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37年7月7日,日本軍隊進攻盧溝橋,中國軍隊頑強抵抗,掀開了長達十四年抗日戰(zhàn)爭的序幕。中國共產(chǎn)黨發(fā)表通電,呼吁全民族共同抗戰(zhàn),全國人民共同聲援,中華民族空前團結(jié)。
北平守軍在全國人民的支持下,奮起反抗,與日本軍隊展開了殊死的斗爭。軍隊苦戰(zhàn)一個月后,漸漸占了下風(fēng)。華北軍政委員會在天津召開緊急軍事會議,商議作戰(zhàn)事宜。會議開得異常艱苦,打下去,難以為繼;不打,無法向社會交待,更無法向自己交待。會議進行中,突然傳來消息,佟磷閣、趙登禹將軍在前線陣亡,會議室里立刻哭成一片,每一個人都清楚,接下來的命運是什么。
此時的周冠忠率領(lǐng)部隊在南苑已經(jīng)激戰(zhàn)了一個多月,傷亡無數(shù)。
這天一早他就到前線督戰(zhàn),直到午夜時分才回到軍營。他的手臂受了傷,血流不止,剛一進營門,衛(wèi)兵就報告,有位姓周的先生已經(jīng)等了他一天。
周冠忠急忙往里走,周祖康已經(jīng)迎了出來。父子兩個在這樣的情景下相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周祖康告訴冠忠,他是一早帶著學(xué)生們來勞軍的,離營地這兒不遠,就過來看看兒子。
周冠忠感動于父親的慈愛與牽掛。告訴父親,本來他也想讓連生去找他,上面已經(jīng)通知安排家屬撤離,所以他想問問父親是怎么安排的,愿意不愿意跟他一道走。
周祖康激動地抓住周冠忠的手,懇求兒子不能撤退:“忠兒,不能撤,不能撤?。〔唤?jīng)認(rèn)真抵抗就放棄平津重地,如何向南京交待!又如何向民眾解釋!大好河山豈能拱手相讓!”
周冠忠看到父親焦急的樣子,心情也很沉痛:“父親,你說的我們都知道,可是這仗打得太艱難了——我們號稱有10萬人馬,可是真正能拉出來打仗的沒有多少實力,我們裝備太舊了。日本軍隊聲稱只有5000人,可是真實的情況可能是20倍都不止!”
周祖康激動地:“可是你們身后有四萬萬中國民眾,有全北平的老百姓,你們怕什么?”
周冠忠苦笑了一下:“父親,你說的我都知道!人心、民意固然重要,可是我們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兵力和裝備。我們什么都沒有,只有大刀片,士兵們成百上千地死去,連趙登禹將軍和佟將軍都戰(zhàn)死了。”
周祖康深感其痛,無限悲傷:“可是不管怎么說,這撤退跟投降有什么兩樣?忠兒,你要三思,國難思良將,亂世顯忠臣,你可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周冠忠傷感地看著父親:“父親,我明白,您的教誨兒子記住了!”
父子兩個都淚水漣漣。在民族危難的時候,他們的心再次連在了一起,雖然傷痛,卻很相知。午夜時分,周冠忠送周祖康上車,告訴父親,如果決定跟他一起撤離,就請他第二天晚上9點鐘到永定門火車站,周祖康答應(yīng)了。
周冠忠起身回營,剛走了幾步,李參謀遞上了一封軍長寫來的親筆信,信上說,馮長官已經(jīng)決定部隊全線撤退,軍長本人帶領(lǐng)一個軍的兵力留守,并出任代理北平市長,請周冠忠即刻撤出戰(zhàn)斗,退防營地,就地留守。周冠忠看完信,大驚失色,急忙叫連生備車要去面見軍長,連生和李參謀把他攔住了:“長官,不要去了,軍長的心情一定比你還難過,你現(xiàn)在去找他,他能怎么辦?”
周冠忠怒發(fā)沖冠,卻無可奈何,只能拿屬下發(fā)火。
師部里的參謀、衛(wèi)兵全跑了進來,在他面前站成一排。
周冠忠看見面前一排人,大聲責(zé)罵:“都站在這兒干什么?看我干什么?等著看我的笑話是不是?你們這些笨蛋!仗打成這個樣子,還有什么臉活著!”惱怒地把帽子揉成一團,扔在地上,進了屋。
他走到燈前坐下,捧著頭,一言不發(fā),好一會兒,他看見了自己右臂的傷口。他把衣服脫下來,拿過桌上的繃帶,自己包扎傷口,他動作很慢,一圈圈纏著繃帶。
連生和李參謀悄悄出現(xiàn)在他身后,連生走過來,接過繃帶,替他包扎著。包扎完,連生退到一邊,冠忠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已經(jīng)沒什么好說的了?!?
連生看到周冠忠如此痛苦,沖動地拉住周冠忠:“大哥,我們?nèi)フ臆婇L,讓他換別人留守!”
冠忠卻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換別人?換了誰不是一樣難過?作為一個軍人,在國家危難的時候,有仗不能打,戰(zhàn)而不能勝,奇恥大辱!如今,只能看著自己的傷口流血。”他看看自己的傷口,突然淚流滿面:“既然局面已經(jīng)至此,總得有人留下,那就讓我來吧!如果能以我們的留守為國家換一點時間,我們就是死也認(rèn)了!”周冠忠涕淚橫流:“這是我的命,是弱國軍人的命運,我們不承擔(dān),誰來承擔(dān)?”
他起身下達命令,讓士兵撤離戰(zhàn)斗。把軍營里的事務(wù)交待完畢后,最后交待連生,明天家屬撤離,讓他帶一隊人馬務(wù)必把冠杰帶出來,跟家人一塊走,事已至此,他只能硬拚,就算觸犯軍法也不在乎了。
2
夜晚的監(jiān)獄死一樣寂靜。黑暗中,牢房里的人們靜靜坐在黑暗中,一雙雙黑亮的眼睛機警地注視著夜空。
突然,探照燈全部打開了。探照燈的光照亮了整個空場,劉野心帶著一隊軍人跑步進了院子,然后,分散站到牢房門口,劉野心大聲喊著:“所有燈全打開,所有人全出來!緊急集合!”
一聲聲開門鎖的聲音,然后是一聲聲粗野的叫聲:“出來,趕快出來!都出來!”
隨后,牢里走出了人,一個兩個,三個五個,隨即是十個二十個,人們站在院子中,沒有表情,互相用目光傳遞著某種決心。
冠杰走在隊伍最后,羅看守悄悄走過來,向他點了點頭,兩人對視了一下,羅看守走開,他趁著忙亂,跑向崗樓的高處。冠杰的目光看著他,隨即收回了目光。
劉野心走到冠杰面前,三角眼閃著邪惡的光:“林世光,你的師長親戚怎么還不來救你?怕是來不及了吧?”
冠杰冷冷地看看他,背過臉去。
劉野心走到隊伍中間:“各位,你們可能已經(jīng)聽說了,中國軍隊已經(jīng)決定撤離,日本軍隊就要進城了,你們這些人怕是活不了了。為了不把你們交到日本人手里,為了讓你們生是中國人,死是中國鬼,所以,上面決定,今晚,就地正法所有的人,記住,今天晚上,是你們的祭日!”
人群中沒有一絲動靜,一張張臉上是堅定的表情。冠杰的目光捉住了身邊的人,他輕輕點頭,一個接一個,信息在傳遞,一雙雙拳頭握了起來。
人們的沉靜嚇住了劉野心。
劉野心開始在人群中巡視,挨個看著人們的臉。他走到冠杰面前,把他揪出了隊列:“你,出來!”
他把他從人群里揪出來,陰毒地:“好,就從你開始!林世光!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真名字,可是我已經(jīng)沒有耐心知道你的真名字了!我知道,不管你們叫什么名字,是林世光還是何世光,你們這些人只有一個名字,叫共產(chǎn)黨。只要叫共產(chǎn)黨的,就是我的仇人!”說著他抓起冠杰的手,猛地背過去,一腳踢在他的腿窩上,冠杰站不穩(wěn),跪在了地上,隨即頑強地站起來,劉野心又是一腳:“我要讓你跪著死!”
冠杰再次頑強地站起來,劉野心的槍對準(zhǔn)了冠杰的腦門。
冠杰的目光劍一樣射過來,劉野心眼里閃過驚恐,他的手要去扣動扳機。
一聲槍響,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劉野心的槍卻掉在了地上,手臂負了傷。
高臺上,羅看守的槍冒著青煙。他瞄準(zhǔn)了劉野心又是一槍,劉野心閃開了,他殺豬一樣叫起來:“給我開槍!一個也不許放跑!”
羅看守對著探照燈又是一槍,一片黑暗。
冠杰跳起來,沖到隊伍中間:“難友們,同志們,現(xiàn)在是我們爭取自由的時候了,我們跟他們拚了,沖出去!按照原來的計劃集合,沖出去,沖出去??!”他彎腰抓過劉野心的槍,對著行刑隊開始射擊。
難友們也都沖過來,每人抓住一個行刑隊軍警的槍往天上打,然后是近身搏斗,搶過槍,結(jié)果了那些軍警。
有人打開了監(jiān)獄大門,冠杰大聲喊:“快,沖出去,沖出去?。 比巳合癯彼粯油鉀_。
高臺上,羅看守在用槍點射著反抗的看守。突然一聲槍響,羅看守的手臂中了一槍,手里的槍掉在了地上。冠杰沖過來,壓住他的頭,一發(fā)子彈從頭頂上飛過。冠杰對著子彈打過來的方向就是一槍,一個看守應(yīng)聲倒地。
冠杰扶起羅看守,對高臺上還在還擊的難友:“快,下去,沖出去!”
成群的難友跑出了監(jiān)獄。迎面,一隊便衣打扮的地下黨同志迎面跑過來:“同志們,跟我走,跟我們走,不要慌,不要亂,日本人已經(jīng)開進城了,跟著我們出城去!”
難友們跟著前來接應(yīng)的人向遠處跑去。
冠杰扶著羅看守也跑了出來,迎接的人看到他,急忙沖過來,扶起羅看守,一行人向遠處跑去。
街道的另一邊,連生帶著一隊士兵,沿著街道悄悄向前跑著,一行人全部是便衣打扮。黑暗中,只聽到一片腳步聲,連生壓低聲音:“快,快!再快一點!”士兵們低著頭快跑。
一行人沖到監(jiān)獄門前,監(jiān)獄的大門虛掩著,連生帶人沖了上來。
地上,尸體橫陳,一片狼籍。
連生大吃一驚,急忙沖過來,挨個翻動著地上的尸體,看到一張張死去的臉,連生的臉因為驚恐而變形。
士兵們迅速沖向牢房,挨個房間搜索,不斷回頭報告:“長官,牢房是空的,沒有人!”
連生困惑地四下張望著,一個士兵跑過來:“長官,全搜過了,一個人也沒有了!”
連生如遭雷轟,呆呆看著滿地尸體,哭了起來:“二哥,對不起,我來晚了,我來晚了!”
3
一列火車??吭谡九_上,成隊的軍人開進來,排隊上了悶罐車。
顧玉秀和一家人出現(xiàn)在站臺,周冠忠的士兵們幫著把行李送上車廂。
有軍官不停地高聲喊:“注意了,注意了,以連排為單位,家屬不得與軍人同坐!20分鐘后開車!”
顧玉秀邊走邊不時回頭張望著,冠忠告訴他,已經(jīng)派人去接老二了,這會兒不知道是不是已經(jīng)把人接上了。
顧玉秀默默轉(zhuǎn)身,向車廂走去,一家人默默跟在后面。
站臺前一陣騷亂,連生帶著幾個人沖進了站臺。周冠忠眼前一亮,快步迎了上去,顧玉秀、程婉儀和一家人也跑了過來。
連生看見周冠忠身后的一家人,遲疑了一下:“我們?nèi)ネ砹?,人已?jīng)不在了!”
周冠忠震驚,顧玉秀也震驚。
連生沉痛地:“好像,好像,都死了,劉野心跑了,尸體里也沒有二哥?!?
顧玉秀起身就往外沖:“我去看看!”周冠忠一把抱住了她:“母親!”顧玉秀淚滿面,周冠忠淚水含在喉嚨里:“交給我吧!”
顧玉秀含著淚答應(yīng)了:“老大,媽全指望你了!全指望你了!不管是活著還是……,你都得給我個信兒!”周冠忠含著淚答應(yīng)了。
開車的汽笛響了起來,顧玉秀帶著家人一步三回頭上了車?;疖図懼?,冒著白煙開出了車站。轟隆隆的車輪聲遠去了,周冠忠在站臺上,身影分外孤獨。
4
中國軍隊撤離的當(dāng)天晚上,日本軍隊就大規(guī)模地進了城,全城戒嚴(yán),緊急封鎖,任何人不準(zhǔn)進出。
街面上不時響起零星的槍聲,那是市民們自發(fā)的反抗,沉默的城市蘊藏著危機。這一夜如此不平靜,有錢人家得到風(fēng)聲早的,早早就收拾了細軟逃到天津去了。從盧溝橋槍響的那天起,市民們就陸陸續(xù)續(xù)開始往外走了,不愿意被日本人奴役的人們放棄了所有的一切,舉家逃走。周祖康自從見了冠忠之后,一直在安排著走的事,兒子想著他,想讓他一塊走,他情領(lǐng)了。但他知道兩家人往一塊湊還不是時候,所以他并沒有如期去火車站,他自己做了安排,準(zhǔn)備單獨帶著一家人離開。
客廳里堆著一堆行李箱子,仆人阿三把行李往外搬,準(zhǔn)備上車了,卻突然發(fā)現(xiàn)漢英還沒有回來,這孩子一早就跑了出去。趙蔓君一下急了,拉住周祖康又哭又鬧,非讓他出門去找漢英回來。
周祖康告訴趙蔓君,外面已經(jīng)戒嚴(yán),根本出不了城,今天走不成了,明天一早他就去找。趙蔓君不依不饒,吵著要自己去找,周祖康怎么也勸不住。她跑出屋子,拉開大門,迎面,兩把閃亮的刺刀橫在她面前,她嚇了一跳:“你們要干什么?你們是什么人?”
一位日本軍官出現(xiàn)在她面前,客氣地問這是不是周祖康的家,周祖康聞聲走了出來。日本軍官告訴周祖康,他們是河田先生派來保護他的。周祖康一下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被軟禁了。趙蔓君卻沖過來大吵大鬧,周祖康假裝不認(rèn)識趙蔓君,大聲斥責(zé)她:“你是什么人?在這兒干什么?還不趕快給我滾開!滾吶!”一把把趙蔓君推出家門。
日本軍官想追問趙蔓君的身份,周祖康轉(zhuǎn)身回了屋,日本人只好跟了進來。趙蔓君進退兩難,只好一步一退地離開了家。
一夜之間,所有人的命運都被改變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接受不接受,這就是被占領(lǐng),這就是被侵略。
此時的街道上,混亂仍然在繼續(xù)。勇敢的市民、青年學(xué)生們在街道上與日本人展開了街壘站。漢英和一大幫同學(xué)也在其中,他們沒有槍,只能躲在黑暗中,向過往的日本兵扔石頭,引來日本兵瘋狂的追殺,但他們不怕。
逃離監(jiān)獄的冠杰扶著羅看守與十幾位難友和前來接應(yīng)的人也在街道上狂奔。
迎面,一隊日本兵跑過來,兩邊人遭遇了,日本兵開了槍。
羅看守邊打槍邊讓前來接應(yīng)的老王帶人先走,老王急忙招呼冠杰和其余的人撤離。
日本兵追過來,邊追邊開槍,不時有人中槍倒地,羅看守胸口中了一槍,已經(jīng)跑出很遠的冠杰看到羅看守中了槍,不顧一切沖回來,背起老羅就跑。
日本兵放著槍沖過來,漢英和幾個同學(xué)沿著街道跑過來,看到這一幕,勇敢地沖上去,向日本人扔石頭。
趁日本兵分神的當(dāng)口,漢英沖到冠杰面前,拉起冠杰就跑。
冠杰背著羅看守,跑得很慢,漢英從他背上接過了羅看守,他路熟,帶著冠杰繞了幾條胡同向自己家的方向跑來,冠杰在后邊問:“你要帶我去哪兒?我要出城!”
漢英卻說要去他家,躲過今天晚上再說。
三人向周家門口跑來。漢英遠遠看見家門口有日本人的刺刀閃動,日本人在來回巡邏,停了下來:“遭了!”
冠杰:“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
漢英:“我們家門口有日本人,咱們趕快走!”
周冠杰要接過羅看守:“朋友,謝謝你,人交給我吧!”漢英堅決地:“不,他受了傷,太危險了,我?guī)闳ノ业呐笥鸭遥葞湍愕呐笥阎蝹?!”轉(zhuǎn)身往外跑,冠杰拉住他:“不行,我不能連累你!我不能在這里久留,我必須離開這里,還是把人交給我吧,謝謝你!”背過羅看守就跑。
漢英跑了兩步跟上來:“不行,你不能一個人走,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走!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是共產(chǎn)黨!反正我家也回不去了,我跟你走!”
冠杰感動地看著漢英,好一會兒,說了聲:“謝謝!我們現(xiàn)在出城!天亮前必須沖出去!”
漢英堅定地:“行!”接過羅看守,向前跑去。
他們一口氣跑到了南城的關(guān)口,羅看守虛弱地告訴冠杰,前面的村子里,村頭最把邊上的一家院子是他一個親戚家,她的女兒雨婷在那兒等著他,他得把她一塊帶走,漢英急忙背著羅看守往這邊趕。
后半夜了,三個人終于摸到了村邊,找到了農(nóng)舍。他們進了院子,漢英剛要把人放下,突然黑暗中,頭上挨了一棍子,漢英哎呀一聲,倒在地上。
冠杰沖上來,把雨婷撲倒在地。雨婷對著冠杰的手就是一口,冠杰哎呀一聲,把雨婷再次制服了,低頭一看,一雙火辣辣的眼睛正注視著他,他急忙松開手:“???怎么是個女孩子!”
雨婷厲聲地:“你們是什么人?”
漢英看看雨婷:“你是什么人?”
冠杰劃亮一根火柴,照亮了雨婷。羅看守看見雨婷,臉上浮現(xiàn)出虛弱的笑容:“雨婷!孩子,是你?”
漢英背著羅先生,冠杰拉著雨婷,在黑暗中穿行,沿著鄉(xiāng)間小路,不知走了多久,漢英只覺得背上的羅看守越來沉,開始時他還能指路,后來就漸漸沒有了聲音。
他們來到了一個村落邊,剛才跑散的老王從路邊閃出來,低聲喊:“世光!世光!”
冠杰看見老王,十分激動,低聲叫了聲:“老王!”老王沖上來,接過老羅,一行人向前跑。前面不遠處,一處農(nóng)舍閃著微弱的光,老王背著羅先生,冠杰拉著雨婷,沖進了農(nóng)舍,把羅先生放在炕上。
雨婷沖過來:“爸爸,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羅看守一點聲音也沒有,漢英摸了一下他的鼻子,一驚:“他已經(jīng)死了!”
雨婷撲在父親的身體上失聲叫著:“爸爸——,爸爸——”屋里人都低下了頭。
雨婷無助地看著冠杰。
老王說:“世光,我現(xiàn)在必須先送你走,一會兒有一趟火車從這兒過,你得趕上這趟車?!?
冠杰眼里閃出一絲不安,漢英也有些害怕。
老王:“你快走吧,羅先生我們負責(zé)掩埋,你快走!”
冠杰看看漢英:“你們怎么辦?你們要去什么地方?”漢英和雨婷這才有機會互相看看對方,有些驚慌。
冠杰指著漢英對老王說:“這個孩子,是他救了我,你們要好好幫助他,送他離開這里。這個姑娘,是羅先生的孩子,也要好好安置一下!”老王答應(yīng)著:“你放心,我會安排他們走!”
冠杰依依不舍走出土房。老王領(lǐng)著他沿著鄉(xiāng)間小路來到鐵路線旁,幾分鐘后,一列火車呼嘯著沿鐵路線駛來。
老王揮動著馬燈向車頭晃了幾下,火車減速,冠杰和幾位戰(zhàn)友飛身扒上火車。
5
天快亮的時候,周祖康還坐在客廳里,這一夜太長了。
此時的周祖康坐在房間里,心情反而平靜了,該來的總算來了,他已經(jīng)看到了結(jié)果。他并不后悔沒有早一點逃走,只是擔(dān)心趙蔓君和漢英,還有另外那一家人。
阿三一聲不響地出現(xiàn)在門口,周祖康看見阿三,急忙叫住他。他打開一個箱子,又從里面拿出一個小箱子:“你趕快拿上這個,去找太太和漢英,讓他們趕快離開北平,越遠越好!最好回重慶!”
日本兵在門外來回走動,周祖康急忙把箱子塞進阿三懷里,把他推了出去。阿三走出客廳,日本兵看看他,叫住了他:“你,站??!”
阿三站下。
日本兵的槍對準(zhǔn)他:“你,手里拿的什么東西?”
阿三雙手舉起來,手里的箱子掉在地上,嘩拉一聲,東西掉了一地,是首飾和錢,日本人上前就打阿三一個耳光,阿三叫了起來。日本人擔(dān)心阿三是不是傷害了周祖康,急忙進屋看。周祖康聽見外面的聲音,急忙拉開了抽屜,里面放著一把槍,他拿起槍,對準(zhǔn)了自己的頭,閉上眼睛,就要開槍,一個日本兵撲上來,抬起他的槍。槍響了,打在了天棚上。
周祖康拿著槍對著日本兵就要開槍,日本兵的槍響了,子彈打在了他的腿上,他應(yīng)聲倒在地上。
阿三趁亂收拾了東西跑開了。
一陣腳步聲,一個日本軍官帶著人沖了進來,看見倒在地上的周祖康,對著日本兵左右開弓打了十幾個耳光:“混蛋!誰讓你開槍的!”日本兵嘴角流出了血,一句話也不敢說。
軍官走到周冠康面前:“周先生,您也太不愛惜自己了!為了大日本帝國,我們不會讓你死的!你看,這么美麗的北平,你怎么舍得離開?我們需要你,需要你為我們承擔(dān)很多任務(wù)。”揮手叫人:“把他送進醫(yī)院!”幾個日本兵上來抬周祖康,周祖康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周家門外,趙蔓君披頭散發(fā),從胡同頭走過來,遠遠看到家門口前有日本兵在來回巡邏。她嚇了一跳,隨即不顧一切就要往前沖,突然身后有人拉了她一把,她嚇了一跳,剛要叫,一回頭,卻是仆人阿三,急忙問:“阿三?怎么是你?老爺呢?”
門里傳出雜沓的腳步聲,幾個日本兵抬著周祖康從門里出來。趙蔓君看見周祖康,驚叫一聲:“祖康!”就要往前沖,阿三死死拉住她。
日本兵把周祖康抬上汽車,開車向胡同外駛?cè)ィO碌娜毡颈谥芗议T前站崗。
趙蔓君又瘋了一樣要往前沖,阿三死死拖住她:“你不能回去,老爺說讓你回重慶。他給我這個箱子,讓我給你!”
趙蔓君接過箱子,看了一眼,眼淚就流了下來,她知道這是周祖康的積蓄,她知道關(guān)鍵時刻周祖康還是想著她的,可是她不能就這樣走,沒了周祖康,她簡直不知道日子怎么過,于是她還是不顧一切地往家里沖。阿三又死死拖住她:“太太,別鬧了,趕快走吧!送走您,我也得回家看看去了。老爺托付的事我得照辦,別讓我們下人為難!”
趙蔓君看看阿三,捂著嘴哭起來:“好,我聽你的,你送我走!”
6
幾天之后,日本軍隊舉行了入城式,北平淪陷。
周冠忠坐困愁城,心情煩悶。家人已經(jīng)離開,可是父親那天沒來,二弟也沒有消息。他派連生四處打探消息,只聽說那天晚上軍人反省院犯人暴動,一部分跑了出去,大部分都死了。
連生從外面跑了進來,向周冠忠報告說,他去周祖康家看過了,門口站滿了日本兵,一個時辰也沒見家里有人出來。
周冠忠更加憂慮,他猜想,父親一定是被日本人軟禁了。他們現(xiàn)在急需有名望的人出面替他們做事,聽說有人不愿意合作,日本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開殺戒了。
連生知道大哥焦心,于是自告奮勇:“大哥,我們拼一下吧,我?guī)б魂牭苄譀_進去,把人搶出來!”
周冠忠:“好!你一路小心!日本人派了一個師團的兵力已經(jīng)把我們團團圍住了,今天白天還派人下了戰(zhàn)書,你接到人后就不要再回來了,直接把他送到南京!”
連生轉(zhuǎn)身要走,這時,軍營里突然響起槍聲,周冠忠一驚:“哪兒來的槍聲?什么人在打槍?”
李參謀渾身是血沖進來:“長官,不好了,出事兒了!日本人向我們駐地發(fā)動了進攻,三團有個營長受了日本人收買,想把他的隊伍拉出去!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起來了!”
周冠忠一驚:“他媽的混蛋!我去殺了他!”
李參謀:“師座,你不能去。他們在軍營外架起了機槍,任何人不能進出?!?
周冠忠拔出了槍:“走,去看看!”他沖到軍營,殺氣騰騰。叛軍士兵看見周冠忠,把槍放下了。
叛軍營長看見周冠忠,惡狠狠地對他說:“師座,對不?。∥覀冃值苤皇窍虢o自己討個生路,我們都上有老下有小,不想拿雞蛋碰石頭!”
周冠忠一拍桌子:“混賬!你算什么東西?日本人給了你什么好處?”
營長說:“日本人沒有給我們什么好處,我們只想保條命,你不要光說漂亮話了,你是什么東西?日本人給了你多少好處?你們一家人還沒開戰(zhàn),就坐著火車逃命了,日本人請你去東京,吃香的喝辣的——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兄弟們,不要再聽他的話了,打死他,我們沖出去,求一條活路吧!”說著拔出了槍。
周冠忠迅速抽出了槍,對著營長就是一槍,營長當(dāng)即斃命,隨即他又一槍打滅了燈泡。連生在黑暗中大喊:“弟兄們,想活命的放下槍,誰敢傷害師長,我先要了他的狗命!”
士兵們紛紛放下槍,只有幾個頑抗的,連生幾個點射,又倒下幾個。
周冠忠趁亂沖了出去,他揮舞著手槍:“弟兄們,我們面臨著危難。現(xiàn)在我命令分散突圍,見到日本人,見一個打一個,見兩個殺一雙,只要能沖出去,我們后會有期!”
士兵們舉槍叫著:“沖出去,絕不投降!”
周冠忠對著天空開了一槍,隊伍出發(fā)了。
7
周祖康在醫(yī)院已經(jīng)躺了十幾天,這是一家美國人開的醫(yī)院,因為怕走露消息,日本人把他送到了這里。這些天,他不吃不喝,只求一死,他想過用各種方式解決自己,但日本衛(wèi)兵寸步不離左右,他根本沒有機會。這天夜里,他正半睡半醒中,一位白人醫(yī)生推門走了進來,走到他床前,摘下口罩,叫了聲:“DOCTOR周。”
周祖康睜開眼睛,好一會兒才看清了對方:“托馬斯?”這是他認(rèn)識多年的一位朋友,一個美國醫(yī)生,想不到會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
托馬斯搖頭:“別說話了,我已經(jīng)聯(lián)絡(luò)好一位美國使館的朋友,再過15分鐘他會來接你,帶你出城。”
周祖康:“托馬斯,為什么救我?”
托馬斯:“不為什么,因為我們痛恨法西斯!”
托馬斯把周祖康抬到擔(dān)架上,推起擔(dān)架往外走。
門口,兩個日本兵攔住了他:“站??!”
托馬斯鎮(zhèn)定地:“他需要檢查!”說著推起周祖康往外走,日本兵跟在后面。
托馬斯和護士推著周祖康進了X光室,日本兵要跟進來,護士把他攔在了門外,門關(guān)上了,日本兵無奈地來回走動著。
托馬斯背著周祖康沿著X光室的后門偷偷走了出來,一輛別克汽車停在后門,托馬斯背著周祖康出門,把他放進了車后座。車子開走了,身后,日本兵追了出來,遠遠地看見車子已經(jīng)開出了后門,兩個人用槍別住了托馬斯。托馬斯輕蔑地看看兩個日本人,走了進去。
同一個夜晚,周冠忠和周祖康都逃出了北平,一夜之間,周家人四散分離。他們不知道命運將會把他們帶到何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