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仁本表弟

太和中①，鄭仁本表弟，不記姓名，常與一王秀才游嵩山②。捫蘿越澗，境極幽夐③，遂迷歸路。將暮，不知所之，徙倚間④，忽覺叢中鼾睡聲。披蓁窺之，見一人布衣，衣甚潔白，枕一襆物⑤，方眠熟。即呼之曰：“某偶入此徑，迷路，君知向官道否⑥? ”其人舉首略視，不應(yīng)，復(fù)寢⑦。

又再三呼之，乃起坐，顧曰：“來此！”二人因就之，且問其所自⑧。其人笑曰：“君知月乃七寶合成乎⑨？月勢如丸，其影，日爍其凸處也。常有八萬二千戶修之，予即一數(shù)。”因開襆，有斤鑿數(shù)事⑩，玉屑飯兩裹k，授與二人，曰：“分食此，雖不足長生，可一生無疾耳。”乃起，與二人指一支徑：“但由此，自合官道矣。”言已l，不見。（《天咫》）

【注】

① 太和：唐文宗李昂年號（827—835）。 ② 嵩山：五岳之一，在今河南登封縣境。 ③ 幽夐：深邃。 ④ 徙倚：徘徊。 ⑤ 襆（pú）物：襆囊，被囊。 ⑥ 向：前往。官道：官家修的道路，大路。 ⑦ 寢：睡。 ⑧自：由來。 ⑨ 七寶：佛教所說“七寶”，指七種珍寶，即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真珠、玫瑰（見《法華經(jīng)》）。佛經(jīng)稱“月天子宮，縱廣正等，四十九由旬，四面周圍，七重垣墻，七寶所成”（《法苑珠林》卷七引《起世經(jīng)》）。 ⑩ 斤鑿：斧頭和鑿子。 k 玉屑：玉的碎末。裹：包。 l已：停止，完畢。

【評】

這則故事看似尋常，實(shí)則運(yùn)思奇妙。說它看似尋常，是因?yàn)檎麄€(gè)故事不過是迷路、問路、指路而已，直線發(fā)展，全無曲折。說它運(yùn)思奇妙，則是因?yàn)樵趯こＪ聭B(tài)中卻蘊(yùn)含著凡人夢寐以求的機(jī)遇，作者以一個(gè)似凡似仙的鼾睡者，打通了天上人間的懸隔，抹平了仙凡的界限。寫起來好像不很經(jīng)意，但是“月乃七寶合成”、“八萬二千戶修之”以及“玉屑飯”等語，卻為讀者留下了馳騁想象的廣闊空間。或許正由于故事寫得引人浮想，引人追慕，所以宋元以來文人往往把它援入詩詞，用作典故。例如：宋王安石《題扇》:“玉斧修成寶月圓，月邊仍有女乘鸞。”蘇軾《正月一日雪中過淮謁客回作》:“從來修月手，合在廣寒宮。”劉克莊《最高樓》:“懶揮玉斧重修月，不扶鐵拐會(huì)登山。”謝翱《后桂花引》:“修月仙人飯玉屑，瑤鴨騰騰何處熱。”金元好問《蟾池》:“下界新增養(yǎng)蟾戶，玉斧誰憐修月苦。”在這里鼾睡者成了修月仙人，修月仙人又成了月的代稱，甚至與月形相近的團(tuán)扇，也與修月仙人渾然一體了。其實(shí)這則故事里引人注意之處，還是其中對月球天體的描述，如說“月勢如丸”，其影乃“日爍其凸（《群書故事類編》引作凹）處”，已經(jīng)相當(dāng)接近今人的認(rèn)識(sh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