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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別亦難

  • 記憶之城
  • 徐萌
  • 11473字
  • 2020-06-08 17:57:11

1

周家后院一間很小的房間,里面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

朱今墨從床上醒來,坐起來,點起一支煙,這個房間一直是他的臨時住處,每次來周家,就在這里棲身。

陽光照進來,照在地上的花磚上,感覺很溫暖。

朱今墨從小離家,父母早就過世了,有一個哥哥在老家,年齡比他大很多,供他讀完書,等他找到了工作,就跟他沒有了太多的來往。

朱今墨生性內向,話語不多,卻十分重感情,這一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愿意表露給外人看,在他心里,他早就把敏柔當成了自己的親人,把周家當成自己的家。他撫摸著身下的床單,看著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有些茫然,煙灰掉落在床上,他急忙拍打。很快他收回了飄忽的思緒,掐滅煙,走了出去,他必須按他的計劃做。想到這里,他不再遲疑了。

院子里很安靜,朱今墨沿著門廊走過來,四下看了看,走進了堂屋。堂屋里沒人,他拿起放在門邊花架上的電話,撥了幾個號碼,電話里傳出一個日本人的聲音:“么西么西?”

朱今墨壓低聲音用日語說:“大野君,是我,朱今墨,我在北平,請你轉告我父親,我生病了,暫時不能回家!”他身后,敏柔從院子里走過來,聽到朱今墨在說日語,停下腳步。朱今墨感覺到身后有人,說了句:“對不起,你打錯電話了!”把電話放下,回身看,是敏柔,有點尷尬,卻不想解釋。

敏柔看見朱今墨,滿臉笑容:“你這么早起來了?我剛看你還沒起呢!”

朱今墨溫柔地笑笑。

“我找你是想跟你說——”敏柔在朱今墨面前總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她最喜歡的就是他溫柔的笑容,這個男人話不多,也沒有太多的甜言蜜語,但總是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她情緒波動的時候體會她的每一個變化,讓她走出混亂,迅速恢復平靜,一個淺淺的笑容,一個溫柔的眼神,一個輕輕的撫摸,敏柔喜歡這種感覺。雖然她性情直率甚至激烈,但心思卻很細膩,這種深厚的感情讓她一頭扎進去,永遠不想出來。她拉著朱今墨回到自己房間,把門關上,急切地說:“今墨,我在想,我媽一定要逼我們結婚,我們干脆私奔吧!離開這個家,我們去上海,去任何地方!”

朱今墨無聲地笑了:“私奔?我只聽說過家里人反對私奔的,沒聽說過這樣私奔的。”

“那就逃婚!”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對,逃婚是一方不愿意,而兩個人一起走叫什么逃婚?敏柔苦笑了一下,又怕自己的態度讓朱今墨誤解,急忙對他說:“今墨,我這樣說你不會生氣吧?你不會覺得,我不愛你吧?”

“怎么會呢?”朱今墨溫柔地笑了笑,敏柔一下又被他的笑容擊中了。她拉住朱今墨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今墨,你知道,我其實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朱今墨不等敏柔說完,就打斷了敏柔的話,并伸手摸著敏柔的臉:“會有那么一天的。”

敏柔眼圈紅了,朱今墨眼圈也紅了,他知道敏柔的性格,與她相戀八年,她從來沒有或者很少對他說這樣直白的話。雖然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心意,但他們真的是很少纏綿,很少表白,他知道這些話的珍貴,但現在,他不想讓敏柔說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辜負敏柔,不知道后面會發生什么,所以他什么也不能說。

顧玉秀推開門走了進來。朱今墨看到顧玉秀,急忙收回了手,敏柔也急忙起身。

顧玉秀有些尷尬,但心里還是很高興,他一直擔心這兩個年輕人感情沒有那么深,現在看到了,她踏實了:“這么恩愛,怎么會不愿意結婚?”

敏柔不滿地叫了聲媽。

顧玉秀:“你大嫂已經跟裁縫店和照相館的人說好了,一會就去量衣服,日子已經選好了,就在下月7號。”

敏柔急忙看朱今墨,朱今墨只是微微一笑。

2

老裁縫熱情地迎接著敏柔和朱今墨,叫伙計抱過來一匹匹布,放在柜臺上,熱情地推薦著花色和樣式。敏柔一下子有些眼花繚亂,朱今墨卻有些心不在焉,他拿出香煙點上,抽了口煙。敏柔以為他是不喜歡這些老太太的事,急忙說:“這樣吧,你到外面等我吧,我量完尺寸去叫你!”

朱今墨遲疑了一下,起身往外走,敏柔看著他,他卻頭也沒回。他走到門口,心里有點亂,回來好幾天了,每天待在家里,一步也走不開,今天才有空出門,不知道后面會怎么樣。他必須行動了,再下去,會誤事,會更加傷害敏柔,會把事情弄得更復雜。他把手里的煙抽完,煙頭彈出去很遠,揮手叫了一輛車,飛快回到周家,取出他的行李,讓車夫帶他走。郭富才追出來問他去哪兒,他一句話也沒說,他不想說假話騙人,可是又不能說真話,只能在沉默中離開。

郭富才憂心忡忡地看著朱今墨離開,剛要回身進門,兒子連生開著車到了家門口,看見郭富才:“爹,你怎么在這兒?”郭富才指指遠去的黃包車:“姑爺,說是跟柔兒做衣服,一個人回來了!”

連生心頭一驚:“他上哪兒了?”

郭富才看看連生,欲言又止換了話題:“——兒啊,你怎么回來了?”

連生這才想起自己的事兒,急忙往院里走:“啊,我找大嫂!”他走進院子,在廚房找到程婉儀,大嫂永遠在忙活。“大嫂,大哥讓我問你,家里還有多少錢。”

“錢?要錢干什么?”

連生遲疑了一下:“要去救二哥,要用錢!”

程婉儀一聽,顧不上問老二是怎么找到的,就急忙拉著連生進了屋,走進里間,拿出一個首飾盒子,從里面取出一包錢,放在連生面前,有些為難:“我只有這么多。你知道,這家是老太太管家。這是我的私房錢。”

連生數了數錢,只有區區幾百塊,嘆了口氣。

程婉儀又從箱子里取出一個盒子:“噢,想起來了,還有這個,這是我從娘家帶來的陪嫁首飾,拿去賣了吧。”

連生攔住了程婉儀:“算了,管不了什么大事兒的,我跟大哥再去想辦法吧!”剛走到門口,一眼看見顧玉秀眼圈紅紅地站在那兒,程婉儀和連生都愣住了。

顧玉秀拉起連生就往外走:“走,跟我走!”進了上屋,手忙腳亂地打開一個柜子,從里面取出一個比枕頭大一些的黑漆箱子,把箱子打開,里面露出油紙包著的一封封的長條狀的東西,推到連生面前:“這里面是十根金條,當年我們一家人到北平來的時候,我把老家里的房子、地、鋪子全賣了,你把它拿去,只要能把杰兒救出來,花多少錢都行!”

連生和程婉儀都傻眼了。連生急忙勸阻著:“不,孃孃,不能動,不能動。我,我去找大哥,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他能有什么辦法?他這師長當得難我還不知道,他一不喝兵血,二不克扣軍餉,哪兒來的錢?難道你要讓他做壞事兒?”顧玉秀說話聲音特別大。程婉儀和連生看著這個剛強的母親,都哭了。

3

敏柔坐在裁縫店里還在等著朱今墨,卻怎么等也等不到,她臉色有些難看,抓起桌上的包往外走,走出店面,周祖康的車遠遠地開過來。他無意中回頭,透過車窗,看見了敏柔,眼前一亮,急忙對司機:“停車!停車!”拉開車門,跑向敏柔:“敏柔小姐!敏柔!”

敏柔見周祖康,有些意外:“您是?啊,怎么是您?”

周祖康熱情地:“啊,我去學校辦點事兒,從這兒路過,你在這做衣服?”

敏柔羞澀地一笑:“啊,是。”

伙計跑了出來:“小姐,您的煙,啊,不是,是新郎倌的煙落在這兒了!”

周祖康聽到新郎倌,有些意外:“怎么?敏柔小姐要結婚?”敏柔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啊,是嗎?這可要恭喜了,新郎是誰?什么地方人?”

敏柔看了周祖康一眼,為他的熱情感到奇怪。周祖康急忙說:“啊,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好奇!”敏柔燦爛地一笑,有些無奈:“先生,對不起,我先走了!”客氣地點頭,走開,周祖康急忙跟了兩步,又覺得不妥,停下了,遲疑著走到裁縫店門口,老裁縫急忙迎出來:“先生里邊請吧。”

周祖康有些為難地開了口:“啊,不,剛才那位小姐,她怎么了?”

老裁縫終于得了說話的機會:“啊,您說周小姐吧?那是周師長的妹妹,這小兩口真怪,說好了來做衣服,男的說話就不見了。你說量個尺寸都不順,這婚還能結成嗎?”說過又覺得自己話多,急忙捂自己的嘴:“嗨,您瞧我這嘴,對不起!”

周祖康心震動了,他胡亂向老裁縫點頭告別,轉身就走,他要去追敏柔。他不放心這個家,他為自己的失職而難過。體面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他只要自己的兒女好,哪怕只遠遠看著她就夠了。他沿著敏柔走的方向追過來,看見敏柔東張西望,然后無助地站在路邊。周祖康走過來,不顧敏柔驚訝的目光說:“敏柔小姐,別誤會,我,我只是擔心你,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敏柔的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走。周祖康呆呆站在原地。非常悲傷。

4

看守抬著飯桶往牢房門口送:“開飯了,開飯了,白米飯燉豬肉,開飯了!”

每個牢房門口都放著白花花的米飯和菜,監獄里的人們都在牢房里靜坐,沒有人動作。

劉野心走到院子中央,大聲叫著:“你們這些混蛋!是不是活膩了?大米飯燉豬肉都不吃?想吃什么?吃槍子?快了,日本人就要打進來了,日本人來之前,先讓你們吃槍子,紅燒還是清燉,隨你們點!”

牢房里的人憤怒地望著他,身后傳出口號聲:“打倒反動派!無條件釋放政治犯!”

劉野心驚慌地回頭,口號聲已經響徹了整個牢房。他側著耳朵聽,看口號是哪兒先傳出來的,隨即就大步沖向冠杰所在的牢房:“誰帶的頭?給我抓出來!”

牢房里的人繼續喊著口號,冠杰沖在最前面。

劉野心一步跨過來,指著冠杰:“又是你!林世光!給我拖出來!”

兩個看守沖過來,打開門,把冠杰拖了出來,幾下綁在院子里的木頭架子上,這是公開懲罰犯人的地方。劉野心命令手下拿來一桶水,一只牛皮鞭子,蘸了水開始對著冠杰沒頭沒有腦地抽:“我打死你這個共產黨!我就不信打不死你這個硬骨頭!是不是你帶的頭?”

冠杰一聲不響地忍受著,閉上眼睛,向后倒去。牢房里的難友們憤怒地聚集在門口,有人在喊口號:“不許打人!不許打人!”

周冠忠和連生帶著衛兵從外面走進來,看見劉野心揮著鞭子正大打冠杰,大吃一驚。連生沖上去,搶過鞭子:“住手!住手!”把鞭子扔在一邊。

劉野心看見連生身后的周冠忠和一隊士兵,怔住了:“周長官,你怎么來了?”

周冠忠心疼地看看冠杰,眼圈紅了,轉身就走。

連生急忙上前解下繩子,兩個士兵架起冠杰就往外走,劉野心急忙跟過來。

連生把冠杰安放在劉野心辦公室的椅子上。劉野心進來,走到桌前大搖大擺坐下,剛要說話,周冠忠已經將一份文件拍在他面前:“這是長官的手令,今天我要把這個人帶走!你沒什么可說的了吧?”他壓制著憤怒,但聲音依然很重。

劉野心看看手令,眼睛轉了一下,拿起桌上的電話:“我得給上面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連生上前按住了電話叉簧:“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嗎?”

劉野心眨著眼睛,連生指著信下面的印章:“黨國的規矩歷來是只認關防不認人,你連軍政委員會的關防大印也不認了,想干什么?周師長親自來是給你面子,你別給臉不要臉!”

“長官,這個林世光,最近活動猖獗,他在獄里串通絕食,要求無條件釋放,而且據我所知,他們準備發動暴動,正是關鍵時刻,我不能放他出去!”

連生一拍桌子:“放不放不是你說了算的!剛才的賬還沒跟你算,你給我出去!”說著一把抓起他的衣服,把他推到門外。

屋里,冠杰安靜在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周冠忠走過來,心疼地注視著冠杰,冠杰好像感受到了周冠忠的目光,睜開眼睛看看哥哥,勉強一笑。

周冠忠克制著內心的感情,從懷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在冠杰面前:“來,把這個簽一下,我們走!”

冠杰傷感地一笑,隨即變得嚴肅:“我說過,我不會簽這個自首書的!更不會一個人出去的!”

冠忠有些急了:“這不是自首,這只是個手續!二弟,你先走,別的人我另外想辦法!”

冠杰搖頭:“不,哥,這是我的原則,我不會這么做的!”

冠忠撫摸著冠杰的肩膀:“二弟!別再倔了!日本人就要打過來了!不論是中國還是日本高層都知道,中日之間必有一戰!母親天天在家為你發愁。你要替她想想!”

冠杰眼里閃過憂傷:“哥,你不要再說了,我是不會簽的!你說的一切我都明白,我們不要再談了。”

冠忠痛苦地看著冠杰,從口袋里掏出鋼筆,在文件上簽下冠杰的名字。冠杰看見了,一把扯過來:“哥,你要干什么?”冠忠護住文件:“我來替你簽,這樣總可以吧?”

冠杰一把搶過文件,兩下撕碎。兩人撕扯著,冠杰大聲喊著:“這是我的信仰,請你尊重我!”

冠忠傷心地看著冠杰:“二弟,你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你不知道,母親為了你,天天睡不著,為了救你出去,她把家里的錢全拿了出來疏通關系。你不能讓母親失望!我求求你了!”

冠杰悲憤地:“我說過,這是我的信仰!哥,作為我的大哥,我對你十分敬重,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心里都明白!可是,我絕對不能答應,絕不!”

冠忠默然。

5

周家堂屋,氣氛十分壓抑,周冠忠、程婉儀坐在顧玉秀面前,傷心地看著母親。

顧玉秀抹了一把眼淚說:“忠兒,你帶我去,我要去見老二,他見了媽會心軟的,要不然,你帶一隊士兵,把他直接搶出來!”

周冠忠沉默。

顧玉秀大聲責罵著兒子:“你怎么連這點事兒也辦不好?你的槍是干什么吃的?你這個師長怎么當的這么窩囊?”

連生急忙勸:“您別罵了,長官他,這是費了很大的勁,才搞到批示,冠杰他是共產黨,共產黨的案子都沒有人敢管,也沒人愿意管!”

“我不管共產黨國民黨,他是我的兒子,是我的兒子!”

周冠忠嘆了口氣:“母親,您別急,我會再想辦法的!”

院子里門聲一響,敏柔走了進來。一直站在院子里聽著堂屋動靜的郭富才看見敏柔,急忙迎上來:“柔兒,你,你這是怎么了?姑爺呢?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看到敏柔滿臉淚痕,一下愣住了:“柔兒,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

敏柔一句話也不說,轉身走向后院,進了自己的房間。堂屋里的人都跑了出來,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

周冠忠急忙跟了過去。他走進敏柔的屋,敏柔坐在床前低著頭在哭,周冠忠走過來:“柔兒,能告訴我出什么事兒了嗎?”

敏柔抬頭看看周冠忠,搖頭。

周冠忠:“你告訴我吧,朱今墨去哪兒了?是不是已經走了?”敏柔敏感地看著周冠忠,搖頭。

周冠忠心疼地看著敏柔:“柔兒,你和朱今墨的感情,你們年輕人的事,大哥一向是不干預的。但是朱今墨這個人,你認真想過沒有?你到底愛他什么?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你心里有數嗎?”

敏柔敏感地看著周冠忠:“大哥,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嗎?”

“沒有,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你應該比我清楚。朱今墨這個人,我跟他接觸不多,只見過幾面,每一次都給我不一樣的感覺。”

“大哥,你有話說直說吧!你是不是不喜歡他?是不是覺得他這個人有什么問題?上次連生哥說你不喜歡他。”

周冠忠遲疑著:“不,不是。我只是覺得,這個人,跟我們家人是不一樣的。他很聰明,也很有能力,可是,我總覺得我有點看不清他,一眼看上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過,最重要的是你的感覺,不管他什么樣子,你都喜歡,你都愿意接受,我們就不會干預!”

敏柔堅決地:“大哥,你別再說了,你的話我明白,朱今墨的確跟你們是不一樣的人,我知道你們看不慣他的作派,可是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喜歡他滿不在乎,喜歡他表面上滿不在乎但心里很熱。”

周冠忠憂慮地:“柔兒,那今天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已經走了?”

敏柔傷心地哭起來,周冠忠震動的表情:“他走了是不是?這個混蛋,我就知道他一定會來這么一手的!”

敏柔傷心地哭著:“大哥,真的沒有,你也不要再問了,你千萬不要告訴媽,我不想讓她再為我操心!”

6

大野宿舍墻上的掛鐘響起了六下,朱今墨坐在桌邊,身邊放著箱子,他手放在箱子的提手上,一動不動。

上午他從裁縫店與敏柔不辭而別,就匆匆忙忙趕到前門的滿鐵事務局,找到調查科的大野,就是一早給他打電話的那位,大野是日本人,他把朱今墨帶到宿舍,聽到朱今墨是不辭而別,十分不安。他力勸朱今墨不要草率行事,不要傷害敏柔。朱今墨態度卻十分堅決,告訴大野他必須盡快回上海,今天必須得走。大野告訴朱今墨,他接到朱今墨的電話后,已經向上海方面報告,一會兒他再去看看有什么新指示,就算是走,也要跟敏柔見上一面,不然對敏柔太殘酷了。

大野接了一個電話,然后高興地對朱今墨說:“剛來的消息,那邊命令你繼續呆在北平。據我們的情報,中日之間會有大的動作,你要待在這里了解相關情報。”

朱今墨驚喜交加,隨即又沉默了。

大野讓朱今墨趕快回到周家,一是可以獲得更多的情報,二是比外面安全,朱今墨聽到這個消息心情十分沉重。他今天突然離開,現在回去,不知道怎么向敏柔解釋,說不定周家已經鬧翻了天。他艱難地起身,告訴大野,他把箱子就放在他這里,有什么情況隨時通知他,說著向大野伸出手,兩人重重地握了一下手。

他走出滿鐵,叫了輛車,再次來到周家門前。望著眼前緊閉的大門,猶猶豫豫,他麻木地伸手按響了電鈴,門開了,郭富才的臉出現了,看見朱今墨,大吃一驚:“姑爺,你回來了,你怎么才回來?”

朱今墨有些慌亂,一低頭進了門,剛走進院子,連生已經從屋里出來,看見朱今墨,臉一沉:“你怎么回來了?你上哪兒了?”聽到連生的聲音,周家人都出來了,一個個都在看著朱今墨,朱今墨有些意外,也有些發慌,頭也不抬,往后院走。

連生沖過來,劈手就給了朱今墨一個耳光。朱今墨一閃,還是沒閃開,嘴角流出了血,他一動不動擦了一下嘴角。連生盯著朱今墨:“告訴你,今天饒了你,你要是再敢惹柔兒,我絕對不饒你!”周冠忠厲聲喝止了連生。敏柔房間的門開了,敏柔站在門口,朱今墨看見敏柔,臉色蒼白,哭過的樣子,他心情復雜。敏柔平靜地對連生:“連生哥,請你以后對今墨客氣一點!”走過來拉起朱今墨:“走吧!”朱今墨怔了一下,敏柔拉起朱今墨:“走啊!”她拉著朱今墨的手進了屋,朱今墨一直低著頭,敏柔突然抱住朱今墨:“你上哪兒了?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朱今墨心頭一暖,也抱住了敏柔:“對不起,我——我——”

敏柔捂住朱今墨的嘴:“不要說,不要告訴我你去哪兒,我不想知道。”

朱今墨心頭一酸,眼圈紅了一下。敏柔頭靠在朱今墨肩上:“今墨,謝謝你,你能回來太好了,請你別離開我!”

朱今墨心頭一熱,把敏柔緊緊抱在懷里,熱淚盈眶。

7

鎂光燈一閃,朱今墨和敏柔的結婚照就定格了。他們照了結婚照。

這天,窗外下著雨,聽得見嘩啦啦的雨聲,老裁縫帶著徒弟,恭敬地為敏柔試穿禮服。

敏柔對著鏡子試著新衣服,問坐在一邊的朱今墨:“今墨,你覺得這衣服領是不是有點緊?要不要再放一些?”

朱今墨溫和地笑笑:“嗯,是有點緊,應該放一點。”

裁縫師傅一聽,急忙說:“哎,小姐,這個領子就是這樣的。如果放一些,領子就包不住脖子了。”

敏柔一笑:“那就聽你的吧。”對老裁縫說:“行了,就這樣,很合適,不用改了!”說罷從口袋里掏出兩塊大洋放在裁縫師傅手里:“你們去我大嫂那里領工錢!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裁縫師傅千恩萬謝,拉起徒弟往外走。敏柔把門關上,溫柔地看著朱今墨。明天就要結婚了,不知為什么,她心里有點發慌,朱今墨回來后她什么也沒問,這些天進進出出,她也從不打聽,但心里總是放不下,覺得頭上頂了一盆水。

朱今墨對敏柔溫和地一笑:“衣服很好看。”敏柔的心好像又平靜了。她走過來,坐在朱今墨腿上,靠在他懷里,她希望明天快一點來,或者今天,這一刻永遠也不要過去。朱今墨把頭也埋在敏柔肩上,兩人就這樣默默坐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出敲門聲,郭富才在叫:“小姐,柔兒!”

兩人急忙分開,敏柔跑過去打開門,郭富才站在門口,對朱今墨:“姑爺,外面有人找你,我讓他在門房等!”

朱今墨心頭一驚,急忙起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停下,回身拍拍敏柔的手臂,走了出去,敏柔下意識跟了兩步,隨即停下了。

朱今墨走到門房間,一位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急忙起身,叫了聲:“先生!”朱今墨急忙示意后面有人,年輕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交給朱今墨。

朱今墨看了一眼紙條,隨即裝在口袋里,對來人說:“我知道了,你先走吧,我一會就來!”回身往敏柔房間走。敏柔已經把門打開,站在門口,正用一種什么都了然的目光看著他,朱今墨看見敏柔的目光,心頭一驚。敏柔走下臺階:“出什么事兒了?你是不是要出去?”

朱今墨遲疑著:“啊,是,有一位朋友,他——”敏柔急忙打斷他:“噢,不用說了,一定要今天嗎?”

朱今墨有些為難地點頭,敏柔眼里有些失望,但還是說:“那就去吧。”

朱今墨看著敏柔,沉默著。敏柔溫柔地:“去吧,早去早回!大嫂說,按規矩,今天晚上,你不應該住在家里,所以,如果回來得晚,就直接住到飯店里去吧。記著明天早點來接我!”

朱今墨感動地看看敏柔,狠狠心往外走。敏柔突然叫住了他:“今墨!”

朱今墨回身,敏柔突然跑過來,把朱今墨緊緊抱住,給了他深情一吻,隨即把朱今墨推開。朱今墨頭也不回地走了。

剛走到大門口,周冠忠帶著連生正走進來,看見朱今墨,十分意外:“今墨?你要去哪兒?”

朱今墨看見周冠忠,也有些意外:“啊,您,怎么回來了?”

“明天就要結婚了,你現在去干什么?”

“有朋友約,要出去一下。”

周冠忠看看連生,示意:“你先進去吧!”連生急忙走開,周冠忠走到朱今墨面前,看了他好一會兒:“借一步說話。”

朱今墨看了一下表,周冠忠堅決地:“就幾句話,不會占你很多時間的。”說著轉身進了跨院,朱今墨跟了過來。周冠忠回身盯著朱今墨說:“今墨,敏柔就要跟你結婚了。作為大哥,我有些話想跟你談談。”

朱今墨點頭。

“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個人對你并不了解,可是敏柔喜歡你,我們不會反對,我覺得你這個人,表面上不多言,可心里想法不少。當然,每個人有自己的個性,個性和一個人的德行是兩回事,這我分得清。”

朱今墨意外地看著周冠忠,周冠忠鄭重地:“敏柔和你之間,有些事,希望你能處理得好一些。她對你用情很深,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她——這幾天日本軍隊天天演習,上層都在傳七夕之夜,要有大事情發生。你們就要結婚了,我真希望不要出什么差錯,所以,你最好還是不要出去了。”

朱今墨一言不發地聽著,抬頭看著周冠忠,看得出情緒有些激動,但什么也沒說,只是喉結動了動。

周冠忠看了朱今墨好一會兒:“我說了這么多,都換不來你一句話?”

朱今墨艱難地:“大哥,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和敏柔,我對她,也是真心的。我理解你內心的痛苦,一個軍人,眼看著日本人人眼皮底下活動又沒有辦法,我都知道。”

周冠忠困惑地看著他:“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情況?是不是日本人要動手了?”

朱今墨看看表,對周冠忠:“對不起,我真的要走了!”說罷匆匆出門了。冠忠看著他,一臉困惑的表情。連生走過來:“他還是走了?這個混蛋!”要去追,周冠忠攔住了他:“讓他去,連生,不要告訴家里人,不要驚動他們!”

8

清晨的宛平縣城。雨后的青山與大地,太陽帶著潮濕的霧氣搖搖晃晃升起來,早起的人們扛著鋤頭下地干活,雞鳴與狗吠,一片祥和的土地。

1937年的雨季,比往年來得都早,從7月6日開始,就下起了傾盆大雨。今天一大早,關東軍又開始了例行演習。

幾輛軍車沿著泥濘的土路開過來,開到一片陣地前,一隊隊日本兵跳下車,指揮官跳下車后大聲呼喊:“各就各位,繼續昨天的演習科目!目標盧溝橋!前進!!”

日本軍人向陣地前跑去,不顧眼前的泥水,趴到工事里。

城墻上,中國士兵聞風而動,正在緊急集合。金營長站在隊伍前訓話:“弟兄們,日本兵從昨天開始就在我們眼前瘋狂演習。我昨天晚上已經請求了賀旅長,旅長命令,如遇日軍挑釁,一定堅決回擊,絕不手軟!”

士兵們齊聲回答:“是!”

9

周家大院門口,一輛花車沿胡同開過來,花車后是一隊穿戴整齊的士兵跟在后面。郭富才領人放起了鞭炮。司機把車子停好,從車上下來,向郭富才道喜:“恭喜!恭喜!”郭富才遞上一個紅包:“同喜,同喜!謝謝!謝謝!”向里面看去,車上沒有人,他有些困惑,問司機:“哎,姑爺呢?”

司機:“啊,什么姑爺?我不知道!”

郭富才:“姑爺你不知道?你來接親,姑爺不在車上?成何體統?”

司機:“我們去飯店找人,人不在。長官說讓我們10點鐘到這兒來,我們只好先來了!”

郭富才知情不妙,回身就往院里跑,一進院兒就看見敏柔已經從屋里出來。他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應不應該把朱今墨沒來的消息告訴敏柔:人已經出了閨房,就算抱只公雞也得拜堂啊!他突然有些害怕,急忙走到程婉儀身邊,對她耳語了一句,程婉儀臉色也變了。

顧玉秀替敏柔理了一下頭飾,敏柔轉身要走,程婉儀在背后叫住了敏柔:“柔兒!”

敏柔回頭,程婉儀有些緊張:“朱今墨他——”

敏柔敏感地:“他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

程婉儀:“他不在花車上,他沒來!”

敏柔的臉色一下變了,全家人的臉色都變了。敏柔怔怔地站在臺階上,一只腳懸著。

連生匆匆走過來,對周冠忠說了句話,周冠忠怔了一下,隨即對敏柔說:“敏柔,你先回房間等一下,我派人去飯店找一下朱今墨!”說著往外走。

敏柔說了聲:“不!不用找了,他不會回來了!”一家人瞠目結舌。

敏柔眼淚流了下來:“他真的走了,他不會回來了!”說著向自己房間走去。

時鐘敲響了十下,已經是晚上10點了,敏柔穿著婚紗依然不肯脫下。

程婉儀在勸:“敏柔,吃點東西吧!要不然喝點水,要不你就哭出來。”敏柔一動不動,連眼珠也不動。

顧玉秀從外面走進來,看看敏柔的樣子,嘆了口氣,又走到院子里,周冠忠帶著連生走了過來:“母親,已經很晚了,我得回軍營去了。你們好好陪柔兒幾天,我忙過這幾天就回來!”

顧玉秀輕輕點頭:“兒啊,你趕快走吧,別擔心!”

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一聲接一聲,郭富才從廚房里跑出來,要去接電話,敏柔沖了出來:“今墨的電話,一定是朱今墨打來的,我來接!”沖到堂屋接起電話:“今墨,是你嗎?你在哪兒?”

電話里傳出一個急促的男聲:“是周長官家嗎?請周長官聽電話!”敏柔看著電話,一句也不說,電話里的人在說話:“喂,請周長官聽電話。”連生聽到了,急忙跑過來,接過電話:“喂,我是郭連生,找周長官什么事兒?”

電話里:“報告長官,這邊情況不好,日本兵說他們演習的時候丟了一個士兵,要進城搜查。我們現在已經把城門圍住了,兩邊軍隊已經打起來了!日本兵的炮彈炸了我們的指揮所!”

連生急忙回頭看周冠忠,周冠忠已經沖出門去。他剛走下臺階,迎面,河田帶著衛兵走了進來。周冠忠看見河田,怔住了。

河田與周冠忠的目光相視,兩人對望了很長時間,隨即,河田嘴角掛起一絲冷笑,伸出了手:“周將軍,對不起,這么晚來打擾你!門開著,所以我就直接進來了!”

周冠忠卻沒有伸出手,雨把他淋得精濕。

河田尷尬地舉著自己的手:“在我來之前,一直考慮是不是要握手,如果你拒絕,就算了。”說著假裝整理手套,隨即把手放在佩帶的刀上:“好吧,既然這樣,我就有話直說了!今天晚上的事想必你已經聽說了,我很看重我們之間的友誼,所以,為了和平,我希望我們之間能好好談談!”

周冠忠默然一笑。

河田:“我們今天來,有兩個要求,請你向你的上司轉達,一是要將軍處分這一次兵變的‘肇事’負責人;第二個要求是,我們要求盧溝橋附近的中國軍隊在72小時內全部撤退!否則,我們將對后果不負責!”

周冠忠冷淡地看看對方:“抱歉,您所提的兩個要求,我都不會轉達的!”

河田有些吃驚:“為了北平的安全,為了中日兩國人民的幸福,您最好慎重考慮一下。”

周冠忠:“我沒有什么好考慮的!”

河田長時間看著眼前這位中國軍人:“您知道不知道,您的回答意味著戰爭!”

周冠忠憤怒地:“戰爭?你說的是戰爭?戰爭不是已經開始了嗎?從九·一八你們侵占東三省開始,戰火不是早就在中國大地上燃燒起來了?我說過,是不是發動戰爭,取決于你,而不取決于我。上一次,在日本,你說過,如果有一天中日開戰,先動手的一定是你,你已經做到了!”

“將軍,一定請你三思,一旦開戰,生靈涂炭,北平的老百姓就要受難了!”

“哈哈,哈哈,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一個侵略者舉著刀到別人家的客廳,聲言如果不投降這家人的性命就會不保,這簡直是強盜邏輯!”

河田的臉色沉了下來,轉身就走。周冠忠在雨中看著他們,一動不動,他身后,周家人在屋檐下站成一排。

10

兩天以后的上海,法租界一座老式的建筑前,朱今墨拎著行李匆匆走進一家舊書店。門上的鈴鐺響了一聲,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從柜臺后面抬頭看見朱今墨,一下呆住了,急忙走出來。

朱今墨也有些緊張地看著對方:“你好!我有一些舊的雜志和書籍想處理,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有興趣?”

老人指著樓梯:“里面談吧!”領著朱今墨往樓上走去。

朱今墨剛走上二樓,一位四十多歲穿長衫的學者模樣的人從閣樓上跑了下來,朱今墨看見他,有些激動:“老胡!”

老胡激動地握住朱今墨的手:“太好了,今墨,你終于回來!真是太好了,我盼了你好久了!”

朱今墨急忙打開箱子,取出藏在相框后面的文件,交給老胡。老胡打開看,激動地握住朱今墨的手:“太好了,今墨,真是太好了!你知道這是什么嗎?那是我們最急需的可以為我們提供各類情報的日本在華人員名單。”

朱今墨震驚的表情:“真的嗎?”

老胡激動地:“有了這個,我們就好比多了些眼睛,多了些耳朵!今墨,你辛苦了,北平那邊,你未婚妻一家都好吧?”

朱今墨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以后如果有機會,替我謝謝周師長,謝謝他在日本搭救你,也要謝謝你的未婚妻!”

朱今墨點頭:“嗯,謝謝,我一定轉達。”

老胡沒有察覺到朱今墨的異樣,繼續說著:“這次急著叫你回來,是想派你去執行一項重要的任務。北平已經打起來了,上海也不太平。我們急需日本人在淞滬一帶調兵的情報,需要你去做一些工作。你先休息兩天,稍后我會把任務告訴你!”

朱今墨用力點頭:“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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