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洛揮了揮左手，聒噪的鼓聲隨之停止。他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他身穿亮閃閃的馬戲團戲服，緊張地站在小小的木板上，幾乎碰到帳篷的帆布篷頂。我看著這一幕，一切似乎突然間變得清晰。我要離開家，去加入馬戲團！我也將成為圣蒂尼飛人中的一員；我將嫻熟地在空中飛躍；我將用牙齒咬住繩索，進行高空秋千表演！

伊塔洛在空中連翻兩個筋斗，并在第三個筋斗翻到一半時，抓住圣蒂尼家族中最年輕的成員恩里科伸出的手。觀眾紛紛站起身，報以熱烈的掌聲。父親抓起我那盒爆米花，拋向空中。帶咸味的雪花不斷飄落在我頭上。

為加入馬戲團，有些孩子不得不半夜從家里逃走，而父親卻親自開車送我來。他和母親還幫我收拾隨身物品并裝入手提箱。“我真為你感到驕傲，兒子。”父親說，和我擁抱了一會兒，“再見，阿里埃勒—馬爾切洛·圣蒂尼。每當你在馬戲團地面之上的高空飛行，記得想一想我和你媽媽。”接著，我敲了敲馬戲團團長路易吉·圣蒂尼的旅行拖車車門。

路易吉團長打開門。他下半身穿著亮閃閃的馬戲褲子，上半身穿著帶條紋的睡衣。“我想加入你們，路易吉團長。”我輕聲說，“我想成為一名圣蒂尼飛人。”路易吉團長用銳利的目光打量我的身體，又饒有興趣地摸摸我細胳膊上的肌肉，最后終于讓我進去了。“許多孩子都想成為圣蒂尼飛人。”沉默幾秒鐘后，他說，“你憑什么認為，所有人中就你適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咬著下嘴唇，默不作聲。“你勇敢嗎？”路易吉團長問。我點點頭。路易吉團長以極快的速度，猛地把拳頭戳到我面前。我紋絲不動，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嗯……”路易吉團長撫摸著下巴。“那你靈活嗎？”他又問，“你要知道，圣蒂尼飛人都是以靈活著稱的。”我用力咬著下嘴唇，再次點點頭。路易吉團長攤開自己的右手，放上一枚一百里拉硬幣，然后動了動銀白色的眉毛，沖我示意。我趕在他握攏右手前，一把奪過那枚硬幣。路易吉團長點點頭，表示贊賞。“現在，只剩下最后一項測試。”他聲音洪亮地說，“柔韌度測試。你必須用手觸碰你的腳尖，同時雙腿必須挺直。”我放松身體，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就像我哥哥伊塔洛那天晚上在表演中做的那樣。接著，我彎下身子，伸手去摸腳尖。我看見自己的指尖離鞋帶只有幾毫米，幾乎就要碰到了。我的身體繃得就像一根隨時可能斷掉的繩子，但我沒有放棄。我和圣蒂尼家族只相隔四毫米。我知道，自己必須跨越這四毫米的距離。接著，我突然聽到一聲響動——好像木頭和玻璃同時斷裂的聲音，震耳欲聾。那聲巨響驚動了貌似坐在車里等待的父親。他急急忙忙地沖進旅行拖車。“你沒事吧？”父親問著，試圖扶我起來。我無法挺直后背。路易吉團長用強壯的胳膊抱起我。隨后，大家一起坐車趕去醫院。

在X光片里，他們發現我椎骨L2和L3骨節之間的椎間盤突出了。我對著燈舉起X光片，看見透明的脊椎上有一個黑點，像一滴咖啡。在棕色封套上，用圓珠筆寫著名字“阿里埃勒·弗萊德毛斯”——沒有“馬爾切洛”，也沒有“圣蒂尼”，而且寫得彎彎扭扭，十分難看。“你本來可以彎一彎膝關節的。”路易吉團長擦去我眼邊的一滴淚水，輕聲說，“你本來可以稍微彎一彎膝關節的。我不會說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