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弦歌激揚:流金歲月·校友風采
- 陳立志
- 2171字
- 2020-09-29 16:32:48
金色黃昏
——追憶倪裕彬老師
從魚咡灣到綠環路,約莫500米遠,這條路一經修好,便成了周邊人們到綠環路散步休閑的好去處。自打退休后,每天下午早早吃了晚飯,我就和老伴相攜,沿著這條路一直散步到毛家灣或一碗水。2010年4月下旬,我從北方回來,又驚奇地發現,這條路的兩旁恍如一夜之間,長出了一簇簇密密匝匝的銀菊。這銀菊緊連著外沿的茂林修竹,形成高低搭配、銀白接蔥綠的景致長廊,真是美不勝收。到5月下旬,銀菊尚未消殞,又次第開出一朵朵金菊。銀菊慢慢淡出,金菊越開越盛,不到幾天就成了金黃的一片。初夏的夕陽透過山坳和周邊的樹叢,灑在金菊上,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癡望這美妙的晚景,眼前浮現出晚霞飄過原野,漫過樹梢,灑在明亮溝渠中的波光粼粼的景象。那是遠去了的別樣的金色黃昏。
記得20世紀70年代末,我剛留校在高師班工作時,學校周邊還是柏楊壩一望無際的農田,農家住戶也只是三星兩點地點綴其間,確實是炊煙裊裊的詩意田園。那時的業余生活非常單純,基本上都是每天晚飯后出校門,到柏楊壩的田間小路上散步。最奢侈的是周末傍晚散步回來,擠在教師宿舍樓外的大桉樹下,圍著一臺黑白電視機,看《新聞聯播》和《加里森敢死隊》。直出校門100米遠,是一條橫貫東西、用碎石鋪成的公路,公路兩邊是高大的桉樹,一過汽車就塵土飛揚。過公路,有一條引自岷江、用于灌溉周邊田地的小溪,小溪的一邊也是一排高大的桉樹,另一邊則是一排低矮的桑樹,一條田間小路沿溪蜿蜒而上。溪水清澈明亮,一到天氣晴好的傍晚,晚霞簇擁著夕陽映照在水中,忽閃忽閃地泛著金光。這條路一直通到楊家花園。楊家花園也有一條橫貫的公路,過了公路就是河灘和岷江。久而久之,這條路就成了我們晚飯后經常光顧之地。對于我來說,這條路見證了我和倪裕彬老師那段難忘的相處時光。
倪老師大概是1983年前后到的我校,當時,教育學院和高師班早已分開,我是因為送課表才與倪老師結識的。也許是他尚未有家室,即現今所謂的“單身狗”,我呢,愛人和孩子都在沐川,是“假單身狗”,所以我倆很快便熟悉起來,幾乎每天晚飯后都相約到那條路上散步。我們通常是邊走邊聊,內容大都是語言、音樂和吃。倪老師主研語言學,在犍為師范學校和樂山教育學院都教現代漢語,所以我就在散步時經常向他討教這方面的問題。我問他:“現代漢語中后鼻音的輔音怎樣發才標準?”他說:“你把韻母ang或eng的發音拉長,最后那個音就是。”我照他的方法發了一遍,果然掌握了。他又說,后鼻音加上元音“e”,讀“nge”,和韻母“ai”拼,就是你們四川人說的“ngai”(愛)。我老是抱怨自己基礎太差,在大學學的時間太短。一次,在倪老師寢室里,他拿出一本《同源字典》,叫我讀前面的序文。我讀完后,他馬上擊掌說:“不差嘛,這樣的文言文,基礎差是讀不出斷句的。”一天,在倪老師寢室里,不知怎的,就聊到了音樂和繪畫。他順手打開對面案幾上的留聲機,播放貝多芬的交響曲,然后問我對墻上掛的畢加索油畫(當然是印刷品)有什么感覺,我說畫中的人物好像在動。他說,這就對了,畢加索的人物畫表現的是立體和動感,在音樂中看他的畫,就活起來了。后來,倪老師又經常邀我去看戲看電影,我們有幸在那一年看了場名家音樂會,都是他喜歡的大明星,如高芝蘭、胡松華、吳雁澤等。他的觀點是無論看戲看電影,都要坐第一排,我開始很不習慣,后來感覺真的更刺激更震撼。多年過后,聽蔡孝慈老師講,倪老師酷愛音樂,在華東師大讀大學時,主選的就是音樂,并且歌唱得好,一口的美聲男高音。遺憾的是我沒有真正聽他唱過一首歌。蔡老師還說他是美男子。現在回想起來,倪老師身高應該在1米8以上,腹部微腆,兩眼深邃中透出慈善,嘴唇厚厚的,嗓音淳厚而又略帶磁性,儼然一個性感帥哥。
由于整天忙于教務雜事,我始終未能聽過倪老師一堂課,只聽學生說他課講得特別好。聽說有一次,倪老師上課沒看講義,也不看教材,只看手中展開的一張煙皮,就上完了一堂課,而學生卻聽得入了迷。課后,倪老師把手中的煙皮搓成一坨,順手丟入了紙簍。一個學生以為此中必有奧秘,待他走后立馬撿起來,展開一看,一張白紙,什么也沒有。之前,我一直感嘆成人高校條件差,缺乏大學氛圍,但和倪裕彬這樣的老師接觸多了,也就慢慢從中品出了不少大學的味道,受益良多。
倪老師很講究吃,認為吃是一種文化,在那時,這種看法已經是夠超前的了。他說,在上海,你不會弄吃的,會被人瞧不起,甚至于在吵架時還會因為這個原因被別人蔑視和奚落。他問我:“什么是最好的調味品?”我脫口而出:“味精。”他說:“錯!糖,白糖、紅糖。”至今,我做菜都忘不了這一招。倪老師常叫我“蜜棗”,很久以后我才想到,可能是因為我岳母喜歡吃,他是說我掉到蜜罐里了。在犍師校10多年來,倪老師一直在校長家里搭伙吃飯,因此,實在不能忍受在教院天天吃食堂,只待了一年多,就回犍師校了。
后來,我從沐川回來,順道去犍師校看望過一次倪老師,他招待我吃了頓犍為有名的白油面。以后,愛人調回樂山,成天忙于教務雜事和家庭瑣事,就很少和他聯系了。兩校合并后才聽人說,倪老師得了病,回上海了,并且一直未婚。今年6月,參加學校退休教師活動,遇到蔡孝慈老師,得知倪老師已過世多年了。
而今,我常去散步的綠環路是越來越漂亮了,周邊景色也更加迷人,但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卻愈加懷念柏楊壩的金色黃昏,懷念倪裕彬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