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冒險史(3)
書名: 福爾摩斯探案(大全集)作者名: (英)柯南道爾本章字數: 5749字更新時間: 2014-01-27 11:10:47
“根據那昂貴的價格推斷的:八先令一個床位,八便士一杯葡萄酒,可見那家旅館有多高級。收費如此昂貴的旅館在倫敦很少。在諾森伯蘭大街,我訪問的第二家旅館的登記簿清晰記載著,有個叫弗朗西斯·海·莫爾頓的美國人在前一天剛離開。查看他的賬目時,恰好發現我在復寫的收據上看到的那些賬目。那位美國先生留言說他的信件可轉到戈登廣場226號。我就趕到了那里,還好這對愛侶在家。我以長輩的身份向他們提了一些建議。我說,不管怎樣,他們最好向公眾,特別是向圣西蒙勛爵說明一切。我邀請他們來與他見面,并且你也看見了,他們果然守約前來了。”
“不過,結局似乎不圓滿,”我說,“勛爵的行為明顯不夠瀟灑。”
“哦,先生,”福爾摩斯笑道,“你要是經歷了求婚、結婚等一系列麻煩事之后,卻在剎那間發現妻子與財富不翼而飛,恐怕也灑脫不起來吧。我覺得我們該對圣西蒙勛爵寬容一點,并感謝上帝別讓我們在某一天遭遇同樣的不幸。請把椅子挪過來,把小提琴遞給我。我們現在必須考慮,如何打發這凄涼冷清的秋夜。”威脅國王的相片
一直以來,歇洛克·福爾摩斯都把她稱為“那位女人”,我從來沒有聽到他稱呼她別的。在福爾摩斯看來,她比任何一位女人都出色,因為她才貌雙全。可是,這并不意味著福爾摩斯愛上了艾琳·阿得勒。因為福爾摩斯是一位極度理性化、嚴謹慎重、頭腦沉著而且冷靜無比的人,所有的情感,特別是愛情,對他來說都是與自身極不相融的。在我看來,他好比是一架專門用來觀察和推理現實世界的完美無缺的機器。而一旦讓他變成個含情脈脈的人,他就會完全不知所措了。他有生以來從未說過含情脈脈的話,最經常的口吻就是譏笑和嘲諷。然而大多數觀察家卻十分贊賞那種溫柔的情話,因為它能夠比較接近真實地揭示出一個人的行為與動機。但是不得不承認,這種情感的確會分散一個老練的理論家的精力,干擾他嚴謹周密的思維,進而使人的智力成果受到懷疑。假如在一個人的大腦中加入了強烈的個人情感,則有可能引起比在精密儀器中摻進砂子,或是高倍顯微鏡鏡頭出現裂紋更嚴重的后果。可是,一個女人,已經不在人世的女人艾琳·阿得勒,卻的確是長久地留在了福爾摩斯的記憶里。
最近這段日子里我很少與福爾摩斯見面,尤其是我結婚以后,同他往來的次數更是少得可憐。因為那種異常美好的新生活以及作為一家之主而產生的樂趣深深地吸引了我。放蕩不羈的福爾摩斯卻不習慣這種傳統的套路,所以他仍然住在以前的房子里,仍然整日置身于貝克街上那些破舊的書籍中。他總是服食可卡因一個禮拜,然后瘋狂地工作一個禮拜,這就是他的生活,一種由藥物產生的昏睡狀態以及同樣原因產生的亢奮的工作狀態相互交替的生活。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仍然熱衷于對犯罪行為的研究,仍然樂于用他那超凡的智力和洞察力去尋找線索,偵破案件,進而幫助警方解決那些被認為是無法破解的謎案。有時候,我也會聽到一些關于他的情況,比如說,他被請到了奧德薩并偵破了雷伯夫暗殺案,另外還有庭柯馬利的艾德金森慘案以及他出色地完成了荷蘭皇家委托的使命等等。我和其他讀者一樣,僅僅是在報紙上看到了對這些事情的報道,除此之外,我對他幾乎一無所知了。
1888年3月20日的那天夜里,我出診(當時我已經開始重操舊業了)回來的路上剛好經過貝克街。當我再次看到那扇非常熟悉的房門時,往日情景立即浮現在眼前。這些年來,在我的內心深處,其實始終難以將個人追求與曾經在“血字的追蹤”一案中感受到的那神秘事件徹底分割開來。就在車子走過那扇大門的瞬間,一種迫切想與福爾摩斯敘舊的欲望怎么都揮之不去,他近來又在研究什么難題呢?燈光從他的屋子里透了出來,我抬頭向上看了一會兒,發現他的側影來回走動了兩次,頭低著,兩手背在身后,瘦而高大的身體在房間里來回踱著步子。這是我十分熟悉的場景,這些舉動告訴我,他正在工作。我敢肯定他是剛從睡夢中醒來,正急著思考剛剛想到的問題,尋找著新的線索。我按了幾下門鈴,進去后被領到了一間屋子里,這屋子曾經有一部分是屬于我的。
福爾摩斯對我的到來顯得并不很熱情,這種情況以前倒很少發生。當然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猛地見到我時的驚喜,盡管他什么都沒說,可眼神里卻流露出一種無法掩飾的親切感。他指指那張扶手椅示意我坐下來,然后扔給我一盒雪茄,又指了一下墻角里的酒精瓶和小型煤氣爐。他站在壁爐前,用他那獨特的神情瞧著我。
他開口說:“華生,你的確非常適合結婚,我想你的體重從上次分手到現在,至少又增了七磅半。”
“七磅。”我對他說道。
“不,我認為是七磅多,華生。應該比七磅多一些,如果我沒猜錯,你又重新干醫生這行了吧?你以前可是從來沒說要繼續行醫的。”
“你怎么知道?”
“我自己看出來的,同時也是推斷出來的,要不然我怎么會知道你最近常常被雨淋濕,并且還雇傭了一個女仆,而且那女仆還笨手笨腳的呢。”
“喔,我親愛的福爾摩斯,你真是了不起!如果你生在幾個世紀以前,一定會被施以火刑,活活燒死的。的確是這樣,星期四我去了一次鄉下,走路去的,回來時被雨淋了個落湯雞!可是現在我已經換了衣服,很難想到你是怎樣看出來的。提到那個女傭瑪麗·珍,她簡直就是無藥可救了,我太太把她給辭退了,你究竟是怎么推斷出來的?”
他非常高得意地笑了起來,一邊笑還一邊搓著他那細長的手指。
“這很容易,”他說。“我剛剛看到你左腳那只鞋的里側有六道近乎平行的裂紋,這些裂紋說明有人本想去掉那些沾在鞋跟上的泥土,但是笨手笨腳地卻順著鞋跟往下刮造成的。同樣是依據這點,我推斷你曾經在下雨的時候出去過,而且是倫敦沒有經驗的女傭造成了你鞋上難看的裂紋。至于知道你又重新做了醫生,是因為,如果有一位身上有碘酒的氣味,右手的食指上有硝酸銀的斑點的先生走進了我的房間,他的禮帽好像藏過聽診器,右側鼓了起來,你說這樣的人不是醫生的話,他會是做什么的呢?”
就這樣,他不費吹灰之力推斷了出來,我不禁笑出聲來,說:“聽你這么一說,似乎什么事情都變得那樣簡單,并且簡單得可笑,好像我也有本事推斷出來。雖說在你解釋你的推理之前,我并不清楚你的下一步推理,但我仍舊認為我的眼力也不會比你差。”
他點燃一支煙,懶洋洋地半躺到扶手椅上,說道:“的確是這樣,但是,你只是看而已,我卻在觀察,兩者之間有明顯區別。舉個例子,你經常走從下面大廳到這間屋子的樓梯吧?”
“經常走。”
“大概有多少次了?”
“應該有幾百次吧。”
“那么,請問這樓梯有多少級呢?”
“多少級?這我還真不知道。”
“這不就對了嗎?你只看而未曾觀察。我呢,因為觀察過,所以知道樓梯一共有十七級。既然你仍對細節感興趣,又常常記錄我的經驗,那么我想你可能也會對這個東西感興趣。”他把一張粉紅色的一直放在桌面上的厚厚的便條紙遞到了我面前,“郵差最近送來的,”他告訴我,“你大聲地念念看。”
這便條上沒有日期,也沒有署名和地址。
上面寫著:
某人將于今晚七時一刻到訪,有要事與閣下商議。閣下最近曾為某一歐洲皇室出色效力,其成功表現足以證明閣下堪擔大事。此評價今已廣播四方,我等甚知。望勿外出。若來者佩戴面具,請先生萬勿見怪。
“的確神秘,”我說,“你覺得這是怎么回事?”
“目前我也沒頭緒,要知道,沒有找到足夠的事實依據就胡亂推測是大忌。我們不應牽強附會地讓事實屈從于理論,而是應該讓理論來適應事實。目前,我有的僅是這張便條,你能否推斷出什么來呢?”
我仔細地觀察了一番這張便條和上面的字跡。
“寫這張字條的人也許非常富有,”我極力模仿著福爾摩斯的推理習慣說,“這種紙的質量特別好,半個克朗買不了一疊。”
“特別——正是這兩個字,”福爾摩斯說,“它根本不是英國制造的,你往亮處照一下。”
我拿起紙往高處照了一下。發現紙的紋理中有一個大“E”和一個小“g”、一個“P”和一個“G”、還有一個小“t”交織在一塊。
“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福爾摩斯問道。
“那當然,這是制造者的名字,更準確地說,是他名字的字母。”
“不對,‘G’和小‘t’代表‘Gesellschoft’,指的是德文中的‘公司’。跟我們經常使用縮寫詞‘CO’一樣。字母‘P’代表的是‘Papier’,也就是‘紙’的意思。這個‘Eg’嘛,我們必須查一下《大陸地名詞典》。”他邊說邊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棕色皮的詞典。Eghw,Eglonits——在這兒,Egria。它的意思在德語里是波希米亞,一個離卡爾斯巴德不遠的國家,因其玻璃工藝和造紙廠而出名。哈哈,華生,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了嗎?”他有點得意,兩眼放出光彩,從口里吐出來一圈煙霧。
“這種紙是波希米亞制造的。”
“非常正確,這個便條出自德國人之手。你注意到沒有,‘此評價今已廣播四方,我等甚知’,這個句子結構十分特別。法國人和俄國人絕對不會這樣寫,只有德國人才會亂用動詞。因此,現在我的重要任務是弄清那位用波希米亞紙寫字,并且還要戴面具來掩蓋身份的德國人的目的是什么。你聽,如果我沒有聽錯,他已經來了,我們馬上就可以解開謎團了。”
他正說著,從外面傳來了清脆的馬蹄聲和車輪摩擦路邊石頭的聲音,接著我們聽到了門鈴響,福爾摩斯高興地吹了一聲口哨。
他說:“聽起來好像有兩匹馬,是的,肯定有兩匹。”他往外面看了一下,接著說道,“一輛精美的小馬車和一對漂亮的馬,每匹價值一百五十畿尼。華生,要是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案子可有錢賺了。”
“我認為我必須走了,福爾摩斯。”
“你說什么?華生,請坐在這里,如果我沒有了你這樣得力的助手,那會很糟糕的。這個案子看上去非常有意思,假如錯過了機會,那可太遺憾了。”
“但是你的委托人……”
“不必理他,我或許需要你幫忙,我想他也是。好了,他來了,華生,你就這樣坐在椅子上,好好地看著我們好嗎?”
這時,傳來一陣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經過樓梯,通過地道,最后來到我們門口,接著敲門聲響起。
“請進!”福爾摩斯說。
隨后進來了一個人,他身高約六英尺六英寸,胸膛寬厚,四肢看上去很健壯。他衣著華麗,但在英國這個地方卻略顯庸俗。他穿一件雙排紐扣的上衣,袖子和上衣前襟開叉處都鑲有寬寬的羔皮,肩上披著深藍色大氅,猩紅色的絲綢做的襯里,領口別著一個鑲有火焰形綠寶石的飾針,腳上穿一雙長到小腿肚的皮靴,靴口還鑲有深棕色毛皮。這身華麗的打扮給我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他手里還托著一頂大檐帽,臉上戴了個黑色面具,遮住了顴骨。顯然他進屋前剛剛整理過面具,因為進屋時他的手還仍然摸著它。從露在面具之外的下半部分臉上可以看出,此人長著厚而下垂的嘴唇,下巴又長又直,應該是一個頑固、堅強的人。
“您看到我給您寫的便條了吧?”他問,帶有濃重德國口音的聲音有些低沉、沙啞。“我要來拜訪您,字條里說得很清楚。”他看著我們倆似乎不知該跟誰說好。
“您請坐,”福爾摩斯說,“他是我的同事和朋友——華生先生,以前常幫我破案。我想問一下,該怎樣稱呼您?”
“就叫我馮·克拉姆伯爵吧,我是波希米亞貴族。您朋友應該也是一位嚴謹而令人尊敬的人吧?我是否也可以把極為重要的事托付給他?否則,我只愿意跟您單獨談。”
聽到這里,我站起來要走,福爾摩斯一把抓住我,把我摁回椅子里對那個人說:“要談就和我們倆談,否則就不要談了,在我朋友面前,你可以暢所欲言。”
馮·克拉姆伯爵聳了一下他寬厚的肩膀,說:“既然如此,你倆得先保證必須保密,只須兩年,以后就沒有關系了。因為它現在的重要性甚至可以影響整個歐洲的歷史發展。”
“我絕對保密。”福爾摩斯答應他。
“我也一樣。”我說。
“我想你們不在乎這個面具吧,”那位伯爵說,“派我來的人不想讓你們知道我的身份,因此我得說明一下,我剛剛告訴你們的名字是假的。”
“這個我自然知道。”福爾摩斯冷冷地說。
“情況非常緊急,為了不讓事情發展成丑聞,從而使歐洲一個王族受傷,我們得想盡任何辦法。直接告訴你們吧,這事將影響到奧姆斯坦家族——波希米亞的世襲國王。”
“這個我也知道。”福爾摩斯說著坐到了扶手椅里,并且閉上了眼睛。
在來訪的客人心目中,福爾摩斯本應是個把整個歐洲問題分析得最透徹,思考問題最嚴謹,精力最充沛的偵探。然而此時他這種無精打采的懶洋洋的樣子,著實使來訪者吃了一驚。福爾摩斯慢慢睜開雙眼,漫不經心地看著那位夜訪者。
他突然說:“如果陛下肯屈尊告知在下整個案情,我將更好地為您服務。”來者聽后,馬上從椅子里站了起來,他在屋里走來走去,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最后竟絕望地扯掉了臉上的面具扔到地上。
他吼道:“你猜對了,我就是國王,沒必要再隱瞞了。”
“喔,真的嗎?”福爾摩斯問,“其實在您開口之前,我就知道陛下是卡斯爾—菲爾施泰因大公、波希米亞的世襲國王威廉·哥德來西·西吉士蒙得·馮·奧姆斯坦。”
“但是你必須理解我,”那位怪異的伯爵坐了下來,摸了一下他那又高又白的額頭,接著說:“你要明白我不擅長親自辦這種事。但是它實在太重要了,要是我把它告訴了一個偵探,從此恐怕就要受制于他。我是對您抱了很大期待才微服出行,從布拉格趕到這里的。”
“那您就說吧。”福爾摩斯說著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事情是這樣的:五年前我和一位極其有名的女冒險家在我到華沙長期訪問期間偶然相識,她叫艾琳·阿得勒,我覺得對這個名字你應該不會陌生。”
“華生,幫我在資料中查出艾琳·阿得勒,”福爾摩斯眼睛仍然閉著。這些年來,他一直采用這種方法,即把很多人和事的材料貼上標簽備案以便查看。因此,要找出一個他無法提供材料的人或事反倒不容易。不一會兒,我找到了有關那女人的備案材料。它被夾在兩份材料之間,而那兩份材料分別是關于一個猶太法學博士和一位曾經寫過些關于深海魚類論文的參謀官的材料。“給我看一下,”福爾摩斯說,“嗯!1858年生于新澤西州。女低音、意大利歌劇院——嗯!華沙帝國歌劇院首席女歌手——退出了歌劇舞臺——對了!她住在倫敦——好!據我了解,您和這位女士有關系,您現在正急著想把那封您寫給她的會使你受連累的信要回來。”
“對,非常正確。”
“你是否和她秘密結過婚?”
“沒有。”
“有什么法律文件或證明嗎?”
“也沒有。”
“這我就不明白了,陛下,假如她想用那些信來敲詐你,或是出于別的什么目的,她怎樣才能證明那些不是假的呢?”
“信上的字是我寫的。”
“呸!假造的。”
“是我私人的信箋。”
“偷來的吧。”
“有我的印簽。”
“也可能是偽造的。”
“還有我的照片呢。”
“買來的。”
“可是我倆都在照片里。”
“啊?這就不好辦了,陛下,您的生活似乎是有些不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