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月13日
- 薩岡的1954
- (法)安娜·布雷斯特
- 1606字
- 2020-05-27 14:08:16
我的第一份帶薪工作,是在一家出版社當編輯。
所以我知道投稿的命運,那是奇特之物,讓人討厭、令人激動、被人所需;或遭受各種蔑視,或受到特別重視和關(guān)注。神秘的命運圍繞著這些堆成一沓一沓的紙張。讀到不好的文字會讓人惡心、讓人傷心,就像不良食物那樣難以消化。不過,有時候,當你讀到讓你激動、有助于你生活的文字,你的太陽穴會突突直跳,墻壁會轟然倒塌。
出版社的編輯是一些奇怪之人,有點病態(tài),有點孤僻,有點擔驚受怕,因為他們擁有的那種本領(lǐng),那種“眼力”,也就是人們所說的那種“靈敏的嗅覺”,是一種天賜。一種既不能傳遞也無法解釋的能力——就像巫術(shù)一樣讓人害怕。
那些人看起來有些不太健康,他們獨自在走廊里慢慢地走著,胳膊下夾著稿子和卷宗,1954年勒內(nèi)·朱利亞爾出版社的編輯弗朗索瓦·勒格里克斯就是這樣。
他綽號叫“格里克斯”或是“灰色”——由于這一綽號,我把他想象成一個臉色灰白的瘦高個兒,別人取笑他,是因為他戴著“只有他自己以為別人看不出來的假發(fā)”。
1954年1月11日這天,弗朗索瓦·勒格里克斯成了《你好,憂愁》的第一個讀者。
下班前,他用第三共和國的小學生(他們知道專區(qū)政府所在地在哪里,能解決火車交匯問題)那樣的漂亮字體認真地寫下了如下評語:
夸雷茲小姐的文字流暢自然,讓人忽略了許多本應(yīng)該從這本不錯的小說中刪去的敗筆。從第一行法語中“灰色”發(fā)音與格里克斯相近。
開始,我就被這句話吸引住了:“關(guān)于這種陌生的感情……”我猶豫不決,不知是否要反對“憂愁”這個漂亮的名字。聲音不太和諧,也違反句法……作者后來還在什么地方寫道“聽這種大笑”,而不是寫成“聽到這種笑聲”。我注意到有許多這類稍加小心就可避免的問題。很有魅力和吸引力,邪惡而無辜,面對生活,表現(xiàn)得既寬容又苦澀、既甜蜜又殘忍。有幾頁像詩又像小說,但語氣連貫,沒有任何走調(diào)的地方。小說生活氣息濃郁,心理描寫盡管有些大膽,倒也無可挑剔,因為5個人物——雷蒙、塞西爾、安娜、艾爾莎和西利爾很有代表性,讓人難忘。文字當然是古典風格,在很多地方,虛擬式過去時好像比現(xiàn)在時更自然。但夸雷茲小姐斷然拒絕。書名受全書最后幾行的啟發(fā),但不是很貼切,這又是一個讓人好奇的例子。作者告訴我們,夜晚來臨,她看見一張陌生的臉出現(xiàn)了,她用這幾個詞來問候:“你好,憂愁”。難道說“晚安,憂愁”不更好嗎?而且,這書名不是更勝一籌嗎?
我保存著我閱讀時所做的所有卡片,把它們當作寶貝。它們在我父母家我小時候住的房間里,放在一個很大的灰色檔案夾里。我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全部從頭讀過。在那些卡片中,就有獲得巨大成功的處女小說。那是一個與我同齡的女孩寫的,當時才20歲。她所讀的書讓我吃驚。我第一次讀到我覺得絕對是“又叫好又賣座”的手稿,于是我向總編爭取,我當時是他的實習生。
幾年后,在巴黎的一個節(jié)日晚會上,我遇到了那個憑那本書成名的年輕女孩。那時我在香榭麗舍大街的一家戲院工作。我們當然還是同齡,但她寫書成名好像讓她在現(xiàn)實生活中大了我?guī)讱q——我還前途渺茫地在討生活。我向她借火點煙,她漫不經(jīng)心地遞給我,甚至懶得看我一眼,生怕中斷跟正在聽她說話的一位男性的愉快談話。
你沒有看我一眼,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心里這樣想。然而,我卻是光顧你的搖籃的天使之一。
我常常回想起那一幕。
我在想,在路上遇到我的那些人是誰,他們不認識我,卻悄悄地參與我的生活,而我卻一點都不知道。
在弗朗索瓦絲·薩岡的故事中,最讓我吃驚的是,曾經(jīng)光顧這個小女孩的搖籃的仙女們,所有參與創(chuàng)造她輝煌的、任性的命運的天使,全都是年齡很大的先生們。
首先是弗朗索瓦·勒格里克斯,然后是皮埃爾·雅韋和勒內(nèi)·朱利亞爾,出版社的三巨頭;然后是莫里亞克[43]、布朗肖、[44]保朗[45]和巴塔耶[46]等許多人。
一群年老的行業(yè)精英蒙上了他們的網(wǎng)眼短面紗,以滿足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的心愿。
但我們離那天還早,弗朗索瓦·勒格里克斯的審讀報告才剛剛放在勒內(nèi)·朱利亞爾出版社文學部主任皮埃爾·雅韋的桌上。他也準備大吃一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