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鼎天年紀雖小，但也能深切體會到那人此時的心情。他想起了姐姐肖寧青，雖然和姐姐沒有過這種情意綿綿的時刻，但姐姐日常對他的點點滴滴，都讓他感到一種踏實的溫暖。在濟南看到姐姐嫁人，那種心如刀絞，恰如生離死別的感覺，怕與這人此時的心情是一樣的。

那人任由眼淚滑落，不去擦拭，“她跟我說，我這一走，不知何日再能相見，不如我倆共譜一曲。日后你想我，就可用我的玉笛吹奏，我在天上就能夠聽到。我若想你，就用你的紫蕭吹奏，你也一定能感受得到。”

秦鼎天聽言方知，這玉笛原來是他心上人的，只是不知他的紫蕭何在？看他身上，除了笛套，并未攜帶有其他東西。

“于是，我倆就在山上一處亭閣之上，你一句，我一句，共同譜寫了這首曲子。之后，她蕭我笛，我倆又你吹我和，共同演奏了一遍。”

秦鼎天心想，這倒是奇事，你倆共同在夢中演奏，旁人如何能聽得到。今天你又在這里吹笛獨奏，卻是無聲，旁人更是無緣聆聽。看來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半回不得聞了。但聽他上一首曲子，水平極高，那這共同譜寫的曲子，吹奏起來應是更加動人。心中不覺有些神往。

那人聲音漸漸低下來，低到幾乎讓人聽不見，似在自言自語，秦鼎天上前一步，才聽到他說：“后來，她要走了。我抓住她的手，我看見她身體飄起，我使勁抓著她的手，可根本拽不住，她的手像是抹了皂荑，從我的掌心滑出，慢慢地飛，朝著月亮，越飛越高，我看到她的裙擺飛揚，衣帶飄舞。

我順著山坡向上奔跑，想要離得她近些，我邊跑邊喊，我看到她回頭向我笑笑，但不做停頓，仍然向高處飛，我發足奔到山頂，看到一輪碩大的明月，像一個圓鏡，懸掛在天空，她就朝那鏡子的中心飛去，越來越遠，最后變成一個小黑點，直到完全隱沒。我看到那鏡子的邊緣就在頭頂，似乎一蹦就可以摸到，于是我蹦了起來，想要抓住那鏡邊，也到鏡子里去……”

那人眼睛緊閉，不再言語。秦鼎天不忍心打擾他，呆呆立在原地，生怕攪了他的夢境。沉默半晌，那人終于慢慢睜開眼，道：“可是我沒有抓住，我失足從山頂的峭壁掉落下來，就這樣，我醒了。”

秦鼎天想說點什么，來安慰安慰他。可嘴張了幾張，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覺得此時無論說什么，都顯得不太合適。恰在此時，兩只蝴蝶飛了過來，在空中翩躚漫舞，輕盈盤旋，在陽光之下，猶如兩片飄零的花瓣。飛得累了，便雙雙棲息在花朵之上，耳鬢廝磨；歇息了一會兒，又一同飛起，你追我趕，極盡纏綿。

那人盯著蝴蝶，眼中現出羨慕之色。秦鼎天知道他睹物思人，定是把蝴蝶想象成他和心上人了。有時人活世上，反倒不如這蝴蝶瀟灑自在。

兩只蝴蝶盤桓許久，展翅向遠處飛去，消失在視線之外。那人收回目光，盯著秦鼎天，淡淡一笑道：“玉人已逝，陰陽永隔。何處相見，惟在夢中。多謝你耐心聽我講了這么多。再會！”說罷，邁步繞過秦鼎天，頭也不回，向南而去。

秦鼎天本來還有許多問題，他是什么來歷，為什么這么精通音樂？他的蕭哪兒去了？他的心上人是怎么死的？可是又覺得此刻問什么問題，都是多余的。

目送那人遠去，秦鼎天立了一會兒，嘆一口氣，轉而又一笑，心道：我本是折進來聽他美妙音樂的，沒想到卻把自己也弄得如此傷感。人家已走，我卻還在此地憂郁，難道真應了楊幫主教我的那句話：先天下之憂而憂了？哈哈，我還是去觀我的岳陽樓去吧。

正要向林外走去，忽看見從林外走入五個人來，有兩人身后背著兩個袋子，另外三個手持兵刃，探頭探腦地向林中張望。林中昏暗林外亮，是以秦鼎天看到他們，他們卻未見秦鼎天，張望了一會兒，向里面走來。

秦鼎天尋思，這樹林也不清靜，剛走了一個，又來了一撥。這些人鬼鬼祟祟的，不像是在做什么好事？自己若要出去，必定會與他們打個照面，驚擾了對方，說不定會對自己不利。不如尋個地方躲起，也好看看他們要做什么勾當。

想到這里，抬頭看看樹上，想要施展剛學不久的輕功，上樹躲藏。又怕自己學藝不精，像那天一樣掉落下來，反倒壞事。一眼憋見不遠處有棵大樹，樹下粗壯根須外露，根須之間有一個不大的洞，許是雨水沖刷所致。秦鼎天貓腰穿了過去，將身體藏在洞中。

那洞穴僅可容身。洞周圍的土地潮濕，草長得老高，正好可以遮蔽洞口。秦鼎天蜷著身子，微蹲雙腿，盡量將身體放低。兩眼從雜草間隙向外觀瞧。

那五個人進到林中，剛好就在吹笛人剛才所在的位置處停下。背袋的兩人將袋子擲于地下，揭開扎繩，從里面拽出兩件東西。秦鼎天仔細看去，不禁嚇了一跳。那兩件東西卻原來是兩個小孩，手腳被縛，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好像是處于昏迷狀態。

那五個人圍在周圍，卻不作聲，只用手在不停比劃。那手勢龐雜繁復，手指變化不斷，顯得怪異之極。秦鼎天看得一頭霧水，不知他們在干什么？細看那兩個孩子，卻是一男一女，大約七八歲左右。

秦鼎天心想，難道這五個人是一幫神漢巫師，在舉行什么儀式？小時候聽村里的老爺爺講，在那偏遠蒙蔽的地方，常有愚民為了求雨，或安撫山神水怪之類的東西，要拿童男童女獻祭。沒想到在岳陽這等相對繁華的地方，也會有這樣的事情。

當下心中思忖，若真如此，自己定不能坐視不管。

那幾個人比劃了半天，又各自散開，拾取地上枯枝敗葉，攏成一堆。秦鼎天暗道，這怕是要舉行火祭，將兩個孩子活活燒死。果見有個人拿出火絨火鐮，嚓地將那堆柴火引燃。濃煙過后，火苗噼噼啪啪地竄了起來。待火燒得旺了，那幾個人將兩個孩子手上腳上的繩索解去，啪啪在小孩身上拍了幾下，那兩個孩子醒轉過來。幾人將孩子推到火堆跟前。

就著火光，秦鼎天看那兩個小孩，正值垂髻之年，長得唇紅齒白，圓潤可愛。但此時面對這幾個大人，和熊熊火光，眼中露出驚恐之色。那個女孩率先哭了起來，先是嚶嚶，后來哇哇大哭，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男孩起初還牙關緊咬，左右看著，后來也受到感染，抽泣起來。

那幾人并不理睬，一人將手中長劍放在火苗之上，沿著劍刃，烘烤正反兩面。烤了一氣后，提劍朝兩個孩子走去。那兩個孩子見狀，嚇得扭身要跑，卻被另外四人抓住，動彈不得。那提劍之人先走到男孩面前，抓著男孩的一人將男孩的手臂拽平，提劍人慢慢將長劍舉起，劍刃對準男孩臂彎，作勢就要砍下。

電光火石之間，忽聽一聲斷喝：“住手！”，那提劍人楞了一下，扭頭去看，卻見一只腳攜風橫掠而至，正踢在他的面頰之上。這一下踢得結實，提劍人悶哼一聲，向右側倒去。但這人還未被踢蒙，倒地之后，順勢滾了兩滾，一個打挺，復又站了起來，怒目而視，看踢他者是何人。

這一看，不由得惱怒之至，眼前竟是一個比那兩個小孩大不了幾歲的另一個男孩。只見那男孩身著粗布衣衫，面相俊朗，眉頭緊擰，目光灼灼，英氣逼人。

這大男孩正是秦鼎天無疑。原來秦鼎天藏身洞中，看那些人所為，雖不明所以，但最后看到那人舉劍欲砍，知道他要傷害那男童。于是不假思索，斷喝一聲，然后雙手一撐，飛身而起，幾步跨越過來，飛起一腳。他原本想踢那人背后，卻又怕那人前撲，手中長劍傷到前面的小男孩。是以一個側踢，欲擊其耳后，不想恰巧那人回過頭來，正中面頰之上。

秦鼎天落地站穩，知道這一出頭，便要以一己之力，面對五個兇神惡煞般的大人。他也算闖蕩了江湖數月，明白臨敵之時，重要的是先不要輸了氣勢。

當下腰身一挺，嘴角一絲淺淺冷笑，雙拳一抱，淡然道：“多有得罪！”

然后雙手背到身后，悠然自得的樣子，等待對方發問。手心卻是汗濕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