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津世界史:牛津英國史
- (英)肯尼思·O.摩根
- 9460字
- 2020-06-12 10:52:28
7世紀
公元7世紀初的英格蘭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它分為若干大王國:肯特、蘇塞克斯(南撒克遜人)、威塞克斯(西撒克遜人)、東盎格利亞、埃塞克斯(東撒克遜人)、麥西亞(包括中盎格魯人)和諾森布里亞[包括伯尼西亞、德伊勒及稍后的林賽(Lindsey)]。但實際上,王國的劃分并不是那么一清二楚。王國只是從混戰中逐漸涌現出來的:例如,米德爾塞克斯(Middlesex)可能是一個未被記載的更大的中撒克遜王國領地瓦解之后的殘余。還有數目不詳的較小民族,夾在大王國之間或被它們吞并。有些人,比如伍斯特郡(Worcestershire)的赫威賽人(Hwicce)和威爾士邊境的麥肯賽特人(Magonsaete),有他們自己的國王,這些國王逐漸從屬于更大的統治者,成了“次王”(sub-kings)或“高級市政官”。可能還有很多其他民族:薩里在公元7世紀70年代有一個名為弗里斯沃爾德(Frithuwold)的“次王”,而他的祖先很可能是一個獨立王國的統治者。偶爾也有一些地方分裂主義的跡象,以及對大國的怨恨。比德說,在公元643年,林賽的一個修道院拒絕接收諾森布里亞國王奧斯瓦爾德(Oswald)的尸體,因為雖然他們知道他是一個圣人,“但他來自另一個省,并對他們動用過權柄”。公元600年時英格蘭的國王可能有數十個。
大國也同樣經歷了權力消長和更迭的過程。比德和其他資料來源提到了一系列從王國爭霸中脫穎而出的超級國王[over-kings(Bretwaldas或Brytenwaldas)],他們先后統治過所有或大多數盎格魯-撒克遜各民族。無論超級國王是不是一個正式的頭銜(這似乎令人懷疑),但個別國王完全有可能建立廣泛的、短期的政治大一統。比德列出的清單中前四位超級國王是:蘇塞克斯的艾爾、威塞克斯的查烏林(Ceawlin)、肯特的埃塞爾巴德(thelbald)和東盎格利亞的雷德沃爾德(Raedwald),他們的統治延續到公元7世紀20年代。雖然我們知道雷德沃爾德于公元616年率領軍隊穿過麥西亞,并在自己的邊疆擊敗了諾森布里亞人,但我們仍不能判斷他們的權威在他們自己的王國之外有什么意義。第五和第六位超級國王都是諾森布里亞的國王:埃德溫(Edwin, 616—632年在位)和奧斯瓦爾德(633—642年在位)。這些國王是比德眼中的英雄,是戰無不勝的基督徒國王的楷模。通過他們,我們首次清楚地了解了英格蘭各王國之間的關系。
諾森布里亞向西擴張導致麥西亞與威爾士人聯合起來。公元632年,卡德瓦龍(Cadwallon,格溫內斯信奉基督教的不列顛國王)和彭達(Penda,麥西亞信奉異教的盎格魯-撒克遜國王)在對抗諾森布里亞的戰斗中取得了短暫的勝利,但次年奧斯瓦爾德卷土重來,卡德瓦龍被殺。威爾士人繼續支持彭達。公元642年奧斯瓦爾德遠離故土作戰,在奧斯沃斯特里(Oswestry)被殺。這一事實,以及史料中偶爾提及的他與威塞克斯國王的關系,表明奧斯瓦爾德的領主地位和軍事活動遠遠超出了諾森布里亞。一組早期的威爾士詩歌描述了比德記錄的故事的另一面:比德的英雄對威爾士人來說是侵略者。在為辛迪蘭[Cynddylan,來自波伊斯(Powys)的貴族,曾在彭達軍中服役,在抵御奧斯瓦爾德入侵的保衛戰中犧牲]寫的挽歌中,我們可以通過不列顛人的眼睛一窺諾森布里亞人:
我的兄弟們在一次戰斗中被殺,
辛南(Cynan)、辛迪蘭、辛雷斯(Cynwraith),
他們在捍衛特倫,一個被蹂躪的小鎮
……
田野上布滿鮮血
而不是條條犁溝
……
自從撒克遜人砍倒了
波伊斯的辛迪蘭和艾爾凡(Elfan)
辛迪蘭的府邸,屋頂黑暗……
公元655年,比德筆下的第七位超級國王諾森布里亞的奧斯維(Oswy)擊敗并殺死了彭達,此后奧斯維在其他王國中擁有了很大的影響力。盡管如此,后起之秀還是麥西亞。麥西亞的貴族很快就趕走了奧斯維,并選擇了彭達的兒子伍爾夫希爾(Wulfhere)作為他們的國王。到公元7世紀70年代初,伍爾夫希爾似乎已經統治了英格蘭南部的各王國,并且在公元679年,他的繼任者在特倫特(Trent)打了一場勝仗,最終結束了諾森布里亞人的擴張。然而,在南部,麥西亞的權力突然受到了威塞克斯的凱德瓦拉(Caedwalla)的制約,凱德瓦拉在公元685至公元688年的短暫統治期間吞并了肯特、薩里和蘇塞克斯。凱德瓦拉及其繼任者伊恩(Ine)在威塞克斯建立了一個穩定的政權,這將決定兩個世紀后英格蘭的命運。
在公元7世紀的政治世界中,雖然國王有可能獲得巨大的權力,但他的統治很難長期保持下去。為什么國王的更替如此之快?一個原因是權力和征服取決于軍事力量,軍事力量取決于酬禮的多寡,酬禮又以財富為基礎,而財富反過來又可以通過權力和征服獲得。社會充滿了不和,王國的繼承是流動和不確定的;因此,有許多王室和貴族成員逃離了他們自己的親屬,去尋找慷慨仁慈的領主。比德說,德伊勒的奧斯溫(Oswin)國王“高大英俊,談吐和藹可親,舉止溫文爾雅,待人慷慨大方,不分貴賤,于是幾乎所有王國的貴族都競相投奔他,為其效力”。這樣的制度幾乎不可能穩定:一旦國王貧病交加,他的扈從會四處分散,他的繼承人(如果能幸存下來)將成為新領主的次王或追隨者。
1939年,在東盎格利亞海岸的薩頓胡(Sutton Hoo)發現了一個大型皇家墓葬,讓世人見識了什么是國王的富麗堂皇。由于墓葬的年代可以追溯到公元7世紀20年代,所以它有可能是國王雷德沃爾德的墳墓,他在比德的超級國王名單中排名第四。他被埋在一個巨大的土堆下的船棺里,隨葬品有他的盔甲、武器和大量無與倫比的珍寶。黃金和鑲有寶石的裝飾品可能是北歐地區發現的最華美的一種,同樣令人驚嘆的是隨葬品來自許多不同國家。一塊不同尋常的具有象征意義的磨刀石可能是一根權杖。從薩頓胡王陵來判斷,詩歌里對皇家財富的描述毫不夸張:王國興亡,皆因財寶。
從一開始,英格蘭社會就存在軍事貴族,他們可能擁有某種領地。但是在早期的幾個世紀里,國王的追隨者或塞恩(thegns)與他們的莊園的聯系要少于與國王本人的聯系。他們要陪伴國王,見證他的公開行動,住在他的大殿里,如有必要,為他而戰,為他獻身。貴族生活十分重視集體生活:大禮堂是歡樂的地方,是危險世界的避風港,是盎格魯-撒克遜文字作品中常見的意象。比德淋漓盡致地描繪了這番景象,沒有人比他寫得更好。在描述一位諾森布里亞貴族如何敦促埃德溫國王接受基督教的文字中,他寫道:
“國王大人,與我們所不知道的那個時代相比,對我而言,這就是一個人的現世生活。冬天里,你正與你的貴族和塞恩們坐著一起吃飯;大廳中間的壁爐里生著火,屋里的一切都溫暖如春,而屋外寒冷的雨雪風暴正在肆虐;一只麻雀飛掠過大廳。它從一扇門飛進來,又迅速從另一扇門飛走。在屋里的一瞬間,風雪和寒冷無法觸及它,但在這一閃而過的平靜時刻之后,它飛出了您的視線,再次扎進刺骨的暴風雪。人生也一樣,美好只是一瞬間;前世和來世發生了什么,我們根本不知道。”
王室或貴族大廳里的賓客成為這些反映時代的文學作品(由專業吟游詩人朗誦的英雄敘事詩)的聽眾。留存的片段中有一部重要的史詩《貝奧武夫》(Beowulf)。正如我們所知,這是一部相對較晚、較成熟的作品,也許是為神職人員編寫的。然而它向我們呈現了公元7世紀貴族的英勇的、異教徒為主的世界,這個世界被基督教改變,但沒有被完全抹去。史詩的主人公貝奧武夫是一個流亡者,他為丹麥國王洛斯格(Hrothgar)效力。洛斯格國王仗義疏財,常常把金銀珠寶和精美武器賞賜給手下,于是他的宮廷貴族勇士都擁戴他,他的勢力也變得十分強大。但這首詩描繪的政治世界充滿暴力和動蕩:一個失去支持的國王將很快滅亡,與之一起滅亡的還有他的王國。詩的精神氣質反映了當時社會所推崇的忠誠和世仇:“與其為死去的朋友長久哀傷,倒不如為朋友報仇……讓他能在死前贏得榮耀。”詩中描寫了貝奧武夫與怪物和龍搏斗的場景,怪物和龍是基督教前精神世界的居民。當他被殺時,他的追隨者把他葬在一個俯瞰大海的小山丘上,隨葬的金銀財寶無數,就像東盎格魯人在薩頓胡的岬角為他們的國王做的那樣。詩中寫道:
然后戰士們騎著馬環繞墳冢,
……
他們歌頌他的英雄氣魄和蓋世神力,
他們高喊著他的名字,這是對的,
一個男子應該慷慨地把榮耀獻給他的領主和朋友。
……
他們說他是世上所有的國王的一員
他最和藹可親,最宅心仁厚,
最體恤百姓,最渴望流芳百世。
但是早期的盎格魯-撒克遜社會不只有戰爭、原始的忠誠和虛飾的輝煌,在某些方面,這是一個令人驚訝的有序世界。中世紀中期使英格蘭異常強大的制度就根源于公元7世紀甚至更早:“地方政府”的效率是新霸主能夠如此迅速地建立強權的一個重要原因。到了10世紀,英格蘭的郡因法律和行政目的被劃分成“百戶區”。在一些早期的王國中,已經存在由較大而有一致性的地區所構成的百戶區,其占地面積為50到100平方英里,顯然它們早在公元7世紀中期就已經存在了。人們早就認識到肯特王國有百戶區的劃分,但最近的研究發現了百戶區也存在于諾森布里亞、麥西亞、威塞克斯、蘇塞克斯和薩里等其他王國。這套農村行政區劃分制度令人驚嘆,但它的起源是英格蘭早期歷史上最大的謎題之一。它是羅馬-凱爾特人遺留下來的嗎?許多人這么認為。是由公元6世紀一位鮮為人知的不列顛統治者(Bretwaldas)創造的嗎?還是在各個王國中自發發展起來的(這反映了定居者社會背景中的共同元素)?無論答案是什么,在一個不穩定的政治世界中,百戶區仍然是一個十分穩固的基礎。
每個早期行政區的中心都是皇家莊園或圍場(tun),它們由當地官員經營,但國王及隨行人員會經常或偶爾地去巡視。每個現代的郡都有幾個這樣的地方,有些地名就能體現出其屬于此類地區,如金斯敦(Kingston),其他地名則不那么明顯。這些“中心地區”——而非城鎮甚至村莊——才是早期和中期撒克遜社會的地方焦點。該地區分散的居民圍繞在國王的大殿及其周圍的建筑物四周,希望能獲得法律保障和政治管理。在這里,他們也按照復雜的評估體系繳納稅賦和其他公共支出。土地以“海德”(hides)計量,一海德土地是一戶人家一年可耕之地,這通常是一個真正的農場單位。稅賦多少要根據海德來評估,20個或更多海德組成一個生產隊,生產隊將承擔特殊的稅賦。“中心地區”的國王代理人替國王收實物稅,可能會從一些海德生產隊收取谷物,從其他生產隊收取小牛犢或小馬駒,又從別的生產隊收取蜂蜜、蜂蜜酒或次要農產品。
因此,早期的行政區域劃分既是為了便于管轄也是為了剝削。一個“生產專業化分區”的體制適合欠發達的農村——農村地區的地理特征明顯不同,且有大面積未開辟的共同牧場。因此,當撒克遜中期的國王們分封土地的時候,這些早期的“莊園”通常保留了它們形成時的內部結構,這并不奇怪。與莊園中心保持聯系的不同的“鎮”(vill)或鄉會分工生產不同的農產品,這些“鎮”或鄉組成的聯盟叫“復合莊園”(multiple estate)。到12世紀和13世紀,“復合莊園”在英格蘭的許多地方仍然很常見。最近一些歷史學家認為,這種類型的組織(類似于早期威爾士的組織結構)起源于凱爾特人。農村的組織形式很可能保持著一些連續性,但這也許只是從廣泛意義上來說,而不能上升到更大的意義層面去解讀。最終使“復合莊園”衰落的是經濟增長和社會變革,而不是征服。假設不列顛農民沒有全被趕走,而且他們的生活方式可能與入侵者的生活方式差別不大,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適合現有資源的模式沒能延續下去,那將是令人驚訝的。
這種模式也適合于分散、非結構化和相對較小的農民群體。早期資料中最引人注目的人物是自由農民或下層農民[ceorl,即現代英語中的“churl”(粗鄙之人),但沒有貶義],他們通常耕種一海德土地。這并不意味著所有公元7世紀和8世紀的農民都非常“自由”,除了國王之外,他們還有領主。在皈依基督教之后,國王恩賜了大量土地給教會,他們可能在早期——為了培養追隨者(至少是臨時的)——就已經開始這么做了。作為行政和財政的私人單位的“莊園”(manor),其起源是模糊的,但是一些歷史學家認為它始于英格蘭社會的最初階段。中世紀時期,地產劃分為“領主土地”(demesne,產權屬于領主)和農民土地,這種劃分方式在公元7世紀末期就有記載,領主土地的大部分人力都是由奴隸提供的。但在早期階段,像國王這樣的小領主,似乎可以從小土地擁有者那里獲得收入而不會大大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或耕作方法。沒有證據表明10世紀以前存在分等級、完全依附地主的佃農群體;也不存在有組織的“鄉村社區”——它們與12世紀和13世紀強大的領主密切相關。考古證據表明,在撒克遜中期,英格蘭的大多數農莊要么是孤立的,要么組成小團體,甚至在地區中心的定居點也看不到任何街道、綠地和地界的標志——這些在后來的村莊地形圖中很常見。現在看來,中世紀的公地制度(common-field system,租種的土地由分散的帶狀土地拼湊而成)可能是經過幾個世紀的進化而產生的。在公元7世紀的英格蘭,綜合性的“村”還不存在。
公元597年,有一股外來影響力量進入了這個由國王、士兵和農民組成的非常傳統的社會,那就是基督教會。英格蘭人的皈依是由教皇格列高利一世發起的,據傳說,他在羅馬見到了英格蘭青年,并宣稱他們“不是盎格魯人(Angles)而是天使(Angels)”。格列高利教皇知道肯特國王埃塞爾巴德有一個信基督教的法蘭克人王后;于是他派出一位名叫奧古斯丁(Augustine)的羅馬修道士率領第一個傳教團去肯特王國傳教。起初猶豫不決的埃塞爾巴德很快就皈依了。奧古斯丁在坎特伯雷建立了一座修道院。由于誤認為羅馬-不列顛人的生活方式依然保留完好,格列高利教皇曾計劃在倫敦和約克建立大主教,但當奧古斯丁在公元601年被任命為坎特伯雷的第一任大主教時,教皇才認清英格蘭的政治現實。最初,成功似乎來得很快。公元604年,羅切斯特成立了一個教區(see),東撒克遜人也皈依了,且在倫敦為他們建造了一座獻給圣保羅的大教堂。與此同時,肯特郡也建造了幾座修道院,他們的教堂以羅馬原型為藍本。
但是國王及其家屬只是表面皈依,基督教的基礎仍很不穩定。東撒克遜人很快棄教并開除了他們的主教。盡管東盎格利亞國王雷德沃爾德接受了洗禮,但他對基督教的態度仍然十分矛盾,因為比德提到他同時保留了一座教堂和一座異教神社。諾森布里亞的情形也類似。埃德溫國王接受了羅馬傳教士保利努斯(Paulinus),并在公元627年與他的塞恩一起接受了洗禮。但是五年后,埃德溫戰敗身亡,他的繼任者們放棄了基督教,保利努斯不得不逃離。雖然教會能夠在英格蘭的宮廷迅速立足,但如果要超脫于政治命運的潮起潮落,就需要更廣泛的基礎。
令人驚訝的是,傳教最成功的不是格列高利教皇,而是原始的、孤立的凱爾特人教會。威爾士和康沃爾的基督徒可能對英格蘭人有一些影響,但不大。奧古斯丁似乎是一個相當驕傲、無幽默感的人,他冒犯了威爾士的主教,導致他們之間沒有合作。在北方英格蘭人中取得成功的傳教是從愛爾蘭傳到蘇格蘭,再到諾森布里亞。
由于圣帕特里克(St. Patrick)和他的追隨者的傳教,公元6世紀初,大部分愛爾蘭人都成了基督徒。修道院的數量成倍增加,以至于整個愛爾蘭教會都依照修道院的方式組織起來。“地方”以修道院為中心,并由修道院院長統治;主教們發揮著正常的信仰功能,但不擁有正式的教區,并且處于修道院院長的管轄之下。因此,典型的愛爾蘭傳教士是從屬于故鄉某個團體的游走的主教。愛爾蘭人的修道院在富有和復雜程度上遠遠超過了威爾士人的,愛爾蘭人在公元6世紀和7世紀將傳教士派往高盧、日耳曼(Germany)、蘇格蘭和英格蘭。一位名叫科倫巴(Columba)的傳教士去了蘇格蘭,使北部的皮克特人(南部的皮克特人已經是基督徒)皈依基督教,大約公元563年,科倫巴在愛奧那島(Iona)上建造了一個修道院。當信基督教的奧斯瓦爾德國王在公元633年控制諾森布里亞時,他很自然地向愛奧那修道院請求向諾森布里亞派遣一位傳教士,因為他曾在蘇格蘭西部的愛爾蘭人當中流亡。
愛爾蘭主教和僧侶過著簡單樸素、云游四方的生活,這使他們能與廣大民眾保持聯系。奧斯瓦爾德的主教艾丹(Aidan)擁有使諾森布里亞永久皈依所需要的品質,他在林迪斯法恩島(Lindisfarne)建造修道院之后,還在每個皇家莊園(royal vill)建立了一個教堂,從那里開始向周圍的鄉村布道。比德說他總是徒步出行,因此碰到路人都平等相待。建立了幾座修道院之后,諾森布里亞教會很快就發展壯大,并影響到其他王國。麥西亞的彭達國王仍然是異教徒,但他允許來自林迪斯法恩島的布道團在他的王國傳教,他的兒子皮達(Peada)在公元653年受洗。超級國王奧斯瓦爾德和奧斯維為諾森布里亞教會的基督教傳播助了一臂之力。公元635年,奧斯瓦爾德的影響促使威塞克斯的西內吉爾斯(Cynegils)接受了一位名叫畢利諾(Birinus)的傳教士的洗禮,后者成為西撒克遜人的第一任主教。由于奧斯瓦爾德的緣故,東撒克遜人重新皈依了基督教,并接受了一位名叫西度(Cedd)的諾森布里亞主教,他曾受訓于愛爾蘭教會。截至公元660年,只有蘇塞克斯和懷特島的人仍然是異教徒,但很快他們也皈依了基督教。
愛爾蘭傳教士的熱情取得了很大成就,從長遠來看,羅馬教會的權威必將更加重要。如果教皇格列高利的目標得以實現,英格蘭各王國的凱爾特教會必然要接受羅馬的教規。但這沒能實現,關鍵原因是一個現在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問題——應該在哪一天慶祝復活節。在長期孤立的情況下,凱爾特人采用的計算方法與羅馬使用的計算方法不同。當兩個教會接觸時,結果可能出現矛盾:在諾森布里亞的宮廷,受愛爾蘭人影響的國王奧斯維有時慶祝復活節,而他的受肯特人影響的妻子仍慶祝四旬齋(Lent)。這個問題本身具有深刻的宗教和象征意義;對后來的英格蘭教會來說,解決這一問題仍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在惠特比宗教會議(Synod of Whitby, 664年)上,諾森布里亞國王奧斯維支持羅馬一方,而少數凱爾特頑固分子回到了愛奧那。這是一個轉折點——在英格蘭,所有王國的教會現在可以成為一個大主教下的統一、團結的力量。
盡管如此,教會仍在公元7世紀60年代遇到了許多問題。教會組織渙散,主教太少,且有些沒有經過有效的受職儀式。公元664年,一些主教死于一場瘟疫,這使東撒克遜人再次背叛。但在公元669年,教皇派去了一位新的大主教,一位名叫西奧多(Theodore)的小亞細亞人。這個令人意外的候選人(他被選中是因為其他幾個人都拒絕了)正是英格蘭所需要的——一個堅定的管理者。在西奧多在任的30年里,他對教區結構進行了合理化改革,原來的結構在各地都不穩定,而且在那些通過愛爾蘭人傳教士而皈依的王國里,這種結構幾乎不存在。無效任命的主教受到了處罰,可疑的權力要么得到批準,要么被廢除:例如,威爾士主教發布的所有法令都被宣布無效。公元672年,在赫特福德舉行的宗教會議確立了教會管理的第一套基本教規。
大多數教士都大方地接受了西奧多的裁決,但不可一世的威爾弗里德[Wilfrid,先后擔任過里彭(Ripon)和約克的主教]除外。威爾弗里德堅定地維護正統教義,他曾在惠特比會議上支持羅馬派有關慶祝復活節的規定,但對于他在諾森布里亞教會的權力受到威脅這一點,他非常憤恨。他與西奧多及連續幾任國王的關系都十分緊張,導致他兩次被驅逐、兩次向羅馬教廷上訴、流亡和監禁。與此同時,他還設法向弗里斯蘭人(Frisians)傳教,使蘇塞克斯皈依了基督教,并在麥西亞修建了多座修道院。威爾弗里德擁有大批隨從和巨額財富,他似乎是圣人和世俗貴族的非凡混合體。只有一個年輕且貴族化的教會才能產生這樣一個人物。
西奧多擔任大主教的時期,是修道院的黃金時代。一方面,雖然傳統的價值觀依然存在,但林迪斯法恩和惠特比(Whitby)等偉大的凱爾特人修道院日益受羅馬化的影響:在圣卡斯伯特(St. Cuthbert),愛爾蘭傳教士的孤獨和苦修與羅馬人對修道院生活和戒律的態度相結合。另一方面,在這數年內新建的許多修道院將是不列顛后來幾個世紀大的修道院。其中最顯赫的是韋穆(Wearmouth)修道院和賈羅修道院,這兩座修道院由本篤·波斯哥(Benedict Biscop)創立,波斯哥曾是諾桑比亞貴族,后來成為修道士。波斯哥曾五次前往羅馬,他的雙子修道院為諾桑比亞帶來了地中海教會的文化。這兩座修道院里最著名的信徒,比德本人,描述了波斯哥是如何雇用高盧泥瓦匠“以他一直喜愛的羅馬風格”建造一座教堂的——教堂內裝飾了大量的繪畫和家具,并建立了一個充斥著歐洲大陸書籍的大圖書館。
雖然這些成就很了不起,但在農村,教會的工作仍需要更穩固的基礎——迄今為止農民并沒有完全皈依基督教。令許多人感到驚訝的是,在這里,傳教的第一階段是由修道士或準修道士完成的。事后看來,傳教工作和教牧關懷似乎是牧師的活動,而非僧侶。但是在公元7世紀和公元8世紀,即使在凱爾特教會之外,這一界線也沒有很明確。英語單詞“mynster(修道院)”被用來指代從真正的本篤會修道院到小型、松散的牧師社區等機構。各個修道院的教規差別很大(波斯哥為賈羅修道院制定了自己的教規),標準也是如此。除最大的修道院之外,我們真的很少知道其他修道院里的生活情況。但很明顯,到公元750年,英格蘭已有數百個具有真正的、重要的宗教功能的小“修道院”,它們為最早的英格蘭教區系統服務。
這些“老式大教堂”比普通的當地教堂更古老,服務的區域也更大。大多數后來發掘出的有關“老式大教堂”的資料顯示,它們幾乎處于廢棄狀態,只能發揮著有限的功能。因此,除了知道它們存在過之外,我們對其布道工作知之甚少。據推測,學院派牧師或嚴于律己的僧侶代表在一個限定的“教區”內四處行走,向當地社區布道。教堂的“教區居民”向它繳納什一稅,并且被迫帶著他們的孩子來教堂接受洗禮,把死人送到這里埋葬。如果沒有王室的贊助,如此復雜的系統不可能發展得如此迅速。保利努斯和艾丹從國王的莊園開始傳道。因此,許多大教堂位于王室村落中就不足為奇了。什一稅可能是根據現有的稅收來制定的,一些國王也將建立大教堂作為一項政策,比如諾森布里亞的奧斯維國王似乎在公元655年建造了幾座大教堂。國王擁有一個有組織的地方政府體系,教會同樣如此。雖然大教堂最終被成千上萬的小教堂所淹沒,但它們的“教區”塑造了英格蘭鄉村教會未來的整體發展。
國王幫助了教會發展,教會也鞏固了國王的地位。異教徒戰爭領袖的子孫將自己視為上帝指定的代表;幾代之后,新國王的加冕變得非常像主教的任職儀式。基督教的到來促進了掃盲工作——國王可以修改和制定部落習慣法,類似于文明世界的立法。比德說,肯特國王埃塞爾巴德根據羅馬人的習慣法制定了他的法律。埃塞爾巴德的法典,以及來自肯特和威塞克斯的公元7世紀末的法典是當地傳統與借鑒自歐洲大陸的法律相結合的產物。無論它們的實際用途是什么(這是值得懷疑的),制定它們的國王顯然都希望自己的法典看起來很先進:他們都以古典模式為參照。隨著王國越來越多地受到羅馬和高盧的影響,王權的性質發生了變化。對統治者來說,越來越重要的職責是維護正義和管理王國的內部事務,而不僅僅是為了贏得戰爭。公元7世紀的法典羅列了長長的罰款和懲罰項目,體現了異常強大的王室權威。
通過了解英格蘭最早的英格蘭教堂,我們可以看到英格蘭早期英格蘭城鎮的風貌。公元6世紀的統治者可能將管理中心設在羅馬統治下的城鎮和堡壘;自然,到了公元7世紀和8世紀,統治者也喜歡在這些地方建造主教座堂和大教堂。坎特伯雷、約克、溫徹斯特和伍斯特的大教堂都建在羅馬時期的防御工事之內,并且在公元635年,泰晤士河畔多切斯村[比德稱這是一個羅馬公民社會機體(civitas)]的羅馬堡壘被交給威塞克斯的第一任主教,以便他在這里建立教區。王室宮殿和教堂建在荒涼的廢墟上,而沒有建在他們所處的城鎮。盡管如此,這個時代最有組織的社區肯定是主教座堂和大教堂;所有工匠、商人、仆人和乞丐都被吸引到這些地方。城市生活重新煥發生機的早期跡象與主要的教堂有關,無論是在羅馬城鎮還是沒有前史可查英格蘭的其他地點,這并非偶然。從時間上看,盎格魯-撒克遜人遷移到坎特伯雷的(有考古證據支持的)最早時間,比奧古斯丁大教堂的建設時間稍晚一些。在北安普敦,最近的考古發掘表明,該鎮的核心是一個公元8世紀的大教堂和宮殿,以及與之相關的建筑群。正如我們所期望的那樣,比德的術語“urbana loca”在公元9世紀后期的翻譯不是“城鎮”(towns),而是“有大教堂的地方”(minster-places)。許多英格蘭城鎮開始時都是大教堂,定居點圍繞大教堂而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