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做“好人”:重估一切價值(2)
- 哲學大師談人生
- 吳光遠
- 5327字
- 2014-01-21 13:57:26
或者它有可能出現另外一種相反的情況,即引起可悲的衰竭和自卑感。這同樣是一種極其不正常的人格。因而尼采認為這種狀況“更不能令人滿意”。因此,我們可以毫不猶豫地斷定,“恰恰是懲罰最有效地阻止了負罪感的發展,至少從懲罰機器的犧牲者的角度看是這樣的”。懲罰的真正效用是增加了人的恐懼感和仇恨心理。它馴服了人,而不是改進了人。只要看一看一個人在懲罰他人時的嗜血激情和受懲罰者所受的痛苦,就可以清楚地明白這一點。
良心譴責在尼采看來是一個人性的、太人性的主題。自從有了良心譴責這種東西,健康的人已經不復存在。人類被禁錮在理性那狹窄的天地中,一切欲望不能隨意宣泄。于是,那涌動的意志像地殼里的巖漿在熾烈的高溫中躁悶自己、迫害自己、啃咬自己、嚇唬自己、虐待自己。就像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野獸,由于無法沖出囹圄而用身體猛撞籠子的欄桿,以自傷來宣泄自己多余的力量。
被禁錮在理性囚籠中的人,同樣是用自傷的方式宣泄多余的力量。這種自傷就是發明良心譴責。因此,人“這個渴望而又絕望的囚徒變成‘良心譴責’的發明者”。而良心譴責引發了最嚴重、最可怕的疾病;“人為了人而受苦,為了自身而受苦”,人類至今沒有治愈這種疾病。自從基督教問世之后,原罪說更使人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人的生命簡直就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人僅僅因為出生便有罪,生命使人感到恥辱。這種負罪感使人類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意志錯亂。
人情愿承認自己是負債的、是卑鄙的、是無可救贖的;他情愿想像自己受罰,而且懲罰也不能抵消他負的債;他情愿用負債和懲罰的難題來污染和毒化事物的根基,從而永遠地割斷他走出這座“偏執觀念”的迷宮的退路;他情愿建立一種理想,一種“神圣上帝”的理想,以此為依據證明他自己是毫無價值的。
這是迄今為止人類最可怕的疾病。這是人類的瘋病,自從基督教問世以來,地球就是一所瘋人院!有關道德的種種囁嚅,只不過是瘋子們的幻想狂而已,因此,道德皆是偏見!
《論道德的譜系》的第三篇“禁欲主義理念意味著什么?”指出出世思想產生于生命意志之衰弱、虛空而無望。在這本書中,尼采指出所謂的道德家們都有一副“大憎恨者的面孔”,道德是他們嚇唬他人的工具,是他們的虛榮心的源頭。他們希望別人一聽到道德一詞就生起對自己的尊敬。他們用道德抬高自己,只是為了侮辱別人。“正義”、“善良”與“責任”是他們照明的燈籠。他們卻不知道這燈籠經不住輕微的秋風的“撫慰”。他們的所謂正義就是要使世界布滿他們復仇的暴風雨。
一切時代的道德家們都是滿口仁義,心中卻最缺乏愛,有的只是怨恨。尼采說:“當我最因一個人受苦時,我并非苦于他的罪惡和愚蠢,毋寧是苦于他的完美。”這班善人,也許你真的說不出他有什么明顯的缺點,盡管除了他的道德以外,你也說不出他有什么像樣的優點。一個真實的人,一種獨特的個性,相反必有突出的優點和缺點,袒露在人們面前,并不加道德的虛飾,而這也就是他的道德。
4.價值的轉換:從奴隸到主人
揚棄奴隸的服從,免除憐憫與憎恨,轉向自主的道德。這便是尼采有名的“價值的轉換”。“一切價值的轉換”乃是從基督教的道德觀,進而是從以往的文化價值觀轉向超人的道德觀,以生命力來衡量自己的價值,在創造當中展現自己的生命力。
對于批判對象的束縛的鎖鏈,尼采力斥懦弱謙讓,熱烈地稱頌剛毅果決,將道德分為“主人道德”與“奴隸道德”兩種。奴隸道德是消極的、卑怯的,必然以自我頹廢為后果。價值轉換是轉向超人道德,尼采這“超善惡”的道德觀是要重建人的尊嚴,發揮人的個性,使人能主宰他自己,使人做自己的主人——不要做自我背離的奴隸,不要做神的奴隸,不要做別人的奴隸——這就是尼采的“主人的道德”。
與奴隸道德相反的正是主人的道德,這也是尼采期望中的強人的形象。所謂主人道德,即“高貴的道德”、強者的道德,是指生命的自我肯定,個體意志的充分體現,富有創造精神,是對自己勝利的認可。尼采認為“在所謂道德價值這個狹窄的領域,找不到比主人道德和基督教價值觀念的道德更為巨大的對立了:后者生長于完全病態的土壤……相反,主人道德……倒是發育良好的標志,上升生命的標志,作為生命原則的權力意志的標志”。
主人與奴隸是一種比喻的說法,代表了完全不同的兩方,一是決定者一是服從者。前者的決定是后者行為的指標,而后者永遠是跟隨著的。這兩者的區別在他們有不同的生命意志,生命意志的強弱是惟一的標準。尼采所說的主人和奴隸的分別在于生命意志的強弱。有堅強生命意志的人是主人,反之,就是奴隸。生命意志的強弱代表了生命的兩個方向,即上升和下降。上升是進取、爭斗、支配,它體現了生命意志,奉行主人的道德;下降是虛弱、怯懦、懶惰,它是生命意志的衰退,奉行奴隸的道德。
同時,由于尼采作品語言的風格,他不屑于對這兩種道德進行論文式的分析。并且在他的作品當中這兩個概念是重復的出現,配合箴言式的言論,解釋也顯得有些多余,這樣也就固定下來了。
對于尼采的一種批評就是說他強調主人道德與奴隸道德的區分,并用作種族優越性的論證,其實這是歪曲。尼采的兩種道德一方面是指精神領域中的貴族,是指那不停的追求超越的人,同時是對現實中人們浸沉于物質而不能自拔的一種批評。尼采問題權威考夫曼曾經指出,對于尼采所說的主人的道德和奴隸的道德,“不能進行種族主義的解釋。尼采所關心的,只是兩種人的對比,一種是有權力的,一種是缺乏權力的。他不是通過團體的權力而是通過個體之間的權力比較進行研究的”。
正如考夫曼所說的,尼采的這種議論是一種深層心理學意義上的。如果我們進行自我心理的反省,也會發現自己內心中有著兩種聲音。當我們在非此即彼的選擇當中是如此的明顯。尼采并不諱言自己的學說具有的強烈的歧視:
我的學說是:有上等人,也有下等人。
我把生活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奮發有為的生活,另一種是墮落的、腐化的、軟弱的生活。難道我們不該相信有必要在這兩種類型之間提出等級的問題?
上等人有必要向群眾宣戰!
人應該按上升的路線行走,一步步升高時,他的主人道德激勵著人們不斷奮斗,自強不息;在他講只有像他那樣有貴族血統的人,才有堅強意志時,讓人感到他確實是一位貴族氣味十足的道德論者,帶有強烈的貴族主義傾向。尼采并不諱言持有主人道德的上等人與持有奴隸道德的下等人,是兩種生活和兩個等級,尼采所欣賞的是上等人的主人道德,譴責的是下等人的奴隸道德。
主人的道德是給予的道德,它像金子一樣放射著柔和的光輝,它的光輝締結了太陽與月亮的和平。
最高的道德是稀少而無上的,它放射著柔和的光輝:給予的道德是最高的道德。
這新道德便是權力;它是一個主宰的思想,與一個繞著這思想的聰明的靈魂:一個金色的太陽與一條繞著太陽的知識的蛇。
這種道德有如一張新的榜文,它上面分明地寫著:
看哪,這里是一張新榜!但同我持著它到峽谷里、到人類之心的我的弟兄們在何處呢?
我對于遙遠的人們的偉大的愛如是要求:別姑息你們的鄰人!人是要被超越的一種東西。
因此你看:有著這么多超越之不同的道路和方式!但僅僅一個丑角知道:人也能被躍過!甚至于在你的鄰人中超越了你自己:有力量奪取的,你不當接受給予,這便是你的權力!
你對人所做的無人能對你做。看哪,這里并沒有報酬!不能命令自己的人就不能服從自己。許多人能命令自己,但于自己服從仍然差得很遠。
高貴靈魂之族類如是愿望:他們愿意一切不白得,至少是生命。流氓才愿望著白得的生命:在我們則生命已自給,我們永遠想到什么是我們所能給予的最高的還報!
真的,那是一句高貴的格言:“生命所期許的,我們愿意對于生命保持著那期許!”自己不當在沒有貢獻的地方愿望著享樂!自己不當愿望享樂!
因此尋求享樂和無垢是極可恥的事。兩者都不愿被尋求。自己當有著它們——但自己寧肯尋求罪惡和苦痛!
要真實——少有人能真實!能真實的人仍然不愿真實!但至少善人是能真實的。唷,那些善人們!善人們永不說出真理。因為如是修善便是心中的一種疾患。
那些善人們,他們退讓,他們自己屈服;他們的心復述著自來所說過了的,他們的深處的靈魂服從:但服從的人,并不聽自己!
善人所謂的一切的惡必須匯攏來產出一種真理。哦,我的兄弟們喲,你們的惡足以產出這種真理了嗎?勇敢的冒險,長久的懷疑,殘酷的否定、厭惡、當機立斷,一切這些都沒有匯攏來!但真理是從這樣的種子產生的!
在壞良心的旁邊生長出一切的知識!你們的求知者喲,粉碎,粉碎了這陳舊的榜!
它嘲笑一切舊的道德命令,你不當偷盜!你不當殺戮!從前這樣的誡命被稱為神圣:在這誡命之前人類屈膝而低頭,并脫去了自己的鞋子。但我問你們:在這世界上還沒有比這神圣的誡命更兇的強盜和殺戮者嗎?在一切生命中沒有強盜和殺戮者嗎?稱這樣的誡命為神圣,因此他們不也是——殺戮了真理了嗎?
那反對和勸阻了生命而被稱為神圣的,不是一種死之教言嗎?哦,我的兄弟們喲,為我粉碎,粉碎了這古舊的榜!
二、千年吶喊:上帝死了
尼采駁斥上帝的存在并不是簡單地用理性代替上帝,不是打破上帝的偶像而代之以理性。他是在思考人生的意義何在。
他蔑視認知和理性,甚至也不關心上帝存在和不存在的科學事實。他是從生命意志的意義上,從人的創造力的發揮的意義上不允許上帝的存在。立足于生命意志這一概念,是為了生命意志的張揚,是為了突破一切對生命本能的束縛。在這個沒有上帝、價值翻轉的世界里,尼采在否定了以基督教的道德價值為基點的一切傳統價值之后,想要建立新的價值觀。
1.上帝的死亡
上帝的死亡是一件可怕的大事:以往的神失落了,一度是絕對的價值徹底破產了!這如夏日驚雷一樣的震懾,將導致虔誠的信徒們的慌亂。尼采卻借一狂人宣布了這件事:
你是否聽說過,有一個瘋子大清早手持提燈,跑到菜市場,不斷地大喊:“找到上帝了!我找到上帝了!”由于四周的人均不信仰上帝,遂引起一陣騷動;怎么搞的!他失魂了嗎?其中一個說道。他是不是走錯路了?另一個說。還是迷失了自己?他害怕我們嗎?他在夢游嗎?人們議論紛紛,哄然大笑。這個瘋子突然闖進人群之中,并張大雙眼瞪著大家。
“上帝到哪里去了?”他大聲叫,“我老實對你們說,我們殺了他——你和我!我們都是兇手!”但我們是如何犯下這案子呢?我們又如何能將海水吸光?是誰給我們海綿而將地平線拭掉?當我們把地球移離太陽照耀的距離之外時又該怎么辦?它將移往何方?我們又將移往何方?要遠離整個太陽系嗎?難道我們不是在朝前后左右各個方向趕嗎?當我們通過無際的時空不會迷失嗎?難道沒有寬闊的空間可讓我們呼吸與休息嗎?那兒不會更冷嗎?是否黑夜不會永遠降臨且日益黯淡?我們不必在清晨點著提燈嗎?難道我們聽到那正在埋葬上帝的掘墳穴者吵嚷的聲音嗎?難道我們沒有嗅到神的腐臭嗎?——即使上帝也會腐壞!
尼采之否定上帝,是在道德價值的名稱下行使的。尼采這一思想,實乃對于西方文化的價值根源之強烈的否定。
尼采說上帝是因嫉妒心和憐憫心而死:
關于上帝,我比查拉圖斯特拉更清楚——他是個隱匿的上帝,充滿了詭秘。
有人稱贊他為愛的上帝,然而對于愛的本身卻無高意。這上帝豈不也想做裁判官嗎?但是真正的愛者是超過賞與罰而愛的。
當他年輕的時候,這神來自東之晨洲,他嚴酷而好復仇,為自己建立了一所地獄,以娛其愛徒們。
但他終于老了,變成軟弱,而且愛好憐憫,不像一位天父,卻像一個祖父,更像一個震顫的老祖母。
于是他坐在屋角的火爐邊,憔悴地,憂愁著他那軟弱的腿,意志衰頹,倦于世間,有一天,遂因過多的憐憫心窒息而死。
2.是誰謀殺了上帝
中世紀是一個上帝的黃金時代,屬于上帝和他的仆人——僧侶。上帝是一切真理的源泉,真理埋藏于圣經中,所有的論證都是在上帝的面前舞蹈。
在尼采之前有許多思想家對上帝的存在表示過懷疑,他們提出了上帝不存在的種種論證,成為一股醒目的異端。文藝復興是西方思想解放的先聲。它像一個沉睡中被捆縛的巨人,猛然地、徹底地掙斷了繩索向世界宣告它的力量,用理性的光芒照耀這個世界。古老的神祗們漸漸地銷聲匿跡,教父們在宗教裁判所的各種酷刑,也不能挽回其必然的頹勢。
通過文藝復興,人們發現了自己,于是有了反映主體性的文學作品。主題思想是用科學來代替圣經的權威,用人性代替神性。
人們新奇地發現了奇妙的自然,人們用理性的語言來解釋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的各種自然現象。天文學家哥白尼著有《天體運行論》,從科學角度否定了上帝創造世界。1859年《物種起源》一書,把舊世界的舊信念擊得粉碎,一位值得驕傲的英國人向全世界提出了一個駭人的大題目:“人是否由進化而來?”達爾文努力打破物種不變之說,英勇地宣稱人類祖先的種屬,而《舊約》明明記載著上帝“照自己的形象造人”,那末我們豈敢推想上帝乃是一只跳躍的猿猴!尊嚴掃地,莫此為甚!然而教士們的怒吼與抗議,仍然不能阻止人們對于事實的探究。
牧師說過“信仰是不能懷疑的”,但近代人卻偏偏喜好懷疑。笛卡兒最初高呼:“一切都可懷疑。”他由懷疑入手,而建立心物獨立的二元系統,最后必須證明上帝之實質存在為共通基礎,以使含攝其他存在。斯賓諾莎將神等同于自然,主張泛神論,拋棄了“超自然”的上帝。康德的出發點不僅推翻了上帝的證明,而且推翻了基督教形而上學的基礎,但旋即回頭“假設”神與靈魂不朽,為費希特和理想主義鋪下了道路。其后叔本華力斥基督教,然而卻從佛教思想中接受了奧義書的形而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