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遠和阿炎肩并著肩膀,踏著遍地的落葉,在防護林的樹叢間慢慢地走著。落日的余輝閑閑地斜灑在身上,就使得兩個人都罩著一圈粉紅色的光環,渾似神話影中的人物。
阿炎挽著劉清遠的胳膊,輕輕地說:“時間過的真快呀,轉眼就一年多了呢?!?
劉清遠似乎沒聽明白:“什么一年多了?”
阿炎白了他一眼:“我離開城里到王莊來有一年多了呀。你不記得了?”
劉清遠笑了笑:“當然記得。”
阿炎說:“這一年多來,我每到星期六早上都要到這個地方來等你,太陽落山的時候再從這里看著你回你的老家。這里的一草一木,都認識我了。遠哥你看,這里的景色多美呀?!?
劉清遠向四周望了望,隨口回答:“是呀,真美。每個星期都從這里走過,卻沒有留意到,這里的落日晚霞竟這么美麗?!?
阿炎咯咯地笑了起來:“還是你們上過大學的人,說出話來就是跟我們不一樣。遠哥,我們穿過這片樹林,到海邊去吧,那里的落日晚霞會更好看呢。”
劉清遠說:“不要去了吧,好長的路呢。等咱們走到了,恐怕晚霞已經落下去了呢。再說了,海邊的風烈,吹著可不是玩的?!?
阿炎把嘴噘了起來:“俺不。要去!”說是使勁搖了搖劉清遠的胳膊。
劉清遠笑笑說:“這一來一去要一個鐘頭,就錯過飯時了。我還要回家去吃飯呀,不然的話老父親就要著急了。美蓮也等著你吃飯哩么,你不回去,人家不好開飯的。”
阿炎想了想,不再堅持了:“算了,不想去就不想去唄,還非得找出這么一大堆借口。你說的也是呀,海邊的風太烈了,我還怕吹著我們的小寶寶呢。”
劉清遠吃了一驚:“什么小寶寶?”
阿炎的臉上一時間布滿紅暈:“當然是我們的小寶寶,現在已經快八個月啦,遠哥,你又要做爸爸了呀?!?
劉清遠“啊”了一聲:“你,你不是說聽了我的話,已經打掉了嗎?”
阿炎笑嘻嘻地說:“騙你的。我為啥要打掉啊?你不能一輩子養著我,以后我還要他給我養老呢。”
劉清遠盯著阿炎,一臉的詫異:“我說呢。怪不得這兩個月來你都不讓我碰你,說是打胎后身體沒有復員。我也注意到你的肚子有些大,還以為是阿蓮的海魚把你養胖了呢,原來你是在跟我在打埋伏啊。可是……都快八個月了,怎么,怎么……”
阿炎笑的更開心了,一付惡作劇成功的樣子:“遠哥,你是想問怎么不顯懷啊,是吧?我怕你看出來再逼著我去打胎,就用帶子扎住了哩?,F在好了,都八個月了,也打不掉啦,我也告訴了你了,終于可以松散松散了啦?!闭f著松開劉清遠的胳膊,伸手到衣服里面,解開了扎得死死的布帶子。就在那一刻,阿炎的肚子變戲法似地隆起來了,把外面衣服的兩顆扣子都繃開了。
劉清遠顯然是被震驚了,只顧瞧著阿炎的肚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阿炎輕輕揉著自己的肚子,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娘哎,這大半年可把俺的兒憋屈壞了哩。遠哥,你是個有學問的人,給咱的兒子取個名字吧?”
劉清遠還沒有從怔忡中清醒過來,有些心不在焉地問:“你怎么知道一定就是兒子?”
阿炎得意地笑了笑:“人家都說酸兒辣女,我這些日子吃山楂就像嚼花生豆一樣香,喝老醋都不覺得酸,那還不是兒子?”
劉清遠愣了半晌,抬頭望著天邊的紅霞,陷入沉思。
阿炎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輕輕地搖著劉清遠的胳膊:“好哥哥,你不高興?怎么了嗎,你在想啥哩么?”
劉清遠低頭吻著阿炎的頭發:“阿炎,對不起。我無法光明正大地承擔起對你的責任,這已經讓我內疚和痛苦一年多了。現在,再加上這個孩子。我不能給他一個合法合理的身份,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一件更痛苦的事情嗎?那樣的話,我會又背上一重債務,會一生不得安生的。”
阿炎的眼角濕潤了:“我們不在乎。我有一雙手,我們娘兒兩個能活下來?!?
劉清遠再次抬起頭,遙望天邊的晚霞,而艷麗的晚霞卻在他眼里模糊不清,搖搖蕩蕩。他的眼眶里已經盛滿了淚水:“阿炎,你知道嗎?常燕的父親又要升官了,比市長還大一級了呢?!?
阿炎說:“那是好事啊。以后在單位里沒有人敢打你的壞主意了。”
劉清遠一把把阿炎摟在懷里:“我的好妹妹。你真是一個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心地最善良的人。你只顧替別人著想,卻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
阿炎沒有注意到劉清遠語調的異常,抿嘴笑了笑:“你也是個好人呀。你對阿炎好,就是個大好人?!?
劉清遠說:“我不是個好人。我答應過你,要在這一年里處理完我跟常燕之間的事,然后正大光明地娶你為妻??墒?,我卻做不到?!?
阿炎問:“你是怕常燕的父親,是嗎?”
劉清遠嘆了一口氣:“不是怕。官場上的事,你不懂的?!?
阿炎說:“是呀,阿炎是個鄉下妹子,啥也不懂的??墒俏业暮酶绺?,你怎么就看上我這個啥也不懂的傻妹子哩?”
劉清遠輕柔地說:“因為你沒有功利心,也沒有心計,純潔的就像小溪里的水,連底下的石頭都看的清清楚。阿炎,跟你在一起,我很輕松也很安全,一點也不害怕?!?
阿炎聽的似懂非懂:“遠哥,你還有可怕的人嗎?在俺看來,你很厲害,誰都不怕?!?
劉清遠搖了搖頭:“阿炎,你還是不懂啊。在官場上混比不得當個實實在在的莊稼人哩。莊稼人干一天活掙一天工分,除了莊稼旱澇啥都不怕。像我這樣的人,看起來很威風,可比你更威風的人多著哩。即使不比你威風的人,也時刻想著扳倒你,他好威風起來的。放下別的不說吧,就是你們母子的事,我就很怕?!?
阿炎說:“我說過了,俺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你還怕啥哩么?!?
劉清遠說:“我怕常燕知道了你在王莊住的事,她不會放過你的?!?
阿炎說:“只要我不說你不說,王所長家里的人不說,她怎么會知道哩么。我們不是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了一年嗎?”
劉清遠說:“她現在是不知道??梢悄闾砹撕⒆?,就王莊村里那幾百張嘴,怎么能捂的住呢?這幾百戶人家的三姑六戚的,在四里八鄉的都有,連我們劉莊也有王莊的親戚。王連甫家的一個漂亮表妹添了一個大胖小子,這個事在農村是多大的新聞?沒有透不出去的道理。阿炎,所以我當初不贊成要這個孩子,就是這個道理呢。”
阿炎抬頭看著天,不吱聲了。
劉清遠接著說:“還有,咱們農村有個風俗,想來你也是知道的。借別人家的房子住,死了人辦喪事是沒有關系的,在人家的房子里娶親生孩子卻是最讓人家忌諱的哩。你到生孩子的時候,怎么還好生在人家王連甫家里呢?常燕這一年來雖然沒有找事,但始終虎視眈眈地盯著呢,城里是回不去的。阿炎,你不聽我的話,非要把這個孩子留下,你說我可怎么辦呢?”
阿炎幽幽地問:“那你說怎么辦呢?我聽著呢。”
劉清遠點燃了一支煙,使勁吸了一口,不假思索地說:“阿炎,為了我們的未來,最重要的是為了你的安全,我在城里找一個最好的醫生,咱們還是把孩子打掉吧?!?
阿炎聽了渾身一震,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劉清遠:“好哥哥,我知道了。你放心,阿炎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闭f著決絕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向著村里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