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飛是在同一天入學進宿舍的，另外同一天到的還有老九，最后一個到的是老張。老九叫李文久，按諧音我們就喊他老九，是杭州本地人。老張全名張曉晴，是個不折不扣的內蒙漢子。這個名字十分“秀氣”，我們起初一直故意喊他“曉晴”或者“晴晴”，把他喊的堵得慌。但爹媽給的名字能有什么辦法呢，于是他把家里寄來的風干牛肉拿來“賄賂”我們。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風干牛肉的確很好吃，我們也沒好意思再隨便調侃他，于是他心滿意足得到了“老張”這個稱呼。

那一年是零四年，算起來我們的初次見面居然已經過去十五年了。我從來不相信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事，但又覺得宿命和人生或許是有軌跡的。這聽起來好像有些矛盾，但并不，兩者有一個很重要的區別。前者的說法，好像是在說人們無論做出什么、面對什么的，都是所謂命運安排的，有一只不可抵抗的無形大手牽引著我們走向。但我所認為的是，人們所說的宿命和命中注定，都是在我們做出一個個決定后發生的，即所有一切都是我們的選擇的結果。然而會有一些時候，我們的選擇是可以預見的。什么樣的人會做什么樣的選擇，什么樣的選擇會導致什么樣的結果，這些，有時候是可以預見的。

以我自己為例，我就做過很多可以預見結果的選擇。初中一段時間，我自暴自棄，置學業于不顧。那時我幾乎每周都會逃課，有時候會去臺球場，有時候會去野外看風景。那時我沉浸在一種讓人成癮的”自由“與歡樂中，與此同時，我也預感到我放棄學業的選擇可能會導致我中考失利，甚至我都預感到未來我會因此懊悔。多么跳出局限性的預感。但可笑的在于，即便我明白“正確”的選擇是什么，我卻毫不意外地選擇繼續放任自己。這個事件令我印象深刻，但時間已久，我也沒辦法確定為什么當時在有所預感的情況下還做出了不利的選擇，是否是為了證實自己的預感的確清晰可信。結果并沒有讓我失望，我的確高考失利了，還險些喪失上高中的機會，盡管最后經過種種，我還是上了高中，但當初那個“放任自己可能會后悔”的預感的確也如期而至了。但懊悔的情緒是其次的，主要的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明白相信自己的理性判斷比隨著感性或者直覺做決定更好。得益于這個覺悟，我開始冷靜地應對高中的學業，終于在三年后，得到報償，進入了杭州的名校。也因此，我和阿飛以及老九、老張的命運有了交集。

和我有些曲折的學習生涯不同，阿飛是從小成績就非常好，考入名校是順勢而為。老九成績稍微差些，不過因為是杭州本地人，所以進入杭州名校也不算難事。老張是后天奮進型，小時候成績比我還差得多，但是在學習這件事上下了苦功夫，腳踏實地。最后高考成績在老九之上，和阿飛也差的不多。在進入社會之后，沒有人會再和你討論高考成績的事，這個話題甚至會被人覺得幼稚。但對于初次見面的大學新生來說，這是個不錯的話題。老九分數是最低的，大概是由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加上又是本地人，想盡一下地主之誼。四人到齊的第一天，一起到食堂吃晚飯，他請的客。我此前對浙江人的印象多少有些“精明得小氣”的偏見印象，但老九一點也不小氣，不過精明這個詞他還是當得起的。這不包含任何貶義，他的精明是“有一說一，就事論事”的精明。偶爾也會顯得不近人情，但我還挺喜歡這樣理性的思維。

我們在食堂三樓吃了炒菜，相比樓下兩層形形色色的快餐，三樓的炒菜絕對是最好的伙食，至少是最新鮮的。四個人點了四菜一湯，算是非常豐盛了。上了第二個菜我們就開動了，炒菜時現做的，等最后一道菜上桌的時候再開動，難保前面的菜不會涼了。熱氣騰騰，冒著香氣，正是炒菜和快餐不同的地方，等它涼了再吃就和吃快餐無異了。

“明天是開學第一天，新同學的見面會。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的課程安排？”老九問我們。我搖搖頭。老張不知道哪里打聽到的消息：“好像明天沒有課程。上午新生見面之后，下午就是選班干部之類的活動?！崩暇趴聪虬w：“阿飛，你要當干部嗎？我們投你票。”阿飛很果斷的拒絕了。老九大概和我們想的一樣，一個宿舍里有個干部肯定會好些，而成績最好，看著又沉穩的阿飛自然是最佳人選。我開始也覺得阿飛有做干部的潛質，不過他本人拒絕了，自然沒必要趕鴨子上架。老九接著問我，我也搖頭拒絕了。我的性格不適合當干部，沒那個魄力，更沒有什么領導力。最后老九直接和老張說：“那咱倆試試吧？隨便誰上了都行，以后學校有什么消息咱們也好提前知道?！笨吹贸鰜砝蠌垖Ξ敻刹恳矝]有太大的興趣，但也不至于抵觸，說了句：“行，順其自然唄。反正咱們優先選你。杭州是你的地盤。”說完笑著向我和阿飛投來征詢的目光。我和阿飛都點頭表示同意。老九白了他一眼，搖頭干笑幾聲，隨后也點了點頭。吃過幾口菜，老張口干想到邊上的小店買瓶水。但小店也在食堂里面，也是要用飯票買東西的。老板說是學校規定，怎么也不肯收現金。老張跑回我們的座位邊上，跟我們說了一下情況，就準備要下樓換些飯票。我們前一天就到了，所以該做的準備都做好了，他當天下午才到，加上晚上是老九要請客，所以飯票都沒來得及換。他剛轉身要走，老九拉著他，遞給他一張十塊錢的飯票?！凹笔裁?？這兩天新生多，等你下去排隊換了飯票再上來就連剩飯都沒得吃了?！崩蠌埅q豫了一下就接過飯票去買水了。他買了四瓶水，給我們一人一瓶，此外還拿了十塊錢現金還給老九。老九本來不肯收，后來老張還是說服他收著了。沒想到的是，他收下十塊錢之后，摸索一陣又掏出兩塊錢的水錢給老張。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老九的精明，也明白了精明不等于小氣。但老九的精明讓老張感覺有些受到羞辱了，當時臉色就有些不好看。我輕聲喝了句：“老九！干嘛呢？你是讓我和阿飛都掏錢？”說著我不自覺地看了眼阿飛，差點噴出飯來。本來我說這句話是叫老九別太過精打細算，沒想到阿飛聽了真的伸手到口袋摸索起來，好像就準備掏水錢給老張了。不過他倆坐在對面沒注意到，老張有些壓著不悅地說：“你都請咱們吃晚飯了，我請你們喝瓶水你還跟我來這套？這不是諷刺我呢嗎？”老九楞了一下，然后突然哈哈大笑，把錢塞回口袋?！鞍⊙剑∧慵邮裁矗腋汩_玩笑呢。較什么真啊。哈哈哈…”老張好像立刻相信了老九是在跟他開玩笑，本來有些板著的臉馬上就豁然開朗了。我和阿飛也當他在開玩笑。后來相處久了，老九也不會再跟我們自己人精打細算，這樣的“玩笑”也就沒有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