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尋找英雄
- 希特勒的克里斯瑪
- (英)勞倫斯·里斯
- 7977字
- 2020-05-22 18:18:25
英雄主義和克里斯瑪是緊密交織的。因此,馬克斯·韋伯認為,“個人英雄主義”是“真正克里斯瑪”最重要的標志之一。[68]由此看來,希特勒聲稱他對納粹黨的領導權在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他過去的“英雄”事跡,也就絕非偶然了。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的德國,很多人都期盼著出現一位英雄——如納粹支持者埃米爾·克萊因所說的“強人”[69]——能夠帶領著他們走向更加光明的新世界。從1919年到1923年,阿道夫·希特勒穩步成為他們英雄般的領導人,而這正是基于一種強有力的個人英雄主義傳統。這一傳統曾在19世紀因現代德國的建立而興起。例如,為了紀念統一德國的俾斯麥宰相“英雄的”領導,全德國豎立起了二百多座俾斯麥塔。阿瑟·叔本華等德國哲學家也崇尚個人而非政府的統治,弗里德里?!つ岵筛浅錆M激情地宣揚英雄在無神世界的重要性。尼采把拿破侖當作英雄崇拜,將其視為“高尚理想的化身”[70]。
現在,受到激發的德國人開始更進一步回顧自身的歷史,以在其中尋找個人英雄的例證。德國最受歡迎的旅游景點之一,就是建成于1875年的赫爾曼紀念碑。該紀念碑位于條頓堡森林,是為了紀念近兩千年前阿米尼烏斯(或稱赫爾曼,是切魯西人的首領)帶領日耳曼部落戰勝羅馬將領瓦盧斯率領的三個羅馬軍團而修建的。
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德國青年普遍參與的“候鳥運動”的很多成員都在呼喚一位英雄領導人的出現,希望他能夠將德國從逐步加深的工業化進程中解救出來,引領德國回歸自然。其中一個“候鳥運動”團體的成員彼得·維雷克寫道:“在篝火的映襯下,他們熱切、緊張、年輕的面孔容光煥發,有人還在讀著自己最喜歡的詩人寫的詩。早在1907年,尼采或斯特凡·格奧爾格就已經發出懇求:‘人啊!行動啊!所有人都渴望看到這樣的人!這樣的行動!……或許在你們的監獄中,在你們的殺人兇手中,就會有這樣一個人站出來并有所行動?!盵71]
“候鳥運動”興起于1901年,在年輕外交官赫爾曼·霍夫曼·福爾克薩姆布的鼓舞下發展成為戰前德國最受歡迎的青年運動。后來,布魯諾·哈赫內爾等“候鳥運動”成員帶著他們年輕的理想主義加入了納粹黨。“[在鄉下,]到了晚上,我們就會聚在一起,這對我們來說可是大場面,我的妻子后來也加入了進來;相遇時,我們都很年輕。后來,我們總是回想起之前的那段日子,因為對我們而言,那是生命中一段美好的時光。我們經常會唱歌,我們有歌唱團,也有民間舞蹈團,我和我的妻子都參加了民間舞蹈團。以‘候鳥運動’的信條為基礎,我們有一種真正的歸屬感。我們在對抗著資產階級世界?!盵72]
后來成為阿道夫·希特勒忠實信徒的弗里多林·馮·斯鮑恩也是“候鳥運動”的成員,他的話證實了哈赫內爾的說法。他說:“‘候鳥運動’是對威廉皇帝時代的反抗,在那個時代,一切都以工業和商業為中心。他們都很年輕,徹底厭倦了那個時代,想要走進自然,在自然環境中尋找無法在自己生活的環境中得到的東西。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出于偶然,我加入了埃爾伯費爾德的一個團體。我們一起漫步……我們一起唱歌,一起烹飪美食,一起玩耍,也一起運動……那是一場精神運動。”[73]
理查德·瓦格納也是“精神運動”的支持者和“資產階級世界”的反對者。他是許多“候鳥運動”成員眼中的英雄,也是阿道夫·希特勒心中的英雄。瓦格納的很多歌劇作品都是偉大的斯堪的納維亞和日耳曼神話傳說的回歸,《尼伯龍根的指環》中的史詩級作品“諸神的黃昏”就是其中之一。希特勒極度癡迷于瓦格納作品的“英雄”本質。戰前在維也納生活時,他看過“不下十次”[74]以圣杯騎士為主題的歌劇《羅恩格林》。他甚至還嘗試過自己創作名為《鐵匠維蘭德》的英雄歌劇,但沒有成功。
在維也納時,希特勒最喜歡讀的是《日耳曼英雄傳說》。據他的室友奧古斯特·庫比澤克說:“那個消失時代的偉人引發了希特勒的共鳴。沒有什么比他們那樣的生活更值得為之奮斗了,他們的生活滿是影響重大的勇敢行為,是最英雄的生活……”[75]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為了彰顯個人“英雄”的重要性,一些軍官用自己的名字為所指揮的部隊命名。例如,希特勒所加入的巴伐利亞預備步兵團第16團在戰爭開始時由尤利烏斯·馮·李斯特上校指揮,因此便以“李斯特團”而著稱。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隨著準軍事團體自由軍團的形成,這種以指揮官的名字命名軍事團體的傾向得到了更進一步加強。其中最有影響力的是以其指揮官格哈德·羅斯巴赫的名字命名的“羅斯巴赫自由軍團”,以及由前帝國海軍上尉赫爾曼·埃爾哈特領導的“埃爾哈特旅”。自由軍團成員弗里多林·馮·斯鮑恩說:“這些部隊完全依賴于其指揮官的性格和能力。”[76]此外,路德維?!ぜ鞲窭找矊懙溃骸癧自由軍團]的指揮官常被稱為元首。志愿軍們把他們當作偶像崇拜,視他們為自己想要擁有的所有品質的具體化身。元首也是一個抽象,是指眾所期待之人。”[77]
除了這種崇拜個人“英雄”的歷史傾向之外,20世紀20年代初墨索里尼在意大利的上臺,也為希特勒和納粹黨提供了具體的證據,證明了“眾所期待之人”是如何影響整個國家的。和希特勒一樣,貝尼托·墨索里尼也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負傷,后來便活躍于暴力的極端民族主義政治活動中,并于1919年組建了一個法西斯政黨,以對抗社會主義者和共產主義者的影響力。墨索里尼的經歷是“英雄的”領導人從默默無聞到脫穎而出的例證。
在那些年間,在阿道夫·希特勒成為“德國的貝尼托·墨索里尼”的道路上,給予他最大幫助的,是一位常年醉醺醺的作家,他的名字叫迪特里?!ぐ?ㄌ?。1919年秋,希特勒在參加德國工人黨第二次會議時初次見到了埃卡特。這位五十歲出頭的禿頭作家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老,暴躁易怒,是一個惡毒的反猶主義者。與希特勒一樣,他認為戰爭的結束方式和《凡爾賽條約》的簽訂都讓德國遭受了背叛。他對猶太人極度仇視,說他想“把所有的猶太人都塞進一列火車,然后把這列火車開進紅?!盵78]。但與希特勒不同的是,??ㄌ卦谀侥岷趶碗s的社交圈中人脈極好,也相對富有,他的戲劇作品,尤其是他改編的易卜生的《培爾·金特》,讓他賺得盆滿缽滿。他一直在等待一個像希特勒這樣的人。1919年,??ㄌ卦f,德國需要一位領導人,“他要能夠忍受把烏合之眾嚇到半死的機槍聲。他不能是官員,因為人們對官員已經不再有任何的尊重。他最好是一個很會說話的工人……他不需要太聰明,因為政治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79]。所以,不出所料,??ㄌ睾芸炀涂吹搅讼L乩账鶕碛械臐摿ΑK且粋€普通的士兵,即使在被打敗后一無所有,發出的聲音仍舊大膽堅定。并且,他是一個被渲染了英雄主義色彩的普通士兵,曾經獲得過鐵十字勛章。初次見到希特勒后,??ㄌ鼐驼f:“這就是德國眾所期待之人,有一天,整個世界都會談他?!盵80]
埃卡特向慕尼黑那些富有的潛在資助人介紹了希特勒。在一定年齡的女性面前,希特勒也成為極具吸引力的存在——有一個寡婦一直圍著他轉來轉去,大家都叫她“希特勒的媽媽”。在1923年因心臟病去世之前,埃卡特還在經濟上為希特勒和羽翼未豐的納粹黨提供幫助,籌集資金買下了《人民觀察家報》,用以宣傳納粹的觀點。
1921年夏天,當阿道夫·希特勒在納粹黨內的主導地位受到威脅時,??ㄌ卣驹诹怂囊贿?。這可能是埃卡特對希特勒最實際的幫助。當時,安東·德雷克斯勒有意將納粹黨與德國社會主義黨(DSP)等類似團體合并,認為這無疑是納粹黨迅速發展的途徑。1921年夏天,奧格斯堡大學哲學教授奧托·迪克爾的著作給德雷克斯勒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其《西方的復興》一書中,迪克爾教授表達了與前一年通過的納粹黨“二十五點綱領”相似的觀點,只是他的表達方式更為學術。在聽過迪克爾教授的演講之后,德雷克斯勒和納粹黨內的其他人都被某種形式的“西部聯盟”的觀點深深觸動了。
這一切發生時,希特勒并不在慕尼黑。后來,當他發現在自己缺席的情況下討論的這些事情時,他氣憤不已。在一次與迪克爾的會面中,希特勒憤怒離場并退出了納粹黨。這再次表明,希特勒既不愿也無法與人進行學術辯論。
最初,埃卡特也對迪克爾能夠為納粹黨所帶來的新東西感興趣,尤其是知識分子的體面。但是,在希特勒辭職后,埃卡特竭盡全力說服他重回納粹黨。希特勒也確實回來了,但是按照他自己所提出的條件,以納粹黨無可爭議的獨裁者的身份回歸。隨后,??ㄌ卦凇度嗣裼^察家報》[81]頭版顯著位置發文,表達了對希特勒的支持。
這是希特勒人生旅途中的一個重要時刻:他不再為一個未知的德國未來領導人竭力爭取支持,他現在已經將自己定位為那位潛在的領導人。希特勒已經表明,他并不打算分享權力,并且會對因他拒絕合作而造成的任何后果負責。同樣重要的是,其他人也開始接受希特勒的自我定位。例如,迪特里?!ぐ?ㄌ乇緛砀M吹降峡藸柦淌趨⑴c納粹黨的事務,但希特勒的拒絕讓他不得不被迫做出選擇。在這一過程中,他也接受了希特勒對納粹運動無可爭議的領導權?,F在,希特勒能把自己刻畫成一個“英雄”,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其他人可以將他的不妥協視為“英雄”之舉。希特勒是個很難相處的人,而這可能正是其強大吸引力的所在。畢竟,有誰會指望“英雄”通情達理呢?
接下來的一年,也就是1922年,納粹黨開始通過吞并成長壯大。1922年10月,希特勒設法說服了紐倫堡德意志事業共同體的支持者,讓他們成為隸屬于納粹黨的一部分。一年前,他們的想法還是與納粹黨結成松散的聯盟,但現在,他們承認希特勒是他們的領導人。希特勒一直十分感謝他們的領導人對此做出的安排,這個人就是尤利烏斯·施特賴歇爾。
一年前,施特賴歇爾曾經聽過希特勒的演講并深感震撼。后來,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審判中出庭作證時說:“我之前從沒有見過這個人。我默默地坐在一群人中間,誰也不認識。臨近午夜時,我見到了他,在三個小時的演講過后,他大汗淋漓,卻光芒四射。坐在我旁邊的人覺得在他的頭上看到了一個光環,而我則覺得自己因他而體驗了超凡?!盵82]
施特賴歇爾是個可怕的角色。1923年,由他擔任主編的《先鋒報》開始出版發行,這份殘虐的半色情報紙專門刊登最令人作嘔的反猶圖片和故事。施特賴歇爾只是跟隨在希特勒身邊的一眾人等之一。當時,納粹黨內其他有影響力的人物包括:曾經在夜總會當保鏢的克里斯蒂安·韋伯,激進的猶太迫害者赫爾曼·埃塞爾,以及放蕩不羈的德軍上尉恩斯特·羅姆。羅姆后來寫道:“我渴望效忠于一個戰斗的民族,而不是一群詩人和夢想家?!盵83]這群聲名狼藉的暴徒后來都在納粹黨內擔任了高級職務。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接受戰爭罪審判時,赫爾曼·戈林說,他在20世紀20年代初加入納粹黨是因為自己是一位“革命者”,而毫無疑問,這些暴力的社會底層人物都會認同他的觀點。奧托·施特拉塞爾認為,簡單來說,“希特勒喜歡這些人陪伴在他的左右,因為他們讓希特勒對人性本惡更加堅信不疑”[84]。
在納粹發展早期,恩斯特·羅姆是一位尤為關鍵的人物。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因為他幫助納粹黨羽翼未豐的準軍事部隊沖鋒隊籌備了武器。沖鋒隊正式成立于1921年11月,但幾乎是從納粹黨成立開始,很多士兵出身的納粹暴徒就一直在啤酒館舉行納粹會議時“保衛安全”,他們會趕走所有會讓希特勒難堪的人,而沖鋒隊正是以這些人為基礎發展起來的。[85]
1922年10月,貝尼托·墨索里尼成為意大利總理。當這個消息傳來時,這群下流的暴徒、納粹黨內的所謂革命家受到了極大鼓舞。如果一個極端民族主義領導人能在意大利突然掌權,那在德國為什么就不行呢?1922年11月3日,墨索里尼在意大利成功上臺后沒有幾天,赫爾曼·埃塞爾就在納粹分子常常集會的慕尼黑皇家啤酒館向一群人表示,“阿道夫·希特勒就是德國的墨索里尼”[86]。一個月后,也就是1922年12月,《人民觀察家報》發表了一篇文章,宣稱阿道夫·希特勒不只是一名“鼓吹者”,更是能拯救德國的領導者。[87]
接下來的一年,也就是1923年,希特勒抓住機會,證明了自己是一位英勇的革命者。而與以往在權力之路上邁出的每一步一樣,這一次,為了證明自己,希特勒需要利用德國的一場危機。對他來說,幸運的是,1923年的德國正面臨著一場危機,法國人占領了德國西部的魯爾工業區。根據《凡爾賽條約》,德國不能在這一地區駐兵,所以法國軍隊在1923年1月11日進入德國領土時并沒有遭遇什么抵抗。而法國總理雷蒙·龐加萊決定采取這一極端行動的原因是,德國拖欠了作為賠償的煤炭和木材。
無疑,法國的占領是極其不受歡迎的。當時只有十幾歲的尤塔·呂迪格說:“那時,我們看到了法國人的鐵腕統治,一旦有什么他們看不慣的,比如你走在人行道上,他們就會拿著馬鞭走過來,而你就不得不離開人行道,走到馬路上去……法國人對我們的騷擾相當多。”[88]而在應付占領魯爾工業區的法國人的同時,德國人還要承受惡性通貨膨脹的巨大壓力。呂迪格回憶說:“在1923年,買一個練習本差不多都要花上三十億馬克?!?
希特勒沒有呼吁他的支持者參與一些德國人針對魯爾法國占領軍的消極抵抗。他所關注的仍然是如何在德國放大墨索里尼在意大利上臺執政的影響,鼓動德國人支持他掌權。但他意識到,要推翻柏林現政府的統治,他至少需要得到德國武裝部隊魏瑪國防軍的暗中支持。然而,1923年5月,當納粹黨人邁出全國性革命的第一步,試圖煽動在慕尼黑歐伯維森菲爾德游行的魏瑪國防軍士兵時,他們遭到了全然的拒絕。盡管如此,希特勒仍然堅信,他必須有所行動。誰知道危機能持續多久呢?所以,在1923年11月,他發動了啤酒館暴動。這次事件的發展盡管與希特勒的預期不符,卻讓他第一次獲得了全國上下的關注。
并不是每個參與策劃暴動的人都清楚,希特勒是否真的是如墨索里尼一般的“英雄”領導人。希特勒雖然與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坦能堡戰役中獲勝的英雄埃里希·魯登道夫將軍談到希望他參與納粹發起的這場革命,卻從來沒有明確過魯登道夫的角色。魯登道夫只是這場革命的軍事領導人,而希特勒才是政治領導人?抑或魯登道夫是真正的“英雄”,希特勒只是在為他鋪路?
但顯然,到1923年底,希特勒決定掌握主動權。計劃很簡單,就是逼迫巴伐利亞獨裁政府的領導人宣布支持納粹領導的“進軍柏林”,打倒掌權的“十一月罪人”。很明顯,納粹需要巴伐利亞州安全部隊以及巴伐利亞政治領導人的幫助,或者至少是他們的默許,因此,希特勒決定在巴伐利亞州“州長”古斯塔夫·馮·卡爾在慕尼黑貝格勃勞凱勒啤酒館的集會上發言時發動政變??柺窃?923年9月獲得任命的,以應對不斷的革命威脅引發的柏林政府危機,他實際上是巴伐利亞州的獨裁者。
當時,有些跡象表明,希特勒的策略可能會取得成功。例如,巴伐利亞政府似乎比德國其他州的政府更同情納粹。一年前,德國猶太裔外交部長瓦爾特·拉特瑙遇刺后,納粹在德國大部分地區遭到禁止,但依舊能在巴伐利亞活動。并且,卡爾和希特勒一樣對柏林政府充滿了蔑視。
在卡爾的集會上發動政變對納粹是有利的,因為巴伐利亞警察局局長漢斯·馮·賽瑟爾和駐巴伐利亞國防軍司令奧托·馮·洛索夫將軍也都將出席。希特勒的冒險假設是,面對既成事實,這三位領導人都會同意他的革命計劃。
于是,在1923年11月8日晚上八點二十分左右,當卡爾正對著幾千名聽眾講話時,希特勒和包括赫爾曼·戈林、魯道夫·赫斯以及阿爾弗雷德·羅森貝格在內的十幾名支持者闖入了貝格勃勞凱勒啤酒館。而在啤酒館外,沖鋒隊守住了各個出口。在對著天花板開了一槍后,希特勒宣布革命已經開始。然后,他和他的同伴們一起將三位關鍵執政者——卡爾、馮·賽瑟爾和馮·洛索夫趕入了旁邊的一個房間。
但隨后,希特勒的問題便來了,這三個人都對支持納粹事業不感興趣。直到魯登道夫到達啤酒館,他們才不太情愿地同意。希特勒夸張地向卡爾他們宣稱,如果這場政變不成功,他就自殺。然后,他就到慕尼黑的其他地方去試圖鞏固對政變的支持,而留下魯登道夫在啤酒館控制局面。不過,在卡爾、馮·賽瑟爾和馮·洛索夫以自己的名譽保證支持革命后,魯登道夫這個老派的軍官便決定釋放了他們。當天晚些時候,回到啤酒館的希特勒發現三個人已經不見了時,就意識到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這三個人現在已經否認了對希特勒的支持,并積極反對這場納粹發動的政變。
希特勒并沒有徹底想清楚革命的策略,所以在第二天,當一群納粹分子搶劫了一個印刷十億元面值馬克的印鈔廠之后,一場游行迅速在慕尼黑爆發了。埃米爾·克萊因參加了這場游行,并且記得納粹支持者抵達慕尼黑市中心的戰爭紀念堂統帥堂時,是如何遭遇了巴伐利亞的安全部隊,以及槍聲是如何響起的。他說:“當時首先想到的就是,希特勒受傷了嗎?魯登道夫受傷了嗎?大家都分散開了。當然,如果有槍聲響起,你必須要隱蔽自己。我們是訓練有素的沖鋒隊員,當然知道槍聲響起時該怎么辦……人們站了起來,四處張望想知道發生了什么?,F場一片混亂,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所有頭腦清醒的人(這些人都穿著制服)都不知道正在發生什么。但有一件事我們知道。那就是卡爾已經背棄了整個協議,他們沒有信守承諾。在卡爾和他的同事們食言之后,希特勒顯然成了孤家寡人?!盵89]
沒有人知道到底是誰開了第一槍。在統帥堂槍戰中,站在希特勒旁邊的歐文·馮·舍伯納里希特被打死。希特勒趴倒在地上。他的批評者隨后表示,這是他膽小怯弱的證據。[90]但是,埃米爾·克萊因強烈反對這一看法,他說希特勒“總是”顯得很勇敢,“一直讓我感到驚訝的是,他出門時只帶著幾個保鏢,而且還總是坐著敞篷車”。
魯登道夫在槍戰中繼續游行,毫發無損地突破了警察的封鎖線,顯現出了他的英勇。但當天共有十六名希特勒的支持者被打死,還有四名巴伐利亞的安全部隊成員喪生。很多人都受傷了,包括赫爾曼·戈林在內,他的腹股溝被擊中,在其他人的幫助下離開了統帥堂,簡單處理傷口后便越過德奧邊境,到奧地利因斯布魯克的一家醫院治療去了。
槍戰發生后僅僅兩天,希特勒就被捕了。他對整個行動的處理極為不當,在啤酒館暴動之后沒能牢牢控制住卡爾、馮·賽瑟爾和馮·洛索夫,也沒有事先做好嚴密的計劃,沒有想好如果巴伐利亞的領導人對暴動不那么熱衷該怎么辦。此外,希特勒顯然沒有履行如果革命失敗就自殺的承諾,因為他現在正被巴伐利亞當局關押,等待審判。這肯定不是“克里斯瑪型英雄”之舉。
對希特勒的審判于1924年2月26日在慕尼黑開始。從一開始,希特勒采取的就是在外界看來風險很大的策略——不但承認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還對此引以為榮。不僅如此,他還在法庭上公開闡述了自己將在日后的斗爭中發揮的作用。他說:“我決心成為馬克思主義的驅逐者?!彼f自己曾經一度是個“鼓吹者”,而現在“在爭取政治斗爭中的領導權”。因此,他宣稱自己是能拯救德國的“英雄”:“我們所渴望的那個組織的領導人,你內心深處渴望的那個組織的領導人,必須是那個所有德國青年眼中的英雄,那個被召喚的英雄?!盵91]
在巴伐利亞的希特勒支持者認為,他在審判中的表現彰顯了領導人的人格力量。埃米爾·克萊因說:“我跟自己說,他表現得很好,在法庭上表現得十分得體。一個人一定要能站起來為自己辯護,即使是在做錯了事情的時候,這很重要。我認為,希特勒在這次審判中做到了這一點?!盵92]這次審判被廣泛報道,希特勒由此而首次在整個德國廣為人知。跟埃米爾·克萊因一樣,現在很多人都認為希特勒是一個正直、勇敢、有膽量的人,是一個“克里斯瑪型英雄”。這主要是因為,在強有力的證據表明他錯誤估計了政變形勢的情況下,面對法庭對他的叛國罪指控,希特勒仍然敢于反抗。
但希特勒在審判前就知道法官可能會對他寬大處理,因為主審法官格奧爾格·奈特哈德對以往案件[93]的審理表明,他是同情希特勒和納粹事業的。希特勒也知道,卡爾和巴伐利亞當局在這次暴動中所扮演的角色可能會讓法庭感到尷尬。卡爾本人不是曾經當著啤酒館內那么多人的面同意參與這一“叛國”行動嗎?
對于那些了解這些情況的人來說,法庭會做出寬大裁決絕不意外。倫敦《泰晤士報》報道說,“整個慕尼黑都在嘲笑這一判決”,因為它表明,“違反德國憲法的行為在巴伐利亞都不算重罪”。[94]
希特勒被判處了最輕的刑罰——五年監禁,并且很可能會提前出獄。同時,他還能在服刑期間有所收獲,有時間思考如何把自己明確刻畫成一個“克里斯瑪型英雄”,承擔著拯救德國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