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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納粹黨的誕生(1919—1923)

納粹黨的誕生源于德國政治環(huán)境的根本變化。和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相比,德國的反猶主義者并不只是向猶太人潑出更多的臟水,而是把仇恨提高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

1912年,泛德聯(lián)盟領(lǐng)導人海因里希·克拉斯稱,“如果我是皇帝”就有權(quán)攻擊猶太人。克拉斯設(shè)想的是,他所要求的變革可以在以皇帝為首的既定政治體制中實現(xiàn)。但在1919年,一個反猶主義領(lǐng)袖是不可能以“如果我是魏瑪共和國總統(tǒng)”來號召對猶太人發(fā)起攻擊的。政府不再被視為可以解決猶太人“問題”的一個途徑,因為政府本身就是猶太人“問題”的一部分。

在所有這些不滿之下,反猶團體蜂起。其中最強大的一個反猶團體是“德國人民保衛(wèi)與反抗聯(lián)盟”,它成立于1919年2月。到1922年,該聯(lián)盟有十五萬名成員,他們每個人都簽署了一份章程,要求“消除猶太人惡劣而毀滅性的影響”[41]。

巴伐利亞尤其成為反猶團體的滋生之地。例如在慕尼黑,每一個希望加入遒力會的人都要發(fā)誓“自己和妻子身上沒有猶太人或有色人種的血脈”[42]。一旦符合標準入了會,會員們就將聽到創(chuàng)始人魯?shù)婪颉じベ嚭諣枴ゑT·塞伯滕多夫天花亂墜般的說辭。他的觀點在1918年德國軍隊戰(zhàn)敗時成了令人深信不疑的預言。他宣稱,現(xiàn)在“我們的死敵是猶太人。我們不知道這場混亂會帶來什么,但是我們可以猜測。戰(zhàn)斗的時刻即將來臨,苦難的時刻、危險的時刻即將來臨!我們在這場戰(zhàn)斗中處境危險,因為敵人不喜歡我們對猶太種族無限的憎恨。現(xiàn)在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時候了……兄弟姐妹們!現(xiàn)在不再是沉迷于演說、會議和盛宴的時候了!現(xiàn)在是戰(zhàn)斗的時候,我渴望并將去戰(zhàn)斗!戰(zhàn)斗到萬字符[遒力會的標志符號]獲得勝利……現(xiàn)在我們要的是日耳曼帝國,現(xiàn)在我們要說,猶太人是我們不共戴天的死敵……”[43]

另一個遒力會的主要成員是迪特里希·埃卡特,他在五十歲以前是個酗酒的劇作家,并對三十歲的希特勒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埃卡特是一名反猶主義者無疑,他最著名的作品是改編了易卜生的《培爾·金特》,其中的巨妖被換成了夸張的猶太人形象。[44]在他的另一部作品《父親》中,埃卡特講述了一個記者試圖揭露媒體中猶太人權(quán)力腐敗的故事:該記者創(chuàng)作了一個劇本以警醒世人有關(guān)猶太人的危險,但猶太人利用他們的影響力使其最終流產(chǎn)。在這個本應(yīng)是諷刺的扭曲事件中,基本的歷史并不暗淡:埃卡特的劇作講述了一個因為是猶太人而遭遇失敗的劇作家,而他的這部劇作本身也沒有獲得成功,可想而知,埃卡特當時也會將其歸咎于猶太人。[45]在埃卡特看來,“猶太人問題……實際上包含了其他所有的問題。世界上沒有什么事可以永遠隱匿,只要有人去揭開它的秘密”[46]。此外,他還寫道,一旦世人了解了猶太人,“沒有人”會讓猶太人活下去,“如果他們突然看到了他是什么,他想要干什么,他們會發(fā)出驚恐的尖叫聲,并在下一分鐘掐死他”。[47]

埃卡特是慕尼黑的一個小政治團體“德國工人黨”的支持者,該黨和遒力會有著松散的聯(lián)系。正是通過這個黨,他和希特勒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紐帶。1919年9月12日,也就是希特勒寫下那封關(guān)于反猶主義信件的前一周,他參加了工人黨在慕尼黑一個啤酒館的集會。工人黨是巴伐利亞許多極右翼小黨中的一個,它們的調(diào)調(diào)基本都差不多:德國士兵輸?shù)袅藨?zhàn)爭,是因為后方的猶太奸商“背后捅刀”,猶太人煽動共產(chǎn)主義革命,支持可惡的魏瑪民主。在集會上,希特勒展現(xiàn)了才華,被黨主席——一位名叫安東·德雷克斯勒的鐵路工程師——所賞識。德雷克斯勒察覺到了希特勒用強硬措辭進行自我表達的能力,力促他加入該黨。

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是迪特里希·埃卡特對希特勒產(chǎn)生了最為深遠的影響。奇怪的是,埃卡特所看重的希特勒的品質(zhì),恰恰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被希特勒的戰(zhàn)友們認為“古怪”[48]的地方。希特勒不能容忍批評,社會閱歷不足,無法進行正常的談話,認為自己絕對正確——這些在埃卡特看來,都成了積極的品格。毫無疑問,埃卡特相信在德國戰(zhàn)敗后很多人都深感憤怒,而希特勒正是這種憤怒的化身,他對當前形勢應(yīng)當怪罪于誰的極端觀點,迎合了慕尼黑迷茫大眾的口味。尤為重要的是,希特勒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是一名獲得了鐵十字勛章的普通士兵,這就把他和輸?shù)魬?zhàn)爭的舊的領(lǐng)導層精英們區(qū)別開來。“烏合之眾必須被嚴厲地恐嚇,”埃卡特說,“我不能利用軍官,人們已經(jīng)不再尊敬他們。最好的人選是一個明白該說什么話的工人……他不需要太聰明,政治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生意。”[49]因此,埃卡特做出了關(guān)于希特勒的預言:“他是德國未來的人物,總有一天全世界都會談?wù)撍!盵50]

至于希特勒,他和埃卡特的關(guān)系是最為親密無間的。他崇敬埃卡特,幾乎視之為英雄。當?shù)谝淮斡鲆姲?ㄌ氐臅r候,他感到“自己在智識上就像是個喝奶的孩子,不過令我寬慰的是,即便是他,一切也并非自然而然——他所有的成就都是經(jīng)過思考和耐心努力的結(jié)果”[51],埃卡特“在我們的眼里就像閃耀的北極星”[52]。

直到1923年埃卡特去世之前,這對奇怪的組合——一個早衰的禿頂酒鬼,一個拙于社交的前士兵——有過很多一同冒險的經(jīng)歷,有些行動如神話般離奇。例如,后來有文章寫道,1920年3月,他們乘坐一架輕型飛機到柏林,試圖和剛剛在“卡普政變”中推翻政府的右翼革命者接觸,航程穿越風雨,以至于希特勒向飛機外嘔吐。最后他們降落在柏林,埃卡特冒充商人,希特勒則假扮他的助手。為了裝得更像,希特勒還戴上了假胡子。他們來到了短命政變的領(lǐng)導者沃爾夫?qū)たㄆ盏目偛堪⒌慢埦频辏瑓s被新聞官告知卡普不在那里。埃卡特看著新聞官,并告訴希特勒他們必須馬上離開——因為這個新聞官顯然是猶太人。希特勒立刻說道,他已經(jīng)意識到卡普政變會失敗,因為“卡普政府的新聞主管……是個猶太人”[53]。

在這一所謂的失敗的柏林之行三周前,德國工人黨——現(xiàn)已更名為民族社會主義德國工人黨(簡稱“納粹”)——在慕尼黑的皇家啤酒館通過了包含二十五點的黨綱。黨綱主要是由希特勒和安東·德雷克斯勒草擬的,其中第四點寫道:“只有這個民族的成員,才能取得國家公民的資格……因此,猶太人不能成為這個民族的成員。”[54]倒數(shù)第二點進一步闡述了黨的反猶政策,宣稱納粹“反對國內(nèi)外的猶太唯物主義思想”。

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希特勒無數(shù)次在民族社會主義德國工人黨的會議和集會上宣講他的反猶主義信仰。他說,“解決猶太人問題是民族社會主義者的中心問題”,納粹只能以“強力”來加以“解決”。[55]他還宣稱,“猶太人在搞破壞并一定會搞破壞,是因為他們完全沒有建立社區(qū)生活的活動觀念”[56],“沒有解決的辦法,除非這些猶太分裂者喪失為害的能力”[57]。希特勒甚至攻擊是猶太人給德國帶來了民主——“民主根本不適合德國人,那是猶太人的東西”[58],并且重復著傳統(tǒng)的反猶主義老調(diào):“猶太人是人民的強盜。他們[猶太人]從來沒有創(chuàng)造過任何文明,卻摧毀過許多。他們沒有任何一件值得一提的東西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59]

希特勒向他的聽眾強調(diào),永遠不會有“好”猶太人這樣的事情,個人的行為和成就是毫無意義的。對于希特勒來說,“一個猶太人‘體面與否’是無關(guān)宏旨的。在他身上攜帶著自然賦予他的那些特性,他永遠無法擺脫那些特性。他對我們是有害的”[60]。在希特勒看來,縱容猶太人“只會招致一場狂熱的攻擊”,因為“平等”被給予了那些“明確非我族類”的人。[61]民族社會主義德國工人黨正式宣布的方針是剝奪猶太人的公民權(quán),不過在1921年3月《人民觀察家報》——這是納粹在迪特里希·埃卡特幫助下收購的一家報紙——的一篇文章中,希特勒走得更遠,他建議用囚禁猶太人的辦法來保衛(wèi)德國。“猶太人對我國人民的暗中破壞必須被制止,”他寫道,“如有必要,可以把他們的煽動者關(guān)進集中營。簡言之,我們的人民必須從頭到腳清除所有的毒素。”[62]

在納粹黨的草創(chuàng)階段,希特勒激進的反猶主義已是顯而易見的,但這并不說明當時每一個加入納粹的人都對猶太人有如此強烈的憤慨。某些人受到了蠱惑,像埃米爾·克萊因,主要是出于對戰(zhàn)爭失敗的幻滅和對共產(chǎn)主義革命的恐懼。“我們是戰(zhàn)爭中成長的年輕一代,”他說,“我們看著自己的父親被征召入伍,看著他們在車站戴上花環(huán)出發(fā)去法國打仗,看著他們離開哭泣的母親遠去。”[63]然后,他的父親回來了,戰(zhàn)爭失敗了。1919年,“當時慕尼黑崩潰了,我們突然看到了紅旗,因為共產(chǎn)黨人來了。他們在車上炮轟整座城市,散發(fā)傳單,喊著‘全世界工人聯(lián)合起來!’的口號宣傳他們的政黨和革命”。

埃米爾·克萊因的反猶思想,是從所謂共產(chǎn)主義和猶太教之間的聯(lián)系萌生而來的。“當時據(jù)我觀察,那些[在慕尼黑的‘蘇維埃共和國’]掌權(quán)的人基本上是猶太知識分子——好吧,有整整一長串。巴伐利亞發(fā)生的可怕罪行,猶太人難辭其咎,這也是‘猶太共和國’這一說法的由來。”在接觸了納粹黨的言論之后,克萊因進一步發(fā)展了他的反猶主義,相信猶太人不僅是共產(chǎn)主義的幕后推手,還要為資本主義社會的弊病負責。他認為,包含在納粹黨綱中的“對抗猶太人”,“不應(yīng)只針對猶太人本身,還要針對國際猶太金融勢力……所以,不是反對猶太人的個體,而是要反對來自華爾街猶太人的資本主義。那時,‘華爾街’經(jīng)常被提及”。

然而,希特勒所做的更多,他不僅鼓吹了一種仇恨的學說,告訴納粹黨的擁躉們是猶太人該為德國的問題負責——他還要給人們以希望。他描繪了一個全新的德國,階級差別將會消失,所有的“雅利安”德國人將會團結(jié)在一個民族共同體之下。埃米爾·克萊因被納粹的想法所吸引,他認為納粹“想要根除階級差別,不分工人階級、資產(chǎn)階級還是中產(chǎn)階級,這些都曾是根深蒂固的割裂國家的觀念。這一點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很喜歡它……因為國家必須團結(jié)一致”[64]。

后來成為納粹組織“德意志少女聯(lián)盟”頭面人物的尤塔·呂迪格也希望看到一個團結(jié)一致的德國:“事實上,首先是家庭,其次是家族,再次是社團,最后是國家和歐洲,這并非只是一個模糊不清的概念,而是一種建立在家庭基礎(chǔ)之上的理想……這是一種真正的沒有階級差異的理念,不像之前童子軍之類的青年運動大多只是由文法學校里的男孩子參加,工人階級的孩子們有自己的圈子。我們已經(jīng)把年輕的工人和學校里的青年團結(jié)成了一個整體。他們之間沒有區(qū)別,沒有人會問:‘你父親是做什么的?’”[65]

呂迪格關(guān)于“無階級”德國的思想,集中體現(xiàn)在納粹上臺后的一次經(jīng)歷中。“那是圣誕節(jié)前不久,所有的人都在籌集資金,特別是在當時被稱為‘民族團結(jié)日’的那一天。參加活動的納粹黨主要成員既有部長也有實業(yè)家,他們冒著風雨站在街上。”一位外國的富人走近一位德國實業(yè)家,問他為什么要站在寒冷的街角去請求人們捐獻零錢,只需自己“在罐子里放上一千馬克”就行了。那個德國實業(yè)家轉(zhuǎn)頭對呂迪格簡短地說道:“他們根本不懂。”

布魯諾·哈赫內(nèi)爾在20世紀20年代初期加入納粹黨,他也被“人民共同體”的概念所吸引。“很簡單,德國社會之前長期存在兩個截然不同的階級——資產(chǎn)階級和無產(chǎn)階級。因此為了跨越鴻溝,需要建立一個人民共同體,以確保知識分子和工人能夠團結(jié)起來。‘人民共同體’的概念出現(xiàn)在[納粹黨的]標語中,‘公共的利益是第一位的’,我想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一遍又一遍地說過。我們自認為不僅是民族社會主義者,還是有國家意識的社會主義者。”[66]

正如戰(zhàn)爭期間關(guān)押在英國的一位德國高級軍官的秘密證言所說:“有些事情是永久性的,它們將持續(xù)數(shù)百年。并非指[納粹建造的]公路——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國家的組織方式,特別是吸納勞動者成為國家的一部分。他[希特勒]已經(jīng)為工人在國內(nèi)爭得一席之地,而之前從未有人做到過……所有人為共同事業(yè)奮斗的原則,企業(yè)家真正成為代表德國勞工以及其他各類資本的受托人的理想,聽起來很容易,但從來沒有人做到過。”[67]

然而,納粹贊成“無階級社會”還有一個黑暗的想法。因為希特勒教導說,要實現(xiàn)這種“無階級”的新生活,只能先把其他“種族”從“純正”的日耳曼民族中排除出去。希特勒說:“可以說,我們自己是不存在階級之類東西的,它們不可能存在。階級就是種姓,而種姓就是種族。”[68]在希特勒看來,“無階級”的德國首先要接納“種族”至上的觀念。猶太人因此成了每一個德國人在納粹“無階級”理想下團結(jié)起來的一個障礙,是猶太人阻止德國人變得幸福和繁榮。如果他們的“權(quán)勢”得不到消解,就不可能有進步,也無法走出泥潭。在1922年9月的講話里,希特勒總結(jié)了他所看到的德國的困境:“我們德國人的前景是:六千萬人民看到他們的命運掌握在少數(shù)幾個猶太銀行家手中。”[69]

納粹黨并不是同時推動反猶主義和民族主義運動的唯一組織。根據(jù)1921年的《德國民族主義運動年鑒》,有多達七十個組織都認為剝奪猶太人的德國公民權(quán)可以讓人民得到復興。[70]其中,在巴伐利亞北部法蘭克尼亞的一個小黨——德國社會主義黨,在1920年出版了一種報紙。該報第一版的一篇文章試圖說服社會主義者接受右翼極端分子的理由,它寫道,左翼政黨宣稱要“打擊所有的資本,也包括猶太大借貸商”,但他們實際上都是猶太人贊助的:“難道你真的相信羅斯柴爾德、門德爾松、布雷施羅德、沃伯格和庫恩家族會讓你靠近他們所提供的資金?完全不要相信這些謊言!只要門德爾松、布雷施羅德和庫恩這些兄弟家族還是你們的老板,只要你們黨團的領(lǐng)導還是猶太人的雇傭兵,你就對這些富豪毫無威脅。如果你不能獨立自主,如果你背后還有異族的陰影,你就會遭到誘惑和愚弄。那些陰暗的異族人感興趣的只是他們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你。”[71]

文章的作者是一位三十六歲的教師,他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老兵,后面將在德國的反猶煽動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他的名字就是尤利烏斯·施特賴歇爾。和希特勒一樣,施特賴歇爾在戰(zhàn)爭中也獲得了鐵十字勛章,但他出生在德國,并非像希特勒那樣出生在奧地利。他在巴伐利亞西南部的奧格斯堡長大。在他的童年時代,這個地區(qū)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人口激增,好幾千猶太人擁入這一地區(qū)。當施特賴歇爾追溯自己對猶太人的厭惡時,他稱是因為自己五歲的時候發(fā)生的一件事。他的母親從一家猶太商店購買了一些布料,后來發(fā)現(xiàn)是劣質(zhì)的,母親流著淚說這是典型的猶太人的欺騙。[72]

1921年秋,施特賴歇爾加入了德國勞動社團(Deutsche Werkgemeinschaft),他對猶太人開始了更為極端的人身攻擊。他聲稱,紐倫堡的猶太人誘拐基督教兒童并且殺死他們,為的是給逾越節(jié)烤面餅涂上血——和十幾年前煽動俄國基什尼奧夫大屠殺的“血謠”如出一轍。1922年9月5日,施韋因富特的地區(qū)法院舉行了關(guān)于施特賴歇爾“攻訐宗教罪”的審判,一位陪審員說:“施特賴歇爾曾指責猶太人仍保持殺人祭祀的習俗。他[施特賴歇爾]解釋說,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他曾在東方擔任軍官,那里的人很直率地談到猶太人在儀式上殺人。他補充道,在德國,每年復活節(jié)都有一百個孩子神秘消失,‘這些孩子到哪里去了?’”[73]

在1922年的另一次講話中,施特賴歇爾稱,“如果有朝一日,我們行動起來,把猶太人趕下地獄”,并“把那些說謊的混蛋們抓起來”,那不應(yīng)該被視為犯罪。[74]他還說,猶太人已經(jīng)被“證明”對德國“幸災(zāi)樂禍”,如果“[德國]人民知道戰(zhàn)爭秘密條約的內(nèi)容,他們會把猶太人殺光”。[75]

雖然施特賴歇爾的激烈言辭在特定的人群中很受追捧,但有時也免不了會引起沖突。在一次集會上他激怒了很多聽眾,他們相互扭打起來,集會也被迫終止。勞動社團領(lǐng)導人對施特賴歇爾的批評毫無作用。每個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具有侵略性和危險的人,對猶太人和異民族有著刻骨的仇恨,因此,他正是希特勒和納粹黨想要的那種人。近二十年后,希特勒回憶這一時期,稱迪特里希·埃卡特“不止一次”地跟他說施特賴歇爾是個“瘋子”,但埃卡特“總是補充道,如果不給施特賴歇爾這樣的人以支持,民族社會主義就不可能指望勝利”。[76]

1922年末,施特賴歇爾前往慕尼黑,第一次聆聽希特勒講話。在二戰(zhàn)后的紐倫堡審判中,他描述了這一經(jīng)歷:“剛開始是慢慢的,聲音很輕,然后越來越快,越來越有力,最后的力量是壓倒性的……他在三個多小時的演講中展現(xiàn)出一個巨大的思想寶藏,語言華麗而激昂。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感覺:這個人的話語是一種神圣的召喚,當?shù)鬲z威脅要吞噬一切時,他是來自天堂的使者。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是出于頭腦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每個人都能理解他。他為每個人說話,為全體德國人民說話。就在午夜之前,他以激動人心的號召結(jié)束了演講:‘藍領(lǐng)和白領(lǐng)工人們!德國人民共同體的心靈和行動需要你們!’”[77]

現(xiàn)在,施特賴歇爾認為他命中注定要追隨希特勒,他經(jīng)歷了一場脫胎換骨般的轉(zhuǎn)變。在紐倫堡審判時,他說:“我在午夜前看到了這個人,他已經(jīng)說了三個多小時的話,渾身是汗。我旁邊的人說似乎看到了他頭上的光環(huán)。我經(jīng)歷了一個超凡脫俗的過程。”[78]不久以后,施特賴歇爾勸說自己的支持者加入納粹黨,接受希特勒的領(lǐng)導。1923年,他出版了自己的反猶報紙《先鋒報》,并擔任這份臭名昭著的報紙的主編,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

這個時期,希特勒還吸收了一些后來成為納粹運動骨干的人入黨。恩斯特·羅姆、赫爾曼·戈林、漢斯·弗朗克、魯?shù)婪颉ず账沟龋@些人都是在20世紀20年代初期決定追隨希特勒的。他們中有些是易受煽動的年輕人,但羅姆和戈林這樣的人都是頑強務(wù)實、社會閱歷豐富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軍人。他們都曾當過軍官,在戰(zhàn)斗中表現(xiàn)卓越。在德國戰(zhàn)敗后,他們要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抱負,有無數(shù)的政黨可以選擇,但最后選擇了服從這個名叫阿道夫·希特勒的前士兵。

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因為他們見證了希特勒語言的力量。他們看到他如何能夠吸引新的追隨者——就像施特賴歇爾那樣。不過,更重要的在于希特勒和他們有著共同的信仰。在政治上,希特勒不需要再說服他們什么。希特勒只要通過他的演講,給他們描繪一個明晰的愿景和能夠把這一愿景變?yōu)楝F(xiàn)實的激烈手段。

希特勒的演講總是以絕對肯定的姿態(tài)出現(xiàn),這是必需的前提。他闡述了德國陷入困境的原因,然后告訴聽眾這些麻煩應(yīng)該如何解決,沒有爭辯,沒有討論。希特勒極為強烈地認為他是對的,他主宰一切。1923年,在慕尼黑的一次集會上,卡爾·亞歷山大·馮·穆勒教授看著希特勒走上講臺。他之前曾在私人場合見過一兩次希特勒,但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其眼前的男人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希特勒。他后來寫道:“憔悴、蒼白的臉龐似乎被內(nèi)心的憤怒扭曲了。冷酷的火焰從他凸出的雙眼中迸發(fā),似乎是在尋找仇敵去征服。這種神秘的力量是群眾賦予他的,還是他感染了群眾?我寫下了‘狂熱、歇斯底里的浪漫主義帶著意志力的殘酷核心’。衰退的中產(chǎn)階級也許認同這個人,但他絕非其中一員,他無疑來自完全不同的黑暗深處。”[79]

在以往的民族主義運動中,許多人都渴望有一個人挺身而出,為他們開辟出一條穿過四周荊棘的道路。正如這場運動的倡導者斯特凡·格奧爾格在1907年寫道:“偉大的人!偉大的事業(yè)!人民和精英向往偉大的人!偉大的事業(yè)!”[80]現(xiàn)在希特勒的出現(xiàn)似乎應(yīng)驗了這一命運。就像納粹的支持者布魯諾·哈赫內(nèi)爾所說:“我們的目標是讓一個強人來擁有決定權(quán),我們已經(jīng)有了這樣一個強人。”[81]

希特勒很快就成為納粹無可爭議的領(lǐng)導者,在1922年1月的備忘錄中,他指出了之前民族主義運動領(lǐng)導人的錯誤。他們很聰明但有著“天真的空想”,“缺乏一個年輕健壯民族的灼熱呼吸”,希特勒認為,這場運動需要的是“烈性子人的沖動力量”。[82]他發(fā)現(xiàn)施特賴歇爾、羅姆和戈林正是這樣的人,他們都是他所謂的“斗爭和行動的黨”所需要的人。

因此,希特勒不僅提供了一個激進主義和反猶主義的世界愿景,不僅分析了德國為何輸?shù)袅藨?zhàn)爭又輸?shù)袅撕推剑粌H給出了一個“無階級”國家的許諾,他還向年輕人指出了一條激動人心、危險和有計劃的前進道路。“舊的黨派只是在口頭上給他們的年輕人以教導,”希特勒在1922年7月的一次演講中說道,“而我們則要求年輕人身體力行。我告訴你們,如果年輕人在最后關(guān)頭不去尋找最能代表人民命運的出路,而只是研究哲學問題,在這樣的時代把自己埋在書堆下或是枯坐在家中的爐火邊,那么他不配做德國的青年!我號召你們!加入我們的風暴之師!”[83]

就在那一年,慕尼黑大學二十一歲的農(nóng)科學生海因里希·希姆萊試圖尋找自己生活的意義。在這個過程中,他吸收了許多激進主義的理念。不過,他并沒有被施特賴歇爾那種粗陋和沖動的反猶主義所打動。相反,希姆萊更喜歡休斯頓·斯圖爾特·張伯倫的那些偽學術(shù)著作,《19世紀的基礎(chǔ)》顯得較為“客觀”,并非完全被反猶主義的“仇恨”所充斥。[84]年輕的希姆萊認為,他可以對單個的猶太人彬彬有禮,不過他仍然認為整個猶太種族是個威脅。例如,1922年1月,希姆萊遇見一位猶太律師,并在日記里稱他“非常和藹可親”,盡管如此,“他仍然無法掩飾自己的猶太性”,因為那是融合在其“血脈”里的。[85]希姆萊還贊成以殘酷的方式處理狂熱民族主義者認為有害于德國的猶太人。1922年6月,當聽到德國的猶太外交部長瓦爾特·拉特瑙被刺而死時,他寫道:“我很高興……他是個惡棍。”[86]

就像許多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沒有見過戰(zhàn)斗的人一樣,希姆萊想證明他是一個勇敢的斗士。當在慕尼黑聽完一個1919年曾在波羅的海對布爾什維克作戰(zhàn)的將軍演講后,他在日記中寫道:“如果在東方有另一場戰(zhàn)斗,我會前往,現(xiàn)在我比以前更堅定了這一點。西方已經(jīng)垂死,東方對我們來說至關(guān)重要。在東方,我們需要戰(zhàn)斗和殖民。”[87]希姆萊后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策劃了在東方的種族滅絕,他日記中的這些話不知不覺成了預言。

日記中的希姆萊是個壓抑、拘謹?shù)哪贻p人,對自己想的很多,在和女性的關(guān)系上存在問題。他認為自己屬于“憂郁”和“嚴格”的“那一類人”,這類人“在人類社會中必不可少,不過在我看來,如果他們不盡快結(jié)婚或者訂婚,有朝一日也終將墮落,因為人類的自然動物性太強大了”。[88]他還認為:“每個人的目標應(yīng)該是要做一個誠實、坦率、公正的人,從不害羞或恐懼,而這是很難的。”[89]1922年,和許多人一樣,希姆萊的事業(yè)發(fā)展因經(jīng)濟危機而破滅了。他原本希望在完成農(nóng)科考試后留在慕尼黑大學學習政治,但到1922年秋天,他只能去一家化肥公司工作。幾乎可以肯定,這是因為蔓延的惡性通貨膨脹導致財產(chǎn)縮水,使得中產(chǎn)階級家庭的父母難以繼續(xù)供孩子們讀書。當時,希姆萊還沒有見過阿道夫·希特勒,但他已被希特勒的信仰理論和個人魅力所折服,認為其目標相當有吸引力。

當年,希特勒和他的納粹黨自視為革命者,這一點非常重要。他們生活在一個革命的年代——從1919年共產(chǎn)主義者在柏林和慕尼黑的起義,到1920年右翼的卡普政變。1922年的希特勒對于暴力奪權(quán)已經(jīng)不僅是在口頭上說說而已,他已經(jīng)準備好帶領(lǐng)自己的準軍事組織沖鋒隊去大干一場。沖鋒隊起初被委婉地冠以納粹黨的“體操和體育”部門之名,其作用實際上是保護黨的集會和毆打政治對手。

1922年10月,希特勒雇了一列火車,把約八百名納粹沖鋒隊隊員運往巴伐利亞北部的科堡,那里的左翼勢力很強大,他的目的就是在科堡挑起沖突。他獲得了成功,沖鋒隊隊員在街頭和社會主義者打了起來,最終宣布自己獲勝。此類行動的結(jié)果就是,所有人都清晰看到了納粹黨的真正本質(zhì)。

像所有革命者一樣,希特勒不關(guān)心他的想法能否在投票箱里獲得成功。他并不擔心大多數(shù)德國人是否支持納粹的政策——比如剝奪猶太人的公民權(quán)——對他來說其實無所謂,因為根本看不出大多數(shù)德國人支持這種激進的觀點。應(yīng)該指出,納粹仍然是一個處于邊緣的黨派,大量的群眾看不起他們的反猶主義和種族信仰。事實上,對20世紀20年代初期德國投票選舉的研究表明,大多數(shù)德國人給不贊成反猶的政黨投了票。[90]我們也不應(yīng)該忘記,有很多人在聽完希特勒的演講后感到了厭惡,例如后來成為社會民主黨國會代表的約瑟夫·費爾德。他記得自己在20世紀20年代初期聽了一場希特勒的反猶謾罵,然后告訴朋友,“但愿希特勒永遠不會掌權(quán)”[91]。

然而,似乎1922年給了希特勒及其追隨者的革命一個好兆頭。就在希特勒帶著沖鋒隊隊員沖上科堡街頭的那個月,一位革命同志——貝尼托·墨索里尼——看著他的黑衫軍向羅馬進軍并導致了政府的更迭。當年10月底,墨索里尼出任意大利總理。與此同時,德國的經(jīng)濟危機不斷擴大。1923年初,法國和比利時的軍隊開進了德國領(lǐng)土萊茵蘭,作為懲罰德國支付賠款違約的占領(lǐng),這無疑是很不得人心的,也表明了魏瑪政府似乎無力保衛(wèi)德國的邊界。在經(jīng)濟危機之后,納粹黨成員人數(shù)增加了一倍多,到了11月,大約有五萬五千名成員。這是納粹運動災(zāi)難性膨脹的第一個跡象。

在巴伐利亞,州長古斯塔夫·馮·卡爾可以說是那里的獨裁者。現(xiàn)在,希特勒試圖強迫卡爾和駐巴伐利亞的德國軍隊支持納粹等右翼團體的民兵組織向柏林進軍。希特勒認為,墨索里尼在意大利干了什么,現(xiàn)在德國的納粹黨也一樣可以干。11月8日夜,納粹的沖鋒隊打斷了卡爾在慕尼黑啤酒館主持的集會,并于次日發(fā)起了穿越城市的游行。參加這場后來以“啤酒館政變”而聞名的人,很多都將在日后的納粹黨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包括希姆萊(他還沒有見過希特勒本人)、戈林和施特賴歇爾——所有這些人都是不怕死的革命者。在游行中,納粹分子及其支持者在市中心的統(tǒng)帥堂和音樂廳廣場遇上了警察,共有十六名納粹分子和四名警察在當天的交火中死亡。

整個事件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盡管在貝格勃勞凱勒啤酒館希特勒的威脅之下,卡爾答應(yīng)支持政變,但當他從納粹控制下逃走之后就立刻反悔。希特勒誤以為巴伐利亞右翼當局支持其革命,并且沒有準備好他們只能單干時的應(yīng)急計劃。盡管如此,他還是有本事把這次恥辱的失敗轉(zhuǎn)化為一場勝利的宣傳。

希特勒于1924年2月被捕并受審。眾所周知,由于卡爾當初曾在貝格勃勞凱勒啤酒館答應(yīng)過支持希特勒,巴伐利亞當局自己已經(jīng)卷入了政變,希特勒便利用法庭作為舞臺向世界廣播他的政治信仰。他自稱是“馬克思主義的毀滅者”,只是想在德國創(chuàng)造條件“把敵人的鐵腕從我們身上掰開”,而沒有犯什么“叛國罪”。[92]希特勒對自己的行為并不后悔,相反,他似乎為此深感驕傲。

希特勒被判犯了叛國罪——對他沒法給予其他罪名。但法庭是寬大的,法官格奧爾格·奈特哈德是巴伐利亞當權(quán)派中同情納粹的人之一。結(jié)果,希特勒被判了最輕的刑期——五年監(jiān)禁——并且有希望在判決生效前獲得很長的緩刑期。

值得注意的是,若要試圖理解納粹黨早期的革命和反猶主義運動,與其說是出于希特勒的個人特質(zhì)——雖然這也很重要——不如說是巴伐利亞混亂的局面使其成了納粹的溫床。很難想象,若非時代動蕩,一個文明的社會怎么能容忍這樣一個魚龍混雜的暴力團伙興旺發(fā)達。

德國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的短短幾年里就陷入了困境,他們的生活充滿了潛在的威脅。惡性通貨膨脹耗盡了他們的儲蓄,魏瑪政府面對外國干預時的表現(xiàn)軟弱無力——法國和比利時軍隊侵占萊茵蘭尤為恥辱——共產(chǎn)主義革命仍然是個威脅。民主帶來的似乎只有混亂,而荒謬的是,納粹這樣一個暴力的政黨卻聲稱可以開辟一條走向穩(wěn)定的道路。結(jié)果是,有一小部分德國人——在這一時期僅僅是一小部分——成了他們的支持者。

最后,在一個令人深感痛苦的時刻,希特勒安慰了民眾。“聽著,”他演講的潛臺詞似乎在說,“這些問題沒有一個是你們的錯。”接下來在監(jiān)獄服刑的幾個月中,他將詳細闡述德國的所有苦難都是誰之錯——以及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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