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比利時的哀愁
- (比利時)雨果·克勞斯
- 2065字
- 2020-06-15 18:34:47
主觀的視角,奇幻的敘事
如果可以用電影來類比小說,《比利時的哀愁》應當是有濾鏡加持,并且經(jīng)常采用手搖鏡頭的那種作者電影。
文中大部分情節(jié)都是從路易斯這個主角的視角來記述的,時局的發(fā)展、家人的離合、人際關系的微妙變動都是通過他聽到的對話、他讀到的信、他的見聞經(jīng)歷和他的想象傳達至讀者。以孩童的視角來觀察周圍世界,用他的直率無邪來反襯成人社會的偽善與墮落,這是世界文學中屢見不鮮的創(chuàng)作手法。與二戰(zhàn)相關的文學中,更是有1999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君特·格拉斯的《鐵皮鼓》這樣杰出的先例。德國文學評論界也確實將這部小說與《鐵皮鼓》相提并論。只不過,這一次在男孩的視角下展現(xiàn)的不再是二戰(zhàn)主犯國內(nèi)部的人心百態(tài),而是一個態(tài)度更為曖昧的納粹附庸國的種種情狀。與那個有魔幻現(xiàn)實主義色彩的、不愿長大也就不長大的奧斯卡正相反,路易斯一邊觀察著周遭世界,一邊體驗著自己的成長,一步步走進成人世界。
在此過程中,小說作者在文中不斷加入這個男生對當前事件的評論,有時放在括號中,仿佛是電影的旁白,有時則直接作為人物的心理獨白插入敘事中。有趣的是,在后一種情況下,敘事者的人稱也隨之來回轉(zhuǎn)換。就在同一段話里,采用第三人稱的客觀敘事會緊接著自由間接引語(字面上是用第三人稱的敘述,實際上是引用某個角色所說的話),然后又毫無過渡地轉(zhuǎn)入以第一人稱開始的主觀敘事。“路易斯——他——我”其實都指代同一個主人公,但卻不斷地、密集地來回切換,在文本表層制造出敘述角度的跳躍晃動,打破了恒定而單調(diào)的平鋪直敘。這種動態(tài)、混雜的言說方式雖然會造成一定的閱讀困難,但也正符合青春期少年的活躍躁動,仿佛這個“我”不甘心只是作為“他”而被描述,隨時會跳出來,向讀者表達他的主觀感受和心理沖動。下面這一段話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
對“他”的描述,對“我”的呈現(xiàn),仿佛兩條互相纏繞奔騰而下的敘事之流,構(gòu)成了敘事層面的復調(diào)結(jié)構(gòu)。在外部事件的展開過程中,“我”這個主人公腦洞大開的主觀臆想也便以意識流的形式滾涌而出,為現(xiàn)實世界增添了刻意為之的不和諧“雜音”和奇幻的畫面。如同寫實風格的電影劇情突然加上了具有動畫質(zhì)感的特效。這特效有時出自孩子氣的報復式想象,是一種惡作劇式的顛覆把戲,一種嘲謔意味濃厚的反敘事。比如他在遭到家人冷遇時便斷定自己并非親生,而且煞有介事地推理演繹:
這特效有時是各種記憶碎片在自由聯(lián)想中拼貼成與現(xiàn)實無關的馬賽克畫面,乍然浮現(xiàn)于日常生活的境遇中,其中往往混雜了宗教意象、歷史傳說形象和歌劇或流行樂的歌詞,映照出的是主人公飄忽波動的心緒與虛實交織的感念。當他感覺自己心儀的摯友對他沒有對等的熱情時,腦海中便有了一連串的流動圖像:
尤其是書中多次出現(xiàn)的米澤爾,是主人公完全憑空臆想出的、號稱“只有四大使徒看得到的”、介于魔鬼與天使之間的一種精靈形象。在主人公的想象里,它們?nèi)缑鄯湟粯用芗w行,穿梭在主人公的身體和生活空間里。這是屬于他自己的童話角色,是他向友人炫耀的秘密,是他孤獨時的陪伴,卻也是他性發(fā)育的見證。米澤爾的反復出現(xiàn)極大地增添了小說敘事的奇幻色彩,只不過這都是讓人一眼能看穿的主觀幻想,而不是真正的情節(jié)上的奇幻設置。這也讓這個文本與《鐵皮鼓》有了質(zhì)地與格調(diào)上的差別。《比利時的哀愁》是以準奇幻敘事來增強主觀視角,突出少年主人公對周圍世界的別樣感知和浮想聯(lián)翩,在打破慣常敘述形式與投射人物內(nèi)心世界方面顯示出敘事語言本身的搖曳多姿。
不管是意識流的奔涌之勢,還是天馬行空的意象揮灑,小說文本都在寫實主義的邊緣游移,卻也恰恰因此格外真實地還原了一個既狂妄到要掙脫現(xiàn)實,又常常自卑而怨念頻生的青春期男生的心理波形圖。主觀的敘事視角和感知方式讓整部小說始終充滿了一種少年感,并非鮮花怒馬,并非青澀純情,而是略帶著痞氣的桀驁,彌漫著失落的悵惘,身體欲望在覺醒,意識觀念卻混沌,善惡正邪不分明,然而一切忌妒、怨懟、悔恨、驕傲、殘忍、嫌隙、搖擺、放浪又都洋溢著生命自發(fā)生長的新鮮與真實。就在這戰(zhàn)火與硝煙的背景上,背叛與瘋癲的時代中,那些紛飛的心事與勃發(fā)的情欲構(gòu)成了特殊的青春回憶,一個比利時靈魂的青春回憶。這個靈魂的名字叫雨果·克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