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狄吉尼斯·阿克里特:混血的邊境之王
- (拜占庭)佚名
- 13587字
- 2020-05-18 16:16:17
譯者前言
《狄吉尼斯·阿克里特:混血的邊境之王》(以下簡稱《狄吉尼斯·阿克里特》)是中期拜占庭馬其頓王朝統治下形成的一部史詩,也是拜占庭文學中成就最高的作品之一。按西方研究者的話來說,這是中世紀歐洲與《羅蘭之歌》《熙德之歌》《尼伯龍根之歌》等齊名的史詩作品。
一、關于史詩產生的時代背景
據史學家考證,這部史詩最早出現在君士坦丁九世(1042年至1055年在位)統治時期。史詩故事的情節主要發生在9世紀下半葉到10世紀的上半葉的拜占庭帝國東部邊境地區,有些故事的地點發生在小亞細亞的布魯斯山脈和幼發拉底河區域。作為拜占庭帝國歷史上最輝煌人物之一的瓦西里(有學者將其翻譯成巴西勒、巴茲爾等)一世和瓦西里二世時代,無疑為英雄史詩《狄吉尼斯·阿克里特》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和創作氛圍。因此,史詩《狄吉尼斯·阿克里特》集中反映了那一時期拜占庭帝國的社會歷史文化情況。對此,B.巴瑞1923年出版的《劍橋中世紀史》第一卷第四章有過介紹。J.M.荷西編輯的《拜占庭帝國》1969年版本的第二部分,其中3,4,11,20,27,28和30章也與此有關。卡爾·克魯姆巴切爾和弗蘭茲·謝拉德的《君士坦丁堡:神圣之城圖解》(倫敦:牛津大學1955年版)中的《希臘文學:拜占庭》也給我們最出色地描繪了這些詩歌環境的氛圍。
我們知道,拜占庭帝國自誕生之日起,就飽受戰火的洗禮。由于帝國的疆域變化頻繁(這是拜占庭帝國的特點),使其長期處在內憂外患之中。例如,在公元3世紀的時候,哥特人開始襲擾帝國邊境長達數百年。此外,阿蘭人、匈奴人也相繼侵入邊境,搶劫邊境居民。查士丁尼一世(全名為弗拉維·伯多祿·塞巴提烏斯·查士丁尼,約483—565),發動了一系列的對外戰爭,如“汪達爾戰爭”“哥特戰爭”“波斯戰爭”等,使其疆域第一次擴大到超過200萬平方公里,重建羅馬帝國的抱負得以實現。然而,在他逝世后,帝國內部政變不斷,外敵頻繁入侵,拜占庭相繼受到斯拉夫人、阿瓦爾人、波斯人、阿拉伯人、倫巴底人等周邊民族的圍攻。到了7世紀末,帝國北部的保加利亞人成為巴爾干半島的強國,經常與拜占庭軍隊發生沖突。這一切使帝國的疆域急劇縮小,在8-9世紀時帝國的面積縮減到只有60多萬平方公里。
狄吉尼斯·阿克里特:混血的邊境之王譯者前言馬其頓王朝(867—1056)是拜占庭歷史上的又一個黃金時代。在邁克爾三世(856—867在位)統治后期,馴馬奴隸出身的瓦西里(Basil)奪取了皇位,建立了強大的馬其頓王朝。瓦西里一世(867—886在位)雖然出身低微,但有超人的軍事政治才能。在他的治理下,帝國不僅平定了內亂,而且還在與北方保加利亞以及佩徹涅格人和羅斯人的征戰中,取得了一系列輝煌的勝利。他不僅收復了不久前被阿拉伯人占領的南意大利領土,恢復了對意大利全境的統治,而且與強敵保加利亞王國保持了相當長一個時期的和平。他死后,經過多次的王位更迭,在公元10世紀后期和11世紀初,瓦西里二世(BasilⅡ,963—1025年在位)統治時,不僅成功地鎮壓了小亞細亞軍事貴族的叛亂,而且還吞并了亞美尼亞,妥善地處理了與俄羅斯人、佩徹涅格人和西歐人的關系,并滅亡了保加利亞第一王國,使其成為拜占庭的一個省;在西亞、北非以及東地中海,他也都取得了對阿拉伯人斗爭的勝利。此時的拜占庭帝國再次恢復了強盛,帝國疆域擴大到130多萬平方公里,國土面積僅次于查士丁尼時代。“公元1025年的拜占庭明顯比公元780年時面積更大、國力更強、更加富有。……經濟發達,國泰民安,他們忠誠于馬其頓王朝和東正教會各階層,在幾乎所有的領域,這個古老的帝國都已重新獲得了活力。”[1]有些學者也把這個時期稱為“復興與勝利”的時代,是拜占庭歷史文化發展的“第二個黃金時代”。總之,這一時期,是拜占庭歷史上為數不多的強盛與穩定階段,社會經濟和文化都有了一定程度的發展。
這種現實,導致了拜占庭人此時一種獨特的時代情緒的形成。一方面,長期以來,拜占庭人一直認為自己是正統基督教信仰的保護者和文明世界的中心,而且也是希臘羅馬文化正統延續傳承者,骨子里有一種正統宗教情結和民族文化的自豪感。因此,此時帝國疆域的再次擴大和社會重新煥發出的活力,導致了拜占庭人的民族優越感和自豪感的進一步增強。另一方面,自查士丁尼之后拜占庭帝國長期的內亂外患,遭受外族入侵以及各種各樣的邊境匪幫、境內歹徒的不斷搶掠,人們強烈地厭惡這樣動蕩的社會現實。拜占庭帝國的再次復興,也使人民渴望長久生活安定的強烈愿望萌發。這兩種情緒疊加在一起,馬其頓王朝時期的典型時代情緒就出現了,即希望在政治強人治理下長治久安。史詩《狄吉尼斯·阿克里特》基本就是在馬其頓王朝這樣的歷史文化背景下產生的。
但這種安定和發展的局面持續的時間非常短暫。瓦西里二世的去世被看成是拜占庭帝國由盛而衰的轉折點。帝國又很快就陷入混亂。在內部,各種勢力紛爭嚴酷血腥,帝國皇帝走馬燈似的替換;在外部,帝國則承受著東西北三方面的軍事壓力:在帝國的東方,塞爾柱突厥人向兩河地區滲透;在帝國西部,面臨來自西歐的諾曼人在意大利的擴張;在帝國的北方,斯拉夫人、保加利亞人和塞爾維亞人威脅著巴爾干半島。尤其是西歐對拜占庭帝國進行的持續二百多年的八次十字軍東征,使得帝國處于風雨飄搖之中。尤其是在第四次十字軍東侵時,帝國備受凌辱,首都君士坦丁堡被十字軍攻克。西方十字軍以君士坦丁堡為中心建立了拉丁帝國。帕列奧列格王朝(1261—1453)統治的后期,帝國在與周圍強國的艱苦斗爭中茍延殘喘,直至1453年奧斯曼土耳其人攻克君士坦丁堡,千年帝國壽終正寢。
二、史詩故事的基本文化要素
《狄吉尼斯·阿克里特》這部史詩之所以具有獨特的價值,就在于它體現了拜占庭文明獨特的文化要素。在《狄吉尼斯·阿克里特》這部史詩中,我們明顯地可以看到有三種文化要素的存在。
第一種是基督教文化要素。拜占庭帝國(395—1453)即東羅馬帝國,是一個信奉基督教的帝制國家。拜占庭人確信基督教是帝國的立國之本。從羅馬帝國時代起,帝國東部的基督教神學就受到猶太教神學和古典希臘哲學的影響。公元325年5月25日至8月25日,在東羅馬的尼西亞召開了第一次宗教會議(尼西亞宗教會議),確立了拜占庭基督教的基本信條,即《尼西亞信經》。此后,相繼舉行了四次宗教大會(在381年舉行的君士坦丁堡宗教會議、431年的以弗所宗教會議、451年的查爾西頓宗教會議、553年的君士坦丁堡宗教會議),進一步確立了基督教的國教地位。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爾)的教區地位不僅得到確認,而且在基督教五大教區中成為僅次于羅馬的教區。公元787年在尼西亞召開的第七次宗教會議上,闡釋了圣像崇拜和偶像崇拜的區別,拜占庭基督教會的神學體系至此正式確定下來,以后再也沒有發生重大變動。這一派宗教后來發展為東正教,即東方正教(也稱希臘正教)。直到1054年,東正教與天主教徹底決裂。
從這部史詩中可以看到,基督教文化因素始終是占據主導地位的。在史詩開篇的情節中,就有著對基督教上帝和圣徒的熱情謳歌。更重要的是,史詩的作者們極為強調基督教對異邦人或異教徒的教化作用。例如,史詩的前三章就講到,主人公狄吉尼斯·阿克里特的父親是阿拉伯某個部族的“埃米爾”,本是個狂傲不羈、兇狠殘暴的異教徒,是當時羅馬人的勁敵和血腥的屠殺者。但就是這樣一個殺人如麻的屠夫,卻最終皈依了基督教。作品寫到,一次,他在率眾洗劫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近郊的羅馬要塞時,擄走了羅馬將軍的女兒,并愛上她。女孩的五位哥哥從母親的信中得知真相,遂趕往敘利亞解救妹妹。通過抽簽決定,由最年幼的弟弟君士坦丁與之決斗。埃米爾佯裝被打敗,坦言自己愛上了那個女孩,請求女孩的兄長們允許其婚事,并以皈依基督教和歸順羅馬為條件。最終,埃米爾如愿以償,改宗換教成了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表面上看,這里是愛情起了作用,但從后面的情節看,是基督教的教義使他擦亮了眼睛,明辨了是非。由此聯想到拜占庭帝國的創立者亞歷山大大帝某一天在夢中受到上帝啟示,獲得了大戰的勝利,從而改信了基督教的傳說,兩者簡直有異曲同工之妙。這里作者所宣揚的是上帝教化異教徒的偉力。埃米爾由于皈依了基督教,所以才能婚后與愛妻過著甜美幸福而又安定的生活。不僅自己改變了信仰,而且在他的勸說下(或者說在基督教思想的教化下),同是異教徒的母親和他的族人們也皈依了基督教,并與之回到羅馬接受洗禮。而他們的兒子、混血的邊境之王狄吉尼斯·阿克里特所建立的各種功勛,也是在他對上帝的堅定信奉中實現的。每當大戰前夕,都是上帝賦予他力量和必勝的信念。“榮耀歸于你,上帝,一切都是你賜予,你那最高秩序中蘊含的智慧無法言傳。”像這樣的詩句,在史詩中比比皆是。同樣,在詩作中,其他任何“奇跡”,都被看成是順從了上帝的意愿的結果。這一點,也是極為醒目的。因此,可以說,這部史詩,首先是一部基督教文化的贊歌。
第二種是古代希臘的文化要素。拜占庭文化是在對古希臘文明的繼承中發展起來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拜占庭文明就是古希臘文明的中世紀化。但與古代希臘文明的中心在雅典不同,中世紀的希臘文明是以君士坦丁堡與亞歷山大里亞為中心形成的。在這個文明傳統中,作為希臘哲學和猶太教混合物的思想在斐洛學說中達到頂點。尤其是具有神秘色彩的新柏拉圖主義和普拉提諾與坡菲力的學說混合在一起,形成了拜占庭文明的特色。不僅在文化學理上,就是在實際的文學活動中,希臘文明也一直影響著拜占庭文化。拜占庭文學(尤其是早期的文學)幾乎全部都是用從荷馬到悲劇詩使用的希臘語寫成的。這一現象甚至持續到帝國的末期。據史料記載,在拜占庭的作家中,至少在受過高級教育作家的寫作實踐中,古典希臘文學的因素具有支配地位。以《狄吉尼斯·阿克里特》為例,其中不僅包含著大量的古希臘人的思想意識(如肯定享受生活、主張追求愛情、歌頌英雄冒險精神和業績等),也具有著大量的希臘神話傳說(如赫拉克勒斯的巨大功績、奧德修斯戰勝歌妖塞壬以及冥河使者卡戎等),而且寫作手法更是繼承了希臘的傳統。誠如國外學者所說,《狄吉尼斯·阿克里特》中包括“像亞歷山大大帝的故事一樣的傳奇故事、像巴爾拉姆或泰阿納的阿波羅尼奧斯的傳記一樣的傳奇人物傳、像約瑟夫斯所講述的約瑟夫故事一樣的《圣經》傳奇故事,以及像哈里頓的哈伊萊斯和卡爾霍伊一樣的刻畫一兩個歷史人物的小說,這些都是希臘文學中確立起來的或多或少帶有歷史傳奇文學色彩的深厚傳統。《狄吉尼斯·阿克里特》的作者很擅長這一傳統。他清晰地描寫了許多亞歷山大傳奇的回憶。享有國王在場時也可以直言不諱特權的孤獨圣人形象,則得到了巴爾拉姆和阿波羅尼奧斯以及其他許多拜占庭圣徒的印證。至于描述性的章節,他嫻熟地從字句上借鑒純粹冒險小說的寫法,例如赫利奧多羅斯和阿基里斯·塔蒂烏斯。亞歷山大和其他偉人雙重血統的觀念是希臘化東方傳奇故事常見的描寫”[2]。因此,有的西方學者指出:“他們能夠恰當或不完全恰當的提及一些古老的詩人——荷馬、悲劇作家、品達以及不知名的抒情詩人,為的是更高雅地表達他們的看法。為了避免細節上的粗俗,這些作家能夠選擇迂回的表達以代替直接的敘述。他們會用‘我真誠的朋友’代替‘兄弟’;會用‘閃亮的心靈之劍’取代‘爭吵’;會用‘馬背上的木椅’取代‘鞍子’。這些作家愿意在詩中點綴適度的諧音、押韻和雙關語并求得平衡。最后,也可以說,他們是這樣的作家:他們不去直接表達,而是盡可能地讓他們有充分學識的聽眾了解,他們的論述是跟隨著被最好的古代演講理論家所推崇的道路前進的。”[3]
第三種是東地中海地區(東羅馬帝國)的世俗文化要素。從史詩中可以看到,狄吉尼斯·阿克里特所生活的地區,是在歐洲東部廣袤的地域,包括小亞細亞、兩河流域乃至保加利亞等地區。這里生活著各種各樣的信仰不同和生活方式也不同的民族,他們處在周邊各強大帝國和各種地方勢力的長期反復爭奪蹂躪中。這必然會使得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形成注重實際的世俗文化心理。注重世俗生活、關注自己日常生活的狀況,渴望憑借個人的作為來成就自己的夢想,就成了拜占庭人,尤其是處在邊境地區的拜占庭人的典型心理特征。拜占庭人又總是自詡為羅馬帝國的正統繼承者。我們知道,古代羅馬民族就是個非常注重實際的民族。作為他們的繼承者,拜占庭人的政治制度、軍事制度、經濟制度和文化制度都與世俗生活中的實際效用息息相關。例如,當時拜占庭實行的軍區制,就造就了很多有權勢的軍事將領和邊境貴族。這些軍事將領和邊境貴族的所作所為直接關系到這一管轄區內普通百姓的生活質量。若一個軍事將領或邊境貴族不能帶來轄區內的安寧和百姓現實生活的幸福,這個地區統治者的地位就不能鞏固。這也導致拜占庭人注重世俗實際的文化心理的強盛。而那些能夠帶來邊疆穩定的有為貴族和軍事強人,就會被看成是英雄并受到人們的贊美。這種文化上的繼承性也表現在寫作上。拜占庭的文學一般不太討論所謂永恒的全人類的主題,例如上帝與人類之間的聯系——如同西歐拉丁文化傳統那樣,而是把宗教情感與世俗生活緊密聯系起來。在《狄吉尼斯·阿克里特》中我們看到,與西歐中世紀史詩(如《貝奧武甫》《熙德之歌》《羅蘭之歌》等)不同,表現某些戰爭中雙方的激烈戰斗、不同派別之間的嚴酷政治斗爭以及宗教上信教與改宗等一些重大的事件的矛盾沖突,已經不再是寫作的目的,而僅僅成為了表現人物性格、塑造人物英雄氣概的一種手段。換言之,他們的作品一般都以一兩個主人公日常生活為主,細致入微地描寫他們憑借勇氣和自己的力量,在日常生活中實現成為英雄的渴望和事業上滿足夢想的過程。為君王服務,為宗教效忠都退居幕后。這一點我們在《狄吉尼斯·阿克里特》中都可以鮮明地感覺到。
總之,誠如一些西方學者所言:“拜占庭文明是一個復合體的存在,其中希臘傳統、羅馬傳統和基督教意識形態以及各種來源不同的流行文化共存共生。”[4]可以說,《狄吉尼斯·阿克里特》這部史詩充分地表現了對基督教的歌頌,對希臘文化的喜愛,對東地中海地區當時民眾典型心理反映三種要素的完美融合,顯示出了鮮明的拜占庭文化特色。
三、史詩的思想內容和基本主題
《狄吉尼斯·阿克里特》深刻地反映了拜占庭帝國9至11世紀的典型生活和矛盾沖突,表現了史詩形成時期拜占庭人(尤其是邊境地區人們)的思想主張。
首先,在與異教徒的沖突中,史詩體現了用基督教來統一各個民族,從而使不同民族和解的思想情懷。我們知道,帝國建立之后,邊境沖突和拜占庭人與其他民族之間的矛盾一直是拜占庭帝國面臨的主要矛盾。一部帝國發展史,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一部與外族持續不斷的爭斗史。例如,在《狄吉尼斯·阿克里特》這部史詩中就曾頻繁地提及“barbarian”(異邦人)和“pagan”(異教徒)這兩個詞。這是兩個古老的詞匯。在古典希臘時期,希臘人用它指稱那些說著外邦人的語言而生活在希臘地域中的人。因此,這兩個詞從一開始就帶有強烈的貶義。到了希臘化時代,這兩個詞又專門指稱那些生活在希臘文化區以外,思想文化水平和文明程度較低的外族人。后來的拜占庭人對“barbarian”這個概念重新詮釋,他們以其是否為東正教會的教徒、是否為帝國皇帝的擁護者和同盟者作為最顯著的區分標志。換言之,在拜占庭帝國的詞匯里,“barbarian”和“pagan”是通用的,指那些非基督教徒,或不受帝國統治和支配的人。這樣,貶義就更強了。因此,史詩《狄吉尼斯·阿克里特》中多次出現的“barbarian”(異邦人)和“pagan”(異教徒)當指那些與拜占庭帝國不合作的周邊各民族和國家的人眾。他們不斷地襲擾帝國的邊境,搶掠拜占庭人的家園。可以說,他們正是帝國邊境戰爭不止的原因。如羅馬女孩的母親寫信給自己的五個兒子就說:“異教徒來到家園,處女被掠走他鄉。/她已與所愛的人分離,她極度哀傷。”這里的異教徒當指以埃米爾為首的阿拉伯人。而作品中描寫的三個強盜,即老費洛帕波斯、凱納摩斯、愛奧那克斯想搶走尤多希婭,結果被狄吉尼斯打敗,于是求助異教徒女王馬克西莫幫助。這里所說的異教徒,其實就是那些和帝國作對的歹徒。另外,狄吉尼斯與妻子尤多希婭在邊疆生活時,外出時曾救過一位被羅馬青年拋棄的異教徒女孩,并幫她找回了那個拋棄她的人,使他們言歸于好。這里的異教徒沒有指明是何種人,僅指那些做壞事兒的人。這恰恰是拜占庭帝國周邊民族眾多、屢遭外族侵擾和帝國境內歹徒眾多現實的真實反映。史詩的作者這樣描寫,其實隱含著一個深刻的認識:即這些異邦人或異教徒之所以成為帝國的禍害,說到底是因為他們的信仰出了問題,是沒有信奉基督教的結果。
如何解決這一矛盾,帝國采取軍事、政治、經濟、文化等多方面的努力。其中最重要的是用基督教思想和對上帝的崇敬來統一人心。在這部史詩中,殘暴而兇猛的埃米爾最后之所以能夠皈依羅馬人,雖然最初的原因是他愛上了羅馬將軍的女兒,但隨著情節的發展,我們看到,基督教的思想文化對他所起的作用是更主要的。作品寫到:皈依基督教和歸順羅馬后,他不僅獲得了美好的愛情,過上了不再征伐襲擾的穩定生活,而且在其勸說下,他的母親和族人也皈依了基督教,并與之一起到羅馬接受了洗禮,從此他們的生活也安定美滿。在史詩前面的“獻詩”和最后的“獻辭”中,也都充滿著對“圣父”“圣子”和“圣靈”的贊美之情,這是因為上帝保佑和庇護了他們。例如在結尾處,詩歌寫到:“耶穌呀,全能的王,萬物的造主,拯救高貴的巴西勒,這深受愛戴的子孫/也拯救他那如鮮花一樣盛開的美麗配偶,以及一切喜愛生活在東正教信仰下信徒。/當你親臨大地去進行靈魂審判的時候,噢,我的上帝,請把無辜者拯救和保護,/用你的右手去把你的這些溫順羔羊放牧。/我們已經從你那里獲得了寶貴的生命,請賜予我們力量,敵人面前受你庇護,/所以,我們將贊美你那純潔的偉大名字,即圣父、圣子和圣靈的‘三位一體’,三個位格本質歸一,堅定不移,永不糊涂,/長久無限,世代永恒地把你虔誠信奉。”這種企圖用基督教文化來統一社會、安定邊境的思想,代表了當時拜占庭人的基本的主張。
其次,作者也表現了不同民族和不同宗教信仰的人只有在“愛”的引導下和睦相處的思想。這部史詩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是,它不是以兩個不同民族的沖突為主要情節的作品,雖然拜占庭帝國長期受到異族人的襲擾,尤其是與阿拉伯人的沖突異常尖銳。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內,阿拉伯人是拜占庭帝國邊疆地區安全的長期隱患,也是對帝國統治的嚴重威脅。如何處理與阿拉伯人的關系,是拜占庭帝國統治者面臨的主要任務。然而,該史詩并不著眼于兩個民族間矛盾沖突的描寫,沒有渲染羅馬人或基督徒與阿拉伯人或穆斯林之間的紛爭。在史詩中我們可以看到,它對兩個不同民族間沖突的描寫篇幅較少,而更多表現的則是當時邊境地區日常生活(如人與自然的沖突、好人與壞人的沖突等)。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我們認為,這是與當時的社會環境有著密切的聯系的。此時雖然羅馬人與阿拉伯人的沖突還存在,但畢竟已經處在矛盾相對緩和的時期。瓦西里一世和瓦西里二世等人的文治武功,使得外族對帝國的襲擾和侵犯行為減少,導致此時期民族矛盾的相對緩和。在這種情形下,希望民族和解的心理期待也在增強。因此,史詩雖然也描寫了兩個民族之間的沖突,但作者的著重點則放在了兩個民族如何和解與相處上。
如何實現兩個民族的和諧相處呢?史詩依據基督教的原則,把“愛”作為解決問題的具體途徑。從作品中可以看到,拜占庭的宗教文化中,對上帝的愛是與人間具體的愛緊密聯系在一起的。異教徒埃米爾之所以能夠成為羅馬人和皈依基督教,起因是他對羅馬少女的愛——就是這個橫掃羅馬大片地域、兇暴殘忍的埃米爾,卻跌倒在這個少女的美貌面前。如他母親所言:“成為自己最壞的敵人,只是為了一個羅馬姑娘就把一切搞壞。”但恰恰在這里,作者把埃米爾對少女的愛,轉換成了他信奉基督教的契機。而埃米爾的媽媽也是因為對兒子的愛,成了她和族人們改宗皈依基督教的起因。在整部史詩中,可以看到,愛的作用,特別是男女之間愛情的作用是非常巨大的。不僅埃米爾的愛情化解了阿拉伯人與羅馬人兩個敵手之間的相互殺戮,而且巴西勒與羅馬將軍的女兒尤多希婭之間強烈的愛情,也使帝國內部兩種不同勢力之間的關系更加和諧融洽。同樣,作者主張真愛,反對假愛,尤其是反對假愛之名的“情欲”。史詩中所描寫的那些惡人,無一不是沒有真愛只有情欲的人,例如,費洛帕波斯、愛奧那克斯和凱納摩斯就是只有情欲,沒有真愛的人。他們看到了邊境之王的妻子尤多希婭非常美麗,就產生了占有的欲望,結果才會受到懲罰。而女匪首馬克西莫對邊境之王巴西勒產生了強烈的情欲,最終得到的也是惡果。這種愛的思想,在拜占庭文化中也是獨具特色的。
再次,史詩表現了拜占庭人崇尚個人主義式英雄的心理和文化中強人崇拜的特點。歷經千余年的拜占庭帝國,除少數幾個王朝,大多數帝國皇帝都是走馬燈似的你方唱罷我登場。而幾個歷史上很有作為的皇帝,如亞歷山大大帝、查士丁尼一世、瓦西里一世、瓦西里二世等,都是雄才大略者,決定著帝國的命運和興衰,成為了人們敬仰的英雄。再者,在拜占庭歷史上,帝國皇帝中經常有出身低微者,如瓦西里一世就是個馴馬奴隸。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拜占庭人信奉實力,崇尚英雄。“幾乎毫無例外,拜占庭的叛亂者們并不想分裂或者推翻帝國,他們只是想把他們的意見和他們所推崇的領導人強加于帝國,實際上所有的拜占庭人對帝國觀念和基督教信仰都非常執著。”[5]因為在當時,有能力、有力量、有才干的人物,才能帶來帝國的安寧。這樣,一些有才干、有力量的人(哪怕他出身低微)在拜占庭非常受人尊敬。上述的社會心理與古典希臘文化相結合,產生了拜占庭文學中對個人英雄崇拜的特點。
《狄吉尼斯·阿克里特》也堪稱是一部“英雄史詩”,它在很多方面都遵循著《伊利亞特》與《奧德賽》以及《亞瑟王之死》《羅蘭之歌》和《尼伯龍根之歌》的同樣傳統,是民族英雄的贊歌。主人公之一的埃米爾,不僅是一位行動上的勇武者,而且也是信仰上的英雄。他的業績是在短短的幾年內就征服了大量羅馬人的土地。詩中寫道:“在貴族中有個富有的埃米爾,集謹慎和最高的勇氣在一人身上。”“他率隊踏上了赫拉克勒斯的土地,摧毀很多城市,使之如沙漠般荒涼,他劫擄捕獲了難以計數的大量生靈,……他沒有遇到敵人太強力的抵抗,他揮師前進足跡穿過了從查爾扎尼到卡帕多西亞等廣闊地方,勢不可擋。”不僅武功超群,在史詩作者看來,他更是思想上的英雄。為了所愛的女人,他可以化敵為友,去追求真正的信仰。而一個人能夠拋棄自己原先信奉的宗教,主動改弦易轍,去追求更高的信仰,無疑更是英雄式的作為,是真正的大英雄才能做到的。他的兒子,作品的主人公巴西勒·狄吉尼斯·阿克里特更是英雄中的英雄,豪杰中的豪杰。作為一個中世紀拜占庭人理想中的英雄,巴西勒一出生就力大無窮。在接受了父親的系統訓練和嚴格教育之后,他具備了膽識超人、勇猛異常、敢作敢為等典型的中古英雄特征。他的英雄業績大約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獨自一人戰勝各種猛獸和妖魔。作品中不僅描寫了他12歲時第一次打獵就赤手空拳殺死一窩兇猛的黑熊、撕碎飛奔的雌鹿并劈殺了可怕的獅子。此后,他又只身打敗了泉水邊要搶走她妻子的長著三個腦袋的惡龍,顯示出了與古希臘赫拉克勒斯同樣的英雄氣概。二是他獨自一人在與邊境歹徒費洛帕波斯、愛奧那克斯和凱納摩斯等人的戰斗中,憑借自己超凡的勇氣和強大的力量取得了輝煌的勝利,使那些歹徒聞風喪膽、落荒而逃。甚至像馬克西莫這樣的巨大匪幫,也被他一人打得死傷無數,從此再不敢危害邊境。三是他具有自省的巨大勇氣:他救下了被羅馬青年拋棄的女人,雖然幫助她脫離了苦海,卻被欲望驅使,強行與之發生了肉體關系。事后,這種行為使他痛苦難言,渴望悔改,并能夠把自己的齷齪行為公之于世。他打敗了馬克西莫后,再次陷入情欲的泥沼,與之也發生了荒唐的性愛。但他很快就產生了羞恥之心,并最終能夠受羞恥心驅使,殺死了她。這種精神上的強盛,在拜占庭人看來,更是一個英雄的可貴品質。正是在他獨自一人長期征戰,才平定了邊境地區,并在幼發拉底河邊建立起了人間的樂園,從而帶來了邊境地區長期的穩定與安寧。這些特征表現出了拜占庭人的民族自豪感和崇尚英雄的情懷。這部史詩從頭至尾洋溢著一種個人英雄主義的豪邁氣概。
在寫作手法和藝術風格上,《狄吉尼斯·阿克里特》明顯受到東西方英雄文化的雙重影響:“這一史詩的風格頗接近西方的騎士傳奇,如《熙德之歌》《羅蘭之歌》,也同阿拉伯世界的傳統故事有很明顯的淵源關系。在這一傳奇故事中,可以找到許多與阿拉伯《天方夜譚》和后來土耳其敘事詩中的情節和人物的聯系。”[6]它以兩個主人公(巴西勒的父親埃米爾和邊境之王巴西勒)為中心線索寫成的。史詩的前三章主要描寫的是埃米爾的搶掠的功績;他獲得美貌羅馬女孩的經歷;他的婚姻生活以及他勸說母親和族人皈依基督教的過程。以后的幾章則以埃米爾的兒子邊境之王的成長、愛情、婚禮和獵殺野獸、漫游中誅殺強盜匪徒以及建設地上樂園的經歷寫成。最后以他和妻子同一天病逝并舉行隆重的葬禮結束。這種結構,也完全是是拜占庭文學所特有的,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史詩作者對個人英雄的歌頌的價值取向。
四、關于史詩主人公的基本原型
史詩的主人公巴西勒是拜占庭帝國一個傳奇式的英雄,一個披著東正教外衣的巨人形象。作品中描寫,巴西勒是阿拉伯人和羅馬人混血的后代。他的母親是一位羅馬將軍的女兒,也是一位基督徒。其父是阿拉伯的一個埃米爾。巴西勒的姓“狄吉尼斯”意為“兩個民族的混血兒”,而“阿克里特”也是姓,意為“戰士”“邊境保護者”。如前所言,在他身上,集中了對基督教的虔誠、對愛情與友誼的熾烈渴望以及勇猛無敵、驕傲任性的性格特點。
據專家考證,史詩中所說的主人公巴西勒的混血特點,與帝國皇帝瓦西里一世的出身相似。有人認為瓦西里一世出生在馬其頓的一個亞美尼亞家庭中。但是大多數學者認為他是一個亞美尼亞人,后定居于馬其頓,并在馬其頓長大。因為在當時的馬其頓人口中,有許多亞美尼亞和斯拉夫人。因此還有學者認為瓦西里一世即是亞美尼亞人和馬其頓人的混血兒,只不過史詩的傳唱者將其換成了羅馬人和阿拉伯人的混血兒了。另外,史詩主人公巴西勒的特征和才能與歷史上的瓦西里一世也相吻合。瓦西列夫在他的《拜占庭帝國史》中說:瓦西里一世“高身材、大力氣、有馴服野馬的能力”,和史詩中所描繪的狄吉尼斯“身材健碩挺拔”“力大無比”“英勇過人”“徒步赤手空拳降服野馬”等情形一致。同樣,也有專家認為,作為拜占庭帝國杰出的軍事天才并因其所建立的豐功偉績,瓦西里二世更可能是史詩《狄吉尼斯·阿克里特》中的人物巴西勒的藝術創作原型。歷史上的瓦西里二世生性剛烈、堅毅果敢,少年時代便熱心軍事。這與史詩所描寫的狄吉尼斯“12歲即堅持與父親和舅舅同出狩獵,與野獸搏斗”相類似。而瓦西里二世善于奔跑的特長,也與史詩所敘述的主人公巴西勒的“健步如飛”,隨手捕殺“奔馳的雌鹿”互為印證。瓦西里二世在1025年偶感傷寒病逝,又與史詩中所說的英雄狩獵后沐浴,患了破傷風,無法醫治而死的情形也驚人相似。
對此,我認為,《狄吉尼斯·阿克里特》主人公的原型,可能有瓦西里一世和瓦西里二世的某些影子,因為作為造就拜占庭帝國再次輝煌的人物,他們的英雄事跡和性格特征不可能不在當時的人民大眾中廣為流傳。史詩的傳唱者們將他們的故事加入到史詩中是必然的。但切不可以將此部史詩看成是某些帝王的個人傳記(所以,筆者在翻譯此部史詩時,將Basil不譯成瓦西里,而譯成巴西勒,以示區別)。因為史詩形成的時間是漫長的,也是眾口相傳的產物。在流傳的過程中,必定有很多其他人物(包括一些邊境將軍、帝國重要軍事將領和民間英雄等)的事跡加入到塑造的此形象中來。我們這樣說是有根據的:該史詩流傳不僅形成了不同的版本(這是民間史詩形成的重要特征),同時還有大約百余個這類的阿克里特短套曲被傳誦,有很多是在14和15世紀以原稿的形式被記錄下來的。它們都屬于拜占庭文學重要組成部分。這些詩歌中的世界是阿克里特的世界。就連巴西勒的名字也可能來自于東方邊境的某個守衛者,甚至來自某個拜占庭東方邊境具有支配權的首領。有專家就指出:在馬其頓王朝時期,守衛邊境的軍隊是以帝國皇帝給他們世襲的軍事土地作為服務回報的。“這個制度很有效;它促進了兵員的招募,因而使個體的人聚集在帝國周圍。……此外,帝國還設置一些小的軍事區域叫‘卡里色埃’,目的是去保衛隘口——后來這其中的很多事件成為了史詩的主題。每個隘口(也有一些例外)是由一個希臘的將領或將軍做指揮官,這個指揮官既是軍事的首領,也是行政官。……他們的職責是日復一日地對付異教徒和歹徒們的小規模沖突。最初,阿克里特僅僅是武裝定居農民的首領,保護邊境的安寧。然而在瓦西里的時代,他們作為獨立的武裝力量被組織起來。在一系列的戰略要地駐扎,駐地中每一個隊伍都有自己的指揮官。巴西勒可能就是其中的一個。”[7]這就是說,很多當時的邊境貴族、軍事長官等人的一些事跡,可能都集中到了史詩中的巴西勒身上。“當一部傳奇故事圍繞著一個主人公發展的時候,歌唱者開始用他們手里所有的材料去撰寫關于他的歌曲。每個歌者感到,在自己前任的基礎上去進行改進,不僅僅是他的藝術的一部分,而且是他在為自己表演,以至于使歌曲進一步發展和變化,直到有人,也許是他們自己中間的人,或許是抄寫員就沿著此思路寫一直下去。”[8]
總之,史詩的主人公巴西勒·狄吉尼斯·阿克里特是一個集中了當時很多拜占庭英雄,尤其是邊境守衛者的事跡創作出來的典型形象。他的一生都在為保衛拜占庭的安全與阿拉伯人或國內各種邪惡者進行著無畏的斗爭。史詩圍繞巴西勒的身世、生活方式和在戰斗中所表現出來的英雄氣概的描寫,揭示了12世紀小亞細亞地區的諸多矛盾、社會氛圍以及民族融合的歷史特點,也表現了拜占庭民族英雄的基本風貌。
五、關于史詩的版本和翻譯問題
《狄吉尼斯·阿克里特》是在民間傳說的基礎上形成的。現存較為成型的七個版本,無論是故事內容,還是篇幅章節都差異較大。換言之,我們今天所看到的這些版本,都是在不同的歷史時期,處在不同的地位并面對不同傾聽對象的行吟詩人們所演唱的不同的版本,也是后來被處在不同地位的書吏抄錄下來的。巴西勒的故事在當時廣泛流傳,不同的階層在傳述這個故事的時候,一定會打上各自思想感情的烙印。所以,該史詩的版本的眾多,恰好反映了拜占庭帝國時期不同社會階層對故事的不同理解。
現存的七個版本中,有六個希臘文版本(其中五個詩體,一個散文體),還有一個斯拉夫語的版本(這個斯拉夫語的版本詩文合一,俄羅斯文學形成時期在基輔流傳)。現將幾個不同的版本簡介如下:
1.特拉比松(The Trebizond)版本(簡稱T版本)。由3182行詩組成,分成十卷,開始部分已經遺失,中間有少量缺失。這部手稿被寫成文字不早于16世紀,1858年被薩瓦斯·勞尼德斯在特拉比松的蘇米拉修道院發現。1875年由C.薩達斯和E.羅格朗在巴黎出版。1887年隆尼德斯在君士坦丁堡再次出版。原手稿現已遺失。
2.安德羅斯島(The Andros)版本(簡稱A版本)也被稱作雅典P.P.卡隆納羅斯版本。這是寫于16世紀的手稿。這個版本由4778行詩句組成,分為十卷。這個版本非常完整,差不多是T版本的復制品,以至于可以用它校對其他的版本。1878年在安德羅斯島被發現。手稿現藏于希臘雅典國家圖書館。
3.格羅塔弗拉塔(The Grottaffrrata)版本(簡稱G版本)。由3709行詩句組成,被分為八卷;除了第六卷有缺損(有一頁被撕掉了),基本完整。這個手稿大約寫在14世紀。這個版本1892年被E.羅格朗公司在巴黎出版。哈佛大學的赫爾教授把此本翻譯成了英文,并成為歐美文學界研究和學習的范本。
4.牛津(The Oxford)版本(簡稱O版本)。這是一個由3094行詩句組成的、分為十卷的押韻版本。手稿上有希俄斯島上的僧侶書吏伊格內修斯·皮特麗澤的署名,他在1670年11月25日完成的時候還在手稿上簽了日期。此手稿現藏牛津大學林肯學院。
5.埃斯科里亞(The Escorial)版本(簡稱E版本)。這是個不完整的本子,僅僅由1867行詩句組成。它的語言與民歌語言有點相類似,但故事混亂和無頭緒。詩行有時很短,有時長的像散文的句子。它看起來像是一位老人口述的記錄稿。這個手稿被卡爾·克魯姆巴策爾在1904年發現,1912年由D.C.海思林出版,現藏在馬德里的埃斯科里亞圖書館。
6.散文(The Prose)版本(簡稱P版本)。共十卷。這個版本其實不過是安德羅斯島手稿的散文版。它在1632年被希爾斯島的梅羅提奧斯記錄下來。1898年在安德羅斯島被D.帕斯查理斯發現,1928年被印刷出版。現藏在塞薩洛尼基大學民俗學系圖書館。
7.斯拉夫(The Slavic)版本(簡稱S版本)。這是M.斯佩蘭斯基在1922年從兩個18世紀的手稿和18世紀的俄國歷史學家尼古拉·卡拉姆津引證的材料組合成的一個版本。兩個18世紀的手稿用斯拉夫語被寫于13世紀。卡拉姆津所引證的手稿被焚毀于1812年的莫斯科大火。這是個不完整的版本。這個版本在1922年由斯佩蘭斯基出版,1935年被巴斯卡翻譯成法文,1941年由彼得·卡隆納羅斯翻譯成現代希臘文。
國外研究拜占庭的學者們認為,可能還曾存在過其他的版本,至少在18世紀還有人見過另外的版本。例如,有文獻記載,那時有一個名叫凱撒·達芬特的斯僧侶就報告說他在阿拓奧斯圣山的修道院看到過兩個抄本。此外,歷史上還有大量的類似巴西勒事跡和功業的歌謠。有人認為,這些歌謠可能是不同史詩版本的來源材料。
本次漢語翻譯,我主要采用的是格羅塔弗拉塔的版本,故事情節與G版本大體相同,只在某些地方做了一些必要的訂正。同樣,為了適應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我將它翻譯成了相對整齊的漢語詩句形式,并加上了一些必要的注釋。
我愿此譯本能為中國讀者初步了解拜占庭文學略盡綿薄之力。
[1] [美]沃倫·特里高德:《拜占庭簡史》。崔艷紅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24頁。
[2] [英]N.H.拜尼斯主編:《拜占庭:東羅馬文明概論》。陳志強、鄭瑋、孫鵬譯;陳志強校注,大象出版社2012年版,第228頁。
[3] Ihor ?ev?enko:Three Byzantine Literatures:A Layman's Guide.Hellenc College Press.1985.p.7.
[4] Ihor ?ev?enko:Three Byzantine Literatures:A Layman's Guide.Hellenc College Press.1985.p.3.
[5] [美]沃倫·特里高德:《拜占庭簡史》。崔艷紅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頁。
[6] Vasiliev,AA.History of the Byzantine Empire 324—1453,Madison,1961.p 369-371.
[7] Denison B Hull:Digenis Akeritas Introduction.Ohio University Press.Athens,Ohio,1972.p.xix.
[8] Ibid.,p.xx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