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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烏合之眾
  • (法)古斯塔夫·勒龐
  • 7字
  • 2020-07-15 16:09:23

第一卷 群體心理

第一章 群體的一般性特征

從心理學的角度看群體的組成——數量龐大的個體聚集到一起不足以形成一個群體——心理學意義上的群體所具有的特征——個體組成群體后,思想和情感全都朝一個固定方向轉變,他們的個性也將消失——群體總是被無意識的想法所左右——大腦活動的消失和脊髓活動的主導地位——心智的下降和情感的完全變化——變化后的情感會比群體中個體的情感更好或更壞——群體的英雄行為與犯罪行為同樣司空見慣。

在通常意義上,“群體”是指很多個體聚集在一起,不論民族、職業、性別,也不論是什么原因讓他們走到了一起。從心理學的角度看,“群體”這個表述卻有著很不一般的含義。在某種特定的條件下,也只有在那種條件下,一群人的聚集呈現出了與組成這個群體的個體差別很大的新的特征。在這個群體里,所有人的情感和思想都朝向同一個方向,而他們的自覺的個性消失了。群體心理的形成毫無疑問只是曇花一現,但是卻呈現出了非常明確的特征。這群人成為了我所謂的有組織群體,或者,更準確一點,叫心理學意義上的群體——這是我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表述。它形成了一個單獨的存在,而且遵守“群體精神一致性定律”。

很顯然,并不是靠幾個個體發現自己碰巧走到一起這樣一個簡單事實,就能夠讓他們具有一個有組織群體的特征。數以千計的個體在一個公共場所碰巧聚在一起,但是沒有任何明確的目標,這種情況從心理學的角度說根本就不構成一個群體。要獲得群體特征,某些誘變因素的影響是不可或缺的,而我們必須要確定這些因素的性質。

自覺的個性的消失以及將情感和思想轉向一個確定的方向,是一個群體變得有組織的最初特征,這種情況并不總需要很多個體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數以千計的互不相干的個體也會在某些時間點上,以及在某些強烈的情感中——比如一個全國性事件——獲得心理學群體的特征。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小小的機會就足以讓他們走到一起,馬上以群體特有的行為特征展開他們的行動。在某些時候,幾個個體就會形成一個心理學群體,而在偶然聚集的情況下,幾百人也不會出現這種現象。從另外一個方面說,整個民族盡管沒有實際的聚集,也會在某些影響下成為一個群體。

心理學意義上的群體一旦形成,他就獲得了某些臨時性的但是可以確定的普遍特征。在這些普遍特征之外,還存在很多與之相輔相成的特殊特征,這些特征由于群體組成要素的差異而各有不同,并且會影響到群體的精神結構。因此,心理學群體的分類比較容易。當我們正視這個問題的時候就會看到,一個異質性群體——也就是由不同要素組成的群體——會呈現出某些與同質性群體——也就是由基本類似的要素(派別、階層、等級)組成的群體——共同的特征,除此之外,他們還附帶著一些共同特征之外的特殊特征,從而能讓這兩種群體區別開來。

但是,在對群體的不同類別進行深入研究之前,我們首先必須先研究他們共有的那些特征。我們應該像自然學家一樣開始工作,他們總是從描述一個族系所有成員的普遍特征入手,隨后才會專注于那些能夠區分這個族系所有成員的具體特征。

精確描述群體的心理不是一件易事,因為組織結構的差異不僅來自于種族和構成方式,而且也來自于激發群體的那些因素的性質和強度。然而,同樣的困難也會出現在對個體的心理研究之中。只有在小說中,一個人才會以一成不變的性格走完整個人生。只有環境的單一性,才會導致性格表面上的單一性。我曾經在另外的著作中證明了所有的精神結構中都包含有各種性格的可能性,這些可能性會在環境的忽然改變后顯現出來。這就解釋了法國國民公會中最殘暴的成員為什么會是過去那些遵紀守法的公民,他們在正常的情況下,會是平和的公證人員或者品德頗受稱道的地方官員。風暴過去之后,他們又恢復了正常的性格,成為了安靜、守法的公民。拿破侖從他們當中挑選到了最馴服的扈從。

這里不可能對各種組織發展程度不同的群體都進行研究,我們只專注于那些已經達到完全組織化階段的群體。這樣我們就會看到群體會變成什么樣,而不再是他們一成不變的樣子。只有在這個發達的組織化階段,某些新的特征才會被疊加在種族亙古不變的主流特征上,隨后群體會將全部的情感和思想轉向同一個方向。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我前面提到過的“群體精神一致性的心理學定律”才會開始發揮作用。

在群體的心理特征中,有一些與孤立的個體是一樣的,另外一些則完全相反,為他們所獨有,而且只能在群體中產生。我們最先要研究的就是這些特征,以便能夠揭示出它們的重要性。

一個心理學意義上的群體所表現出來的最驚人的特征如下:構成這個群體的個體無論是誰,不論他們的生活方式、職業、性格或智力是不是相像,他們變成了一個群體的事實,使他們擁有了一種集體心理,讓他們的情感、思想和行為與他們在獨處狀態下的情感、思想和行為產生了相當大的差異。眾多的個體如果不是形成了一個群體,有些思想或情感就不會產生,或者不會將它們轉變成行動。心理學意義上的群體是由異質因素形成的暫時性的存在,當他們結合在一起的那一刻,完全就像那些通過重組一個新的存在而形成生命體形式的細胞,與單個細胞所具有的特征非常不同。

與人們在赫伯特·斯賓塞(Herbert Spencer)那樣機智的哲學家筆下發現的觀點完全相反,在形成一個群體的集合中,各個因素之間并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匯總或者平均求值的情況。實際發生的情況是在組合之后產生出新的特征,就像化學中的某些元素——比如堿和酸——結合后形成一種與形成它的那些元素完全不同的新物質一樣。

要想證明組成群體的個體與孤立的個體之間有多大差異并不困難,而要想找出這種差異的原因就不那么容易了。

要想對它們多少有些認識,首先必須牢記現代心理學已經明確了的真理,即無意識現象不但在有機體生命中,而且在智力活動中,都起著決定性的作用。與無意識的精神世界相比,有意識的精神世界意義不大。最細致的分析者和最敏銳的觀察者,也只能找出一點決定著他行為的無意識動機。我們有意識的行為,大部分是由遺傳影響所產生的無意識本體的產物。這個本體中包含著世代相傳的無數共同特征,它們構成了這個種族的氣質。在我們的行為可以說明原因的背后,毫無疑問隱藏著我們沒有說明的原因,而在這些原因背后,還有許多我們自己也無從得知的神秘原因。我們大部分的日常行為,都是我們無法觀察的一些隱秘動機的結果。

尤其是在涉及那些形成種族氣質的無意識因素方面,屬于這個種族的個體都表現得極為相似,而在涉及他們的個性中有意識的因素方面——教育的成果以及更為重要的那些獨特的遺傳條件——他們卻表現出了很大的差異。那些在智力上差異最大的人之間卻有著非常相似的本能和情感。在屬于情感范疇的每一件事情上——宗教、政治、道德、愛憎等等——最杰出的人士不見得能比凡夫俗子高明多少。從智力上說,一個偉大的數學家和他的鞋匠之間可能有天壤之別,但是從性格角度看,他們之間的差別很可能微乎其微,或者根本不存在。

正是這些受到我們無意識因素支配的、由種族中絕大部分的普通人以同等程度所擁有的普遍的性格特征,我認為,恰恰就是這些特征變成了群體所共有的屬性。在群體心理中,個體的才智被弱化了,他們的個性也相應地被弱化了。異質性淹沒在同質性之中,無意識的品質占盡了先機。

群體平常只有普通的素質,這就解釋了他為何從來都無法完成那些需要高度智力的工作。由各行業的專家所組成的群體做出的那些影響到大眾利益的決定,并不會明顯地比一群蠢人的決定更高明。現實的情況是,他們只能用每個普通人與生俱來的平庸素質來處理手頭的工作。在群體中,能夠累加的是愚蠢而不是天資。如果按照“整個世界”的概念來理解群體,那就根本不像人們通常說的,整個世界比伏爾泰(Voltaire)更有智慧,而是可以肯定地說伏爾泰比整個世界更有智慧。

如果群體中的個體僅局限于把他們都具有的尋常素質奉獻出來,那么只會導致尋常情況的出現,而不會如我們曾經認為的那樣,會創造出新的特征。這些新特征是如何形成的呢?這就是我們現在要研究的問題。

不同的原因決定了這些為群體所獨有而孤立的個體并不具備的特征。首先,僅從數量上考慮,形成群體的個體也會覺得自己獲得了一種勢不可當的力量,從而敢于隨心所欲,但在獨自一人時,他一定會有所節制。他會很難約束這樣的想法:匿名的群體,以及因此而來的法不責眾,讓總是約束著個體的責任感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個原因是傳染現象,它決定著群體特征的表現形式,同時還會影響到他們的傾向性。傳染現象的存在很容易證明,但是解釋起來卻不容易。這種情況應該歸類為催眠形式的一種,我們就將對此做一簡單研究。在群體中,每種情感和行動都有傳染性,而且達到了使個體隨時準備為集體利益犧牲個人利益的程度。這是一種與人的天性截然相反的傾向,除非在他成為了群體一員的情況下,否則他幾乎是不會有這種能力的。

第三個原因是暗示,這也是迄今為止最重要的原因,決定了群體中所有個體與孤立個體的特征截然相反。我這里想提醒的是,不要忽略了這種暗示:上面所說的傳染造成的恰恰是這個結果。

要想理解這種現象,就必須記住最近的一些心理學發現。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通過各種不同的程序,個體可以被帶入到一種完全失去人格意識的狀態,他會對使自己失去人格意識的操作者唯命是從,會做出一些同他的性格和習慣完全矛盾的舉動。最為謹慎的觀察者似乎已經證實,個體在融入到群體一段時間后就會發現——要么是因為群體凝聚力的作用,要么是由于一些我們無從得知的原因——自己進入了一種特殊狀態,這種狀態很像受到催眠的人在催眠師的操縱下所進入的迷幻狀態。催眠對象的大腦活動在催眠過程中麻痹了,成為了一個中樞神經沒有任何意識的奴隸,一切任由催眠師隨意支配,有意識的人格徹底消失,意志和辨別力也喪失了,一切情感和思想都屈從于催眠師的支配。

心理學意義上的群體中的個體差不多也是這種狀況。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再有什么意識。他的情況與被催眠者一樣,在某些能力被摧毀的同時,另一些能力卻有可能得到極大的強化。在某種暗示的影響下,他會因為難以抗拒的沖動而采取某種行動。群體中所有個體得到的暗示都是同樣的,而且是通過相互作用獲得力量,我們可以說,在群體中,這種沖動比在受到催眠的狀態下更難以抗拒。在群體中,具備強大的個性、足以抵制那種暗示的個體寥寥無幾,根本無法抵制這種潮流。他們充其量只能因為另外的暗示改變行動。比如說,正是通過這種方式,在千鈞一發之際由某個印象及時喚起的愉悅表情有時候就可以阻止群體最血腥的暴行。

所以,我們看到,有意識人格的消失,無意識人格的得勢,思想和情感因暗示和相互傳染而轉向一個共同的方向,立刻把暗示的觀念轉化為行動的傾向,是組成群體的個體所表現出來的主要特征。他不再是他自己,而是變成了一個不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玩偶。

進一步說,單單是成為了有組織群體的一部分,這就能使一個人在文明的階梯上倒退好幾步。在孤立的情況下,他可能是個有教養的人;但在一個群體中,他是一個野蠻人——也就是一個行為受本能支配的動物。他不由自主、殘暴、狂熱、表現出原始的激情和英雄氣概,令他更像野蠻人的情況是,他甘愿讓自己被各種言辭和形象打動——而他在孤立存在時,這些言辭和形象根本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影響——而且,他會被誘導做出與他最顯而易見的利益和最熟悉的習慣截然相反的舉動。一個群體中的個體,不過是淹沒在眾多沙粒中的一顆,可以被狂風吹到任何地方。

正是由于這些原因,人們看到陪審團做出了陪審員在作為個體的情況下不會贊成的判決,看到議會通過了每個議員在作為個體的情況下不可能同意的法律和措施。單獨分開來看,法國大革命時期的國民公會的成員都是舉止溫和的開明公民。結成一個群體后,他們卻毫不猶豫地支持最野蠻的提案,把完全清白無辜的人送上斷頭臺,而且,完全與自己的利益相左。他們宣布放棄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權利,而且自相殘殺。

群體中的個體與自身之間的本質差異不只是表現在行動上,甚至在他完全失去獨立性之前,他的思想和情感就已經在轉變了,這種轉變是如此徹底,能夠把守財奴變成揮霍者,把懷疑論者改造成信徒,把老實人變成罪犯,把懦夫變成英雄。在1789年8月4日那個著名的夜晚,貴族們在激情澎湃的沖動中投票放棄了自己的特權,如果在單獨征詢的情況下,根本不會有人同意。

從以上討論中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群體在智力上總是低于單獨的個體,但是從情感及其激起的行動這個角度看,群體可以表現得比個體更好或更壞,這取決于周圍的環境,以及群體所接受的暗示的性質。這就是那些只從犯罪角度研究群體的作家完全誤解的地方。毫無疑問,群體通常是罪惡的,但是通常也是英勇的。正是群體,而不是單獨的個體,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捍衛一種教義或者思想以取得勝利,會為了榮譽和尊嚴而激情似火,會像十字軍時代那樣,在幾乎沒有糧草和武器的情況下,向異教徒討還基督的墓地,或者像1793年那樣捍衛自己的祖國。[2]這種英雄主義毫無疑問在一定程度上是無意識的,然而歷史正是由這種英雄主義創造的。如果人們只是冷血地做出偉大行動,那么世界史上能夠留下他們的記錄就微乎其微了。

[2]譯者注:在1793年1月處死了路易十四后,管理法國的國民公會對英國、荷蘭和西班牙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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