指責和與美人飲酒作樂，竟是對這些行軍打仗中頭等的大事毫不過問。
就這等昏庸王爺，怎配做大元的東南之主。
待俺打退了反賊，轉手就把他趕下去，指不定也能成個人物。
徐國志一邊說著，一邊吊著三角眼得意洋洋地想到。
只是孛羅帖木兒對此算計渾然不覺，反而用力地抓住了徐國志的手臂，動情地緩緩說道。
“軍師真乃大元忠臣也！危難之際，共濟時艱吧！”
……
應天攻防戰第八天，清晨。
張士誠距應天城郊三十里。
隨著日月同輝旗和九陽旗同時在應天城頭和元軍大營中升起，攻防戰便重新拉開了序幕
攻方，敲響戰鼓，士兵出營。
放箭投石，吶喊進攻。
守方，鳴號整裝，箭弩上弦。
火油入罐，搖旗助威。
江浙紅巾即將到來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應天城內外，這場曠日持久的大戰的勝負，也即將分曉。
“可術將軍，這次是派漢軍上去還是高麗軍？”
一個千戶腆著臉向一個站在陣前的蒙古萬戶問道。
“容俺再想想……”
千戶見萬戶猶豫，小心翼翼地說道：“萬戶爺啊，要俺說，干脆就派漢人算了。守城的是漢狗，攻城的也得是漢狗，也讓他們嘗嘗狗咬狗的滋味不是。”
這個蒙古千戶在昨天晚上收了高麗軍官的十兩黃金和兩個美人的賄賂，如今有意將攻城這種充當炮灰的工作引到漢人身上。
可術聽了那千戶的話語，使勁地撓了撓頭，伸出一只充滿了老繭的右手，拍了拍那個蒙古千戶的肩膀。
“今天俺就不用別人了，你上！”
“萬……萬戶爺，你…你說啥子？”
話剛出口，那個千戶便傻了眼。
“俺說你帶著兵馬，去當攻城先鋒！”
“不……不是，可術萬戶爺，俺們不是歷來都叫漢人和高麗人去當前鋒嗎？怎么今天突然變卦了，咱們蒙古兒郎金貴得緊，可不能隨隨便便折在這里……”
那千戶貪污斂財，欺壓百姓是把好手，但一想到要面對應天城里的那些窮兇極惡的紅匪，他便嚇得雙腿發顫。
“哎，徐軍師傳了王爺號令，說是不能再拖下去了，第一個攻進應天城的將軍重重有賞。”
可術咧嘴一笑，揚起馬鞭將千戶胯下的馬狠狠一抽，那馬便撒開蹄子奔了出去。
“讓你去，就是因為咱信任你嘛！給老子好好打，要是敢臨戰脫逃，就提頭來見俺！”
“諾…諾……”
那千戶面露難色，但當下確實毫無辦法，只得點了五千多個蒙古士兵，朝著應天東門沖殺而去。
“張督軍，狗梁王這回是動了真格了，用的可都是蒙古韃子……”
因為在元軍中，蒙古士兵身穿鐵甲皮愷，漢人士兵身穿棉袍布衣，所以極好分辨。
應天城墻上，一個綁著三道紅巾的千夫長探出小半個腦袋，指了指在不遠處燒得滾燙的四個大鍋子，對著后面的張士信說道。
“要不俺們現在就把這金汁倒下去，讓韃子嘗嘗鮮？”
“甭急，再等他一等！”張士信揮手，下令那個千夫長噤聲。
“韃子要壓上來了，他們的弓箭厲害，俺們人少，都在垛子里藏好，先不要和他們硬拼！”
城下，那個蒙古千戶一連打了好幾個擺子，勉強鼓起了一絲勇氣，揮舞著刀叫道。
“攻…攻城！”
隨著一聲令下，后排的韃子照例端起了數百架床弩和數千把弓箭。
一齊拉弦之后，一陣接一陣的箭矢如雨一般掠過長空，零零散散地落在了城墻的磚石上。
但不少箭矢由于角度的原因繞過城垛射了進來，直接扎進了紅巾軍將士的血肉之中。
城墻上陸陸續續地響起了一片呻吟。
但放眼長長的一段城墻，但是卻沒有一人露頭。
東城門這兒僅剩的兩千紅巾軍士兵以鐵一般的紀律隱忍不發，等待的張士信的統一命令。
“哈哈哈哈！這紅匪膽小怕事，連還擊都不敢！俺看啊，不過是虛有其名，不過如此！”
千戶見自己的軍隊不僅沒有潰散，反而還將紅巾軍步步緊逼，不禁甚是得意。
“兒郎們，給俺沖進應天城內，搶糧搶錢搶女人！”
“哈哈哈——！”
“沖進集慶城，搶糧搶錢搶女人！
千戶的這一段言語在那五千蒙古士兵中引起了一陣陣的哄笑，他們抽出了武器，一點點地靠近城墻。
城墻上，張士信的嘴角勾起一抹赫然可見的弧度，下令一百名未經訓練的弓箭手上前。
“督軍，俺們都是剛進來的莊稼漢，實在是使不得弓箭，咱戰死不怕，就怕誤了督軍大人的大事。”一個模樣黑瘦的老農漢擔心地對著張士信說道。
“哈哈，不打緊不打緊，你們把箭矢射出去便是。”
“諾！”
百夫長小心地應了一聲，下令一百個民兵一齊放箭。
因為缺乏訓練，民兵射出的箭矢軟塌塌的，還未到達元軍跟前就已經無力的墜下。
看著百夫長羞愧的臉色，張士信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們已經做的很好了，等仗打完了，俺一定讓俺二哥給你們一人發十畝水田！”
“多謝督軍大人！”
“唐勝宗！”張士信轉頭對著一個青衣小將吩咐道。
“待俺們把這肥水給韃子澆下，你就帶著本部人馬從東門沖出去！”
“記著，不要辱了二狗將軍和蘇北老營的威名！”
“諾！”
唐勝宗想起韓二狗以身殉國的慘狀，狠狠地點了點頭。
“這么多年了，漢人還不是像綿羊一般，不頂用啊！哈哈哈！”
原先還在擔心著的孛羅帖木兒見此場景，頓時大笑了起來。
“王爺英明，看來大破反賊就在今日了！”徐國忠連忙附和道。
不少蒙古士兵終究還是起了輕視漢人的心思，立刻開始架云梯，毛手毛腳著就開始攀爬城墻。
“漢人今日怎得如此膽怯，居然連戰都不敢一戰？”
前排的可術啃完一塊烤肉，眼神疑惑地擦了擦嘴，看向城墻上的戰局。
但他此時也沒有過度擔心，畢竟現在派出去的五千蒙古士兵可都是一等一的精銳，只要有五百人能登上城墻，就足矣結束這場攻防戰。
“沖！都給老子壓上去！”
看著一千多個已經爬到了一半的元軍士兵，蒙古千戶信心大增。
他猛地抽出了腰間的彎刀，也準備攀登上去。
突然，城墻的垛子上冒出了一個帶著鋼盔的人，那千戶定睛一看，正是與他們交戰多時的張士信。
“哈哈哈，狗韃子們，攻城多日想必疲憊，今天小爺請你們喝喝濃湯！”
正說著，張士信猛地一揮手，麾下的紅巾軍士兵便掩著鼻子，將那十鍋燒得沸騰的“金汁”架在了城墻邊兒上。
“啥子濃湯？”千戶看著他言語奇怪，不由得張大了嘴巴，疑惑地看著張士信。
“你他娘的喝了就知道了！”
不等元軍舉箭射擊，張士信便將頭又重新縮了回去。
“撤…快撤！”
“倒！”
隨著張士信一聲令下，十鍋金汁瞬間傾斜而下。
那蒙古千戶看著十鍋奇怪的東西，瞳孔不由得驟然緊縮起來。
他剛拔腿跑出不到一丈，便聽到了城墻上那些正在攀爬的蒙古士兵的慘叫。
只可笑那些原本做著奸淫燒殺的春秋大夢的韃子，此時只得死死抓著那凹凸不平的城磚，忍受著充滿濃郁氣味的金汁侵襲。
稍有不慎者，便從數丈之高的城墻上掉下，尸體上渾身臭味，死相極為難看。
又是一盆金汁倒下，正對準了轉身欲跑的蒙古千戶。
“嘩啦——！”
那蒙古千戶意氣風發的八角官帽頓時沾滿了臭味，他一邊慘叫，一邊凄厲地趴在地上打滾。
“韃子，咱不問別的，就問你這鍋金汁香不香？！”
應天城墻上，兩千名紅巾軍官兵同時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