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問答》是一首特別好的詩,寫得實在是漂亮極了。
這首詩說的是一個人在山上,沒有出山,寥寥四句,越讀,越想,越好:
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
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老實說,除了李白以外,再難找到寫得這么好的詩人。
首句問得突兀,次句答得神秘。
一開始是設問,“有個人問我,‘老弟啊,你干嗎到碧山這個地方來呢’?”他要抖個包袱,要賣個關子,“笑而不答心自閑”,十分神秘。
“答問”很容易寫得很實、很死。第三句、第四句其實就是在回答第一句,但是他寫得一點不實。“桃花流水窅然去”,完全是清幽美麗的仙境;“別有天地非人間”,是第三句的延伸,寫得很空靈,留給你無窮的想象,寫得自然舒展,流動輕快。
三、四句似答非答,以境結情。
那么,寫得實的詩是什么樣子的?
作為對比,來看杜甫的《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六):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這首詩第一句就寫得很實,“黃四娘家花滿蹊”。說黃四娘家的花多得不得了、密得不得了。第二句他馬上就寫“千朵萬朵壓枝低”,說不僅是“滿蹊”,而且花朵太多、太密就要把花枝壓彎了。
這么多的花、這么密的花,自然引來了很多蝴蝶,引來了很多鳥兒——“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二句、三句、四句,全部是寫“花滿蹊”,寫得很實在。
其實杜甫的語言非常漂亮,雙聲對雙聲,“留連戲蝶”對“自在嬌鶯”,好得不得了。
所以,不是說他語言不好,而是在整體上寫實了,他把那個“花滿蹊”全部寫滿了,形容得淋漓盡致,這樣留給讀者想象的空間就比較有限。
如果把他們的詩比作畫畫,那李白的畫上有很多留白,有很多空地可以讓你去馳騁想象,而杜甫把他要畫的全部畫滿了,讀者自己想象的空間自然有限。
可能是性格所致,在絕句這類詩上,無論是五言絕句,還是七言絕句,杜甫的絕句雖然很有個性,但像李白的絕句那樣韻味悠長的不多。杜甫寫得最好的詩是七律、五律、五古、七古。
杜甫的七律詩比李白寫得好——可能是李白受不了那個拘束,李白寫絕句基本上不用對偶,律詩即使要求對偶,他寫時也有意識地不對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