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梁曉聲文集·長篇小說19
- 梁曉聲
- 12789字
- 2020-05-13 14:27:13
還是林家。張繼紅在小聲安撫三位父母輩的人。
張繼紅:“你們只管放心,什么事都不必擔心。我向你們保證,超然他絕對不會被判刑入獄的。全哈爾濱市上萬名沒正式工作的返城知青呢,一個個豬往前拱,雞向后刨,是自謀生路,都得千方百計地掙錢。如果我們成了投機倒把的團伙,那么幾萬名返城知青還不都成投機倒把分子了?再說了,超然把罪名全攬在自己身上了,我們被放出來了,能沒事兒似的嗎?能讓他真被判了刑嗎?”
林母:“繼紅啊,為了給大娘個放心,你能不能告訴大娘,你托的是哪個關系那么硬?”
張繼紅:“不瞞你們,為了使超然早點兒回到家里,我們哥兒幾個進行了十萬火急的大發動,從昨晚就誰都沒閑著,現在一個找一個的,五六百名沒正式工作的返城知青都發動起來了。工商局門前、公安局門前、市委市政府門前,已經都是我們的人了……”
何父:“他們……他們在那些地方……干什么?”
張繼紅:“什么也不做。不喊不叫的,就規規矩矩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站在那兒,餓了湊錢買吃的,渴了吃冰棍……”
何父:“你們……搞靜坐?”
張繼紅:“不全坐著。臺階什么可坐的地方坐滿人了,后來的就站著……”
何父:“有站著的也是靜坐。”
張繼紅:“是啊是啊。要不咋辦?更好的辦法我們一時也想不出來。我們是全天候式的……”
林父:“怎么就是全天候式的?”
何父:“就是二十四小時輪班倒。讓那些地方的門前,分分秒秒都有他們的人!”
林父:“那還不把事情越鬧越大?”
張繼紅:“都是自愿的。也都豁出去了。我們不怕把事情鬧大!”
何父叫苦不迭地:“唉,這……這反而會害苦了超然的呀!我沒主意了,什么主意也沒有了……”
林父:“我也更沒主意了,聽天由命吧……”
張繼紅:“林大爺,何校長,聽你們的意思,像是在埋怨我們?”
林父站了起來,將一只手重重地拍在張繼紅肩上,將頭朝旁邊一低:“不埋怨。繼紅啊,你們都是些講義氣的好孩子……可,你們想怎么做,那也應該事先到家里來跟我們商議商議啊!”
何父:“就是的!”
林父:“繼紅他們是一片實心實意,你別說什么埋怨的話!”
何父:“我沒說。你說了。”
林母走到廚房里去了。她小聲又哭起來。
敲門聲。
林母抹抹淚,開了門。進來的是街道主任和一位陌生男人。
林母掩飾地:“主任,有事兒?”
街道主任:“我這街道主任當了十來年了,從沒遇到過這么大的事兒!……這位是區長同志……”
林母無言地推開了里屋的門,往里屋讓街道主任和區長。
街道主任還在門口互相謙讓。
區長:“主任,您請。”
街道主任:“您是區長,您先請。”
何父站了起來,他和區長認識。
張繼紅:“區長同志,您來得正好。主任是我們的熟人,您是貴客,還是您先進吧。”
于是區長進了里屋。
街道主任見屋里再多進一個人就擠得誰也轉不開身了,不進了,建議地:“我不進了,就開著門說吧,里外的人都能聽到。”
林父:“對對,區長您請坐。”
區長親民地:“林師傅,您原來坐哪兒還坐哪兒,我坐炕邊就行。何校長,你快坐下嘛!”
何校長就坐了下去。
林父看看何父,又看看區長,問:“你們認識?”
區長:“豈止認識,還是大學校友。何校長比我高一屆。”
林父瞪著何父不滿地:“你那張紙上可沒寫著。”
區長看著何父也問:“什么紙?你們的關系是……”
何父尷尬地:“沒什么紙。他這人就那樣,有時候東扯一句西扯一句的,盡說些讓人莫名其妙的話……我們是親家關系。”
區長:“那么,林超然是你女婿啰?”
何父:“對對,大女婿。我大女兒已經不在了……”
區長:“難怪你也在這兒。你大女兒的事兒和你們的親家關系,你可從沒跟我說過。”
何父:“平常咱們不是見面不多,互相聊得也少嘛!”
街道主任是直性子,還是大嗓門,忍不住在外間也就是在廚房高叫:“別東拉西扯的啦!那么大的事兒在滿處鬧騰著,區長是親自來處理情況的,抓緊時間,快談正事!”
張繼紅指著她喝道:“你別嚷嚷!吵醒孩子!”
喝罷,連自己也覺得,自己的嗓門比街道主任還大,不由得朝炕上的孩子望去……
但孩子已醒了,哭起來。
區長抱起孩子,拍、晃、哄。
孩子哭得更兇。
林父與何父同時站起,這個叫著“孫子孫子”剛抱過去,那個又叫著“外孫外孫”搶抱過來。
屋里一時大人站而不坐,小孩哭個不停,亂作一團。
林母進了屋,從何父懷中將孩子抱過去,走到外屋拍哄了片刻,孩子才不哭了。
張繼紅一步跨到里外屋門那兒,抓住街道主任手腕將她拖進了里屋。
張繼紅訓她:“你說!我們怎么滿處鬧騰了?說!我們的事搞成現在這樣,你街道主任就沒責任嗎?當初是不是你主動找林超然,讓他帶頭辦個小廠的?我們賣改裝的舊自行車,你不知道嗎?街道提過成沒有?說!”
街道主任:“你松手行不行?把我手腕都攥疼啦!”
孩子在外間又哭起來,林母將里外間門關上了。
街道主任掙脫了手腕,辯解道:“那不叫提成!那是租金!那么大一幢房子,一處院子,總不能白讓你們占著吧?”
張繼紅:“入冬以來,我們包餃子賣,你敢說你街道主任不知道?你還說我們包的餃子好吃,拎回家去三斤還沒給錢!哎,當時你怎么就不提醒我們是不合法的?你有什么資格亂嚷嚷?”
街道主任:“我嚷嚷了嗎?我天生大嗓門你小張不是也知道的嗎?我的責任我沒推!不信你小張當面問區長,我也有責任我檢討了沒有!你小張沒良心,當初我是同情你們這些下鄉回來的孩子才……你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你……”
她氣哭了。
張繼紅發泄了一通,平靜了,內疚地:“嬸兒,對不起,剛才我太不冷靜了……”
街道主任:“你不冷靜就可以那么訓我啊?你怎么不敢那么訓區長?我……我打你!”
街道主任也不冷靜了。
區長:“哎哎哎主任,都冷靜點兒,都冷靜點兒。”
他將街道主任推到了外屋。
何父:“區長,給你添麻煩了。”
區長:“咱倆之間,你別叫我區長,還像當年一樣叫我名字吧。”
張繼紅遇到了可以平反的人物似的,忙問:“區長,您貴姓?”
區長:“免貴姓劉,劉平川。一馬平川后邊那兩個字。”
張繼紅:“好名字好名字,大爺,快,筆!”
林父:“抽屜里,自己找。”說罷,仰臉長嘆一聲,隨即雙手抱頭彎下腰去。
張繼紅找到了一支圓珠筆,一邊往手心上寫區長的名字,一邊又說:“區長,沖您今天能親自來,沖您的好名字,我想,我們一些人的事,一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區長:“本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嘛。”
區長這么一句話,使林父、何父、張繼紅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何父:“平川,你認為,孩子們的事,算不上什么大事?”
區長:“是啊。情況我聽街道主任介紹過了。小張同志,你們的所作所為,確有不當之處。即使是由于生活所迫,那也要合法化。起碼,應該得到工商部門的許可。就是賣冰棍,不也應該先獲得執照嗎?沒人提醒你們,這是有責任提醒你們的人的過錯。你們下鄉多年,對城市的一些法規、觀念淡漠了。不知者不怪。但是呢,以后都是城市公民了,那就要盡快恢復對城市法規的認同,對不對?”
張繼紅連聲地:“對,對,區長同志說得對。”
何父林父頻頻點頭。
區長:“販賣重新組裝的自行車,那種事可再也不能干了。萬一買的人騎著出了災禍,還不惹上官司?”
張繼紅:“對,對,我們也不是完全沒有那種顧慮,今后保證不干那營生了。”
何父林父又頻頻點頭。
區長:“至于賣餃子嘛,只要食品衛生方面把關嚴,我看可以繼續。但那也要先把一概許可手續辦齊全了。”
林父:“區長,那……我兒子林超然,他不會被判刑了?”
區長:“林師傅,事情說簡單,也并不那么簡單。工商部門,公安部門,他們是在依法執法,還不能傷了他們的執法尊嚴。市里各方面的領導們,對事情的看法還有分歧,處理意見還不太統一。尤其是靜坐現象發生以后,可以說分歧更大了。有的領導的強硬處理態度還挺堅決。我剛才的話,也只能代表我自己的看法……”
何父、林父、張繼紅面面相覷,一時又都垂頭耷腦的了。
區長:“你們別聽我這么一說,心理負擔又大了。我既然親自來了,了解了許多情況,那我一定緊急向市里的領導們匯報,并且陳述我剛才的個人觀點。但我們接下來應該做的是,分頭去勸說靜坐的返城知青們離開那些地方,以免事態更加復雜化。小張同志,你能在這方面助我一臂之力嗎?”
張繼紅:“這……”
他還是點了一下頭。
區長:“林師傅,您呢?”
林父:“區長,您說的話,句句在理。您叫我配合著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區長的臉轉向了何父。
何父為難地:“我正在區黨校學習。上午已經請了半天假了,下午還有我的大會發言。”
區長:“我再替你請下午的假。”
何父:“那我聽你的。”
于是區長站了起來,準備走;門一開,林母抱著孫子進入,愧疚地:“區長,真不知該怎么感激您……”
區長:“老人家別這么說。至今還有幾萬名返城知青找不到工作,我們心里也很著急。問題出現了,咱們都互相體諒著把它解決了就好。”
他還有心思逗了逗孩子……
街口。區長、何父、林父、張繼紅都站在一輛“伏爾加”旁,后三者各自推著舊自行車。
區長:“林師傅,還是坐車吧。冰天雪地的,您心里又著急,騎自行車我不放心。”
林父:“沒事兒,我能騎。區長,我還有幾句話,能不能再耽誤您幾分鐘,單獨跟您說說?”
區長:“行啊,那咱們旁邊說。”
林父支穩車,與區長走開了,兩人走到了一根電線桿子底下。
張繼紅看著手上的字說:“這位區長人不錯。”
何父望著電線桿子那兒說:“當年給老市委書記當過秘書,‘文革’中也吃了不少苦頭。”
張繼紅:“您有這么硬的關系,干嗎不為超然用一用啊?關系是越用越活,不用白瞎,所以要趁還好好活著的時候用活,不用那就好比有錢不花,廢紙一張。”
何父:“他現在又在仕途上了,我就不愿聯絡他了。”
張繼紅:“關系是分等級的。認識當官的,那是一等關系。”
何父:“我的經驗恰恰相反。他們很容易翻臉不認人的,而且政治要求他們還不能不那樣。我是個思想經常犯自由主義的人,不愿某一天又被列入另冊的時候,他被我牽連了我覺得對不起他,他跟我翻臉了我又嫌惡他。”
張繼紅愣愣地看著何父,品味他的話。
何父:“再說,我看超然,他雖然和你們一樣了,似乎還沒忘記自己當過知青營長,似乎還覺得自己對你們有份責任,不愿只顧自己,不管你們了。”
張繼紅:“是您說的那樣。所以一發動,幾百人為他聚起來了。要不是沖著劉區長人不錯,誰想把我們弄散了,恐怕也不那么容易。”
電線桿子那兒,林父大睜雙眼,仰臉望著頭頂的電燈泡,嘴唇直抖,分明是滿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說起。
區長掏出煙給了林父一支,自己也叼上了一支,并且首先替林父點燃了煙。
區長:“林師傅哪兒人?”
林父:“老家山東,闖關東來的東北。”
區長:“剛才在屋里,我還以為您是南方人呢!可具體哪個省的,口音又聽著都不像。”
林父:“我是咱們國家第一代建筑工人。一九五八年就開始支援大三線,從東北到西北再到西南,甘肅、貴州、新疆、四川,去過了不少地方,六十多歲了才退休回到哈爾濱,口音不知不覺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區長肅然起敬地:“難怪,那您也是咱們國家的功臣。”
林父:“什么功臣不功臣的,不敢那么想。但區長,作為一名建筑工人,我可是對得起咱們國家的……”
他說不下去了。
區長:“林師傅,不管什么話,只要您想跟我說,那就只管敞開了說。您跟我說的越是掏心窩子的話,那就越等于看得起我。”
林父看著區長說:“區長,有幾句話,剛才不便說。尤其當著我老伴,更不能說……林超然他弟,埋在北大荒了;他妹因為對象吹了,考大學又沒考上,一時想不開,只身一人跑到廣州那邊一個叫深圳的小地方去了,至今半年多了,還不回來;超然他媳婦……夏天里又沒了……我們老兩口眼前就他這么一個兒子了,他自己又當了爸……這,這他要是被判了,只剩我們老兩口帶個孫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啊!……所以,我拜托了!我……我這會兒給您下跪的心都有了……”
他的話說到后來,已是老淚縱橫。
區長動情地:“老人家,您放心。我這個區長不糊弄百姓,我說話是算話的。凡是我在您家表的態,都會向區里的領導們秉正而言……”
李玖上班的街道小工廠。午休了,她和一些街道婦女們在端著飯盒吃飯。
李玖:“誰吃蛋糕?誰吃蛋糕?”
她帶的是滿滿一飯盒蛋糕。結果她一那么說,女人們轉眼將她的蛋糕分光了。
李玖:“哎你們太不客氣了吧?那我吃啥?”
“我分你一半!”有個女人分給她半塊窩頭。
李玖看著手中窩頭說:“讓我干啃窩頭啊?”
“我給你點兒咸菜!”
“我這還有蝦醬,也給你點兒!”
于是她飯盒蓋上有了咸菜和蝦醬,她沾著蝦醬一小塊一小塊地吃起窩頭來。
一個女人問:“還咽得下去窩頭不?”
李玖:“勉強。”
另一個女人:“人比人,氣死人。你們說人家李玖啊,攤上那么一位有手藝的老爸,連些當官的人家都上門相求,雖然和咱們一樣在個街道小廠上班,可人家整天那感覺多充實啊!”
李玖:“科長一級的還輪不到,處以上的那也得排號。”
又一個女人:“她家那小日子過的!全區也沒幾戶老百姓人家比得上!有次她感冒了,我去她家看她,她還非送我出門不可。她家門口,有這么粗一個大水缸,她掀開缸蓋,我一看,嚯,一水缸的煙、酒、茶、點心、罐頭!她倒大方,拎出一包東西硬塞給我,我問是啥?她說她也不知道。我到家打開一看,是一包棉花似的東西。不是像新棉花那種東西,是像揪巴松散了的老棉花套的那么一種東西,黃色的,小孩尿了一百遍似的那么一種黃……”
李玖:“明明是好東西,讓你這么一說,倒好像我給你的是惡心人的東西!”
那女人:“我自打出生以后,頭一次見過那種東西。聞聞,香!嘗點兒,更香!”
有個女人打斷道:“快說!到底是什么?”
那女人:“李玖,那是什么來著?”
李玖:“那叫肉松!幾斤好肉,才能做成那么一斤肉松!全中國沒幾家做肉松的廠,而且都在南方!”
于是女人們七言八語起來:
“抗議!我用最最強烈的抗議,來表達我最大最大的無產階級義憤!這種現象太不合理啦!咱們大多數人家吃肉還得憑票呢,她李玖家吃的都是肉松了!她家吃一斤肉松頂咱們各家吃好幾斤肉!姐妹們,這不革命行嘛!”
“可‘文革’已經結束了呀!咱們要革命,也只能是‘文革’那么一種革法呀!”
“不是說過七八年再來一次嗎?先記下這筆賬,下次剛一來,咱們都去抄李玖的家!”
“李玖家有的,還不是那些干部人家送的啊!李玖家都用一個大缸裝,那些干部人家得用多少缸啊!”
“再來一次的時候,凡是家里除了水缸還有缸的,一律再送農村去改造!”
“那會傷害好干部的,興許人家多出來的一個缸是用來做大醬的!”
“干部家不做大醬!”
“也別說得這么絕對!我們院就有戶人家男的是科長,他媳婦年年春天做大醬!”
“處以上的肯定家里就不做醬了!”
李玖此時已吃完了她那半塊窩頭,用勺子當當敲了一陣飯盒,于是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她。而她若無其事似的,端起一只杯子喝了口水,用一只手捋嗓子,撫胸口……
李玖:“哎呀媽呀,噎死我了!”
女人們交換“仇恨”的目光。
李玖從墻上摘下了布兜,板臉問:“剛才誰說再來一次‘文革’要抄我家了?”
一個女人:“她說的,代表我們大家的心思!”
李玖:“真替你們遺憾,那就都沒有份兒了!”她從包里掏出塊糖,逗弄地在自己眼前晃幾晃,炫耀地:“酒心巧克力!”剝去糖紙塞入口中。
一個女人問旁邊的女人:“啥是巧克力?”
旁邊的婦女:“我也沒聽說。”
另一個婦女發一聲喊:“搶她!”
于是大家一擁而上,奪去了布包,分抓包里的糖。
女人們口中都含著糖了。但含著糖嘴也不閑著,仍七言八語:
“哎李玖,你整天快快樂樂的,真一點兒愁事也沒有哇?”
李玖:“怎么沒有!我爸畢竟一天比一天老了,他說過幾次了,有點兒干不動了,我的好日子快到頭了。”
“那也不至于你犯愁呀!從一九七八年起你爸就開始接活了,如今你家怎么還不攢下一千多元了?”
李玖:“沒問過。當女兒的怎么能問那個?”
“李玖,說正經的啊,趕緊讓你爸托托關系走走后門,早點兒把你弄進正規的國營廠里去呀!那對你爸還是難事兒啊?”
李玖:“不稀罕。哪兒的工資還不一樣多?差點兒一年也差不了幾十元錢。就在這小廠上班挺好,離家近,請假、遲到、早走管得也不嚴。再說,我喜歡你們……”
“騙人!”
李玖:“我真喜歡你們。”
“喜歡我們啥?”
李玖:“喜歡你們的貪勁兒,鬧勁兒。和你們在一起,有點兒愁事兒也愁不了多久。”
“可惜我沒有一個能娶你的大兒子,要有,我非做主把你娶到我家不可!”
“你想得倒美!人家李玖有對象!”
“就那個開鐵匠鋪的瘸子呀,你倆不是吹了嗎?”
李玖:“別瞎說啊,我們才沒吹呢,我只不過延長了對他的考驗期。”
“玖子,說說,他究竟哪點兒好,不管你媽多么反對,你也還是非他不嫁?”
李玖:“我也不知道……反正在上中學的時候,我就開始喜歡他了,也許是命里注定吧……”
李玖說得傷感了。
女人們的目光卻全都望向了門口。羅一民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那兒了,他身后門還沒關嚴。他呢,棉襖外罩了件中式外衣,棉褲外罩的單褲有褲線,棉軍帽往上系著帽耳朵,還像五四青年似的圍了條長圍巾。顯然,他來之前將自己捯飭了一番,看上去挺精神的。
一個女人呵斥:“你誰呀?怎么悄沒聲地就進來了?門也不關嚴,長條玻璃管尾巴呀?”
另一個女人:“就是,我說哪兒來的一股涼風呢!”
這時李玖也轉過頭去,見是羅一民,就那么轉著頭呆住了。
羅一民:“我跟李玖說兩句話就走,捎帶給你們放進點兒新鮮空氣。李玖,小剛病了,我想,你該請半天假……”
他果然一說完轉身就走。
李玖猛地站了起來,急匆匆地穿棉襖,找頭巾:“我頭巾呢?我頭巾呢?”
女人們也都著急忙慌地幫她東找西找。
街上。羅一民走著,李玖追上他。
李玖:“我早上出門時小剛還精精神神的,他怎么就病了?”
羅一民邊走邊說:“我也不清楚,不過你放心,不是多么嚴重的病。但小孩子嘛,有個頭疼腦熱的就想讓媽媽守在跟前……”
李玖:“你這是往哪兒走呀,小剛現在在哪兒?”
羅一民:“在我家……”
李玖:“怎么會在你家?”
羅一民:“他在我那兒玩,忽然就說肚子疼,我給他揉了一會兒,他說不太疼了,現在躺在我的床上。”
李玖狐疑,站住。
羅一民徑自往前走。
李玖:“羅一民,你給我站住!”
羅一民站住了,轉身看著她。
李玖:“羅一民,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是因為恨我就對我兒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就是百年以后咱倆都變成鬼了,那我也饒不了你!”
羅一民:“李玖,過去的半年多里,我漸漸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你當年做的事是可以原諒的,而我做的事是罪惡的。如果我繼續恨你,只能證明我是多么不愿意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惡事,總想找個替罪羊。一個經常這么懺悔的人,怎么會再傷害一個孩子呢?何況小剛是你的寶貝兒子……”
兩人走到了羅一民的鋪子門前。
羅一民開了鎖,往屋里讓李玖;李玖又狐疑著,猜測地看了羅一民一眼,猶猶豫豫地進了屋。
羅一民跟著進去。屋里自然沒有小剛的影子。
李玖:“小剛,兒子,兒子媽來了……”
她說著往里屋走。
羅一民轉身插門。門鎖換了,是那種也可以在里邊鎖死的暗鎖了。他將門鎖死后,將鑰匙揣入了兜里。
“羅一民!”
羅一民轉過了身,李玖叉腰站在里屋門口。
李玖:“你為什么騙我?”
羅一民:“不騙你,怕你根本不會再到我這里來了。”
李玖:“我當然不想再到你這里來!”
羅一民:“那,咱倆找個別的暖和地方談談也行。”
李玖:“咱倆明明已經是冤家了,沒什么可談的!”沖到門前,自然打不開門。
李玖:“你開門!”
羅一民搖頭。
李玖:“你想干什么?”
羅一民:“只想跟你好好談談……”
他說著向李玖走近。
李玖:“你別過來!”順手從門旁抄起了頂門杠,并防范地往后退。
羅一民:“李玖,我是……又有事求你了……”
李玖:“你就死了心吧,我再也不會幫你了!”
羅一民:“這次的事,你非幫我不可。我營長昨天晚上被公安局抓起來了,說他們幾個犯了投機倒把的罪。你不是跟我提過你父親也認識公安局的什么人嗎?”
李玖:“別人求我幫,你求我偏不幫!不幫不幫不幫!”
羅一民一邊說,一邊接近李玖。李玖則一邊說一邊往后退。二人就那么你進我退地繞著屋子轉。
羅一民:“我聽說不少知青因為他們的事在四處鬧靜坐,這時候如果還沒關系替他們跟公安局方面溝通溝通,事情會越鬧越大的,那反而會害了林超然!”
李玖:“別跟我說那事兒!你們是兵團的,我是插隊的,那事兒跟我沒關系!”
羅一民:“有關系……”
李玖大叫:“沒關系!”
她被小凳絆了一下,摔倒在地上,頂門杠也脫手而出。
羅一民上前拉起她,順勢從后面攔腰抱緊了她。
李玖自然掙扎,卻又哪里掙得開去呢!
李玖:“放開我!再不松手我可喊了啊!”
羅一民:“你喊吧。今天我豁出去丟人了!除非你答應幫我,否則我就這么一直摟住你!”
李玖氣得直跺腳:“羅一民你不是東西!你拿我兒子當釣餌,把我騙到你這兒,還把門鎖死,還想再利用我!你怎么能這么樣對待我啊!因為楊雯雯的事,我當著那么多人向你懺悔,可你卻扇了我一大嘴巴子!那會兒你考慮到我丟不丟人了嗎?”
羅一民:“我錯了。有些事只能在已經做了以后才意識到。”
李玖:“我不聽你的花言巧語!來人啊,救……”
她已經哭得滿臉是淚了。
羅一民捂住她嘴。
她抓住羅一民那只手往狠處咬了一口。
羅一民疼得緊皺雙眉,然而卻將嘴湊著她一只耳朵,柔聲細語地:“李玖,玖子,你剛才說得不對。林超然怎么了,不但和我有關,也和你有關,和咱倆以后的事有關。以我和他的關系來說,現在的我只有兩個選擇……要么也為他的事去參與靜坐,要么通過別的方式,幫助他將復雜的事化解得不那么復雜了。如果你不肯幫我,我就只剩下第一個選擇了。我在兵團知青中也是有點兒影響力的,如果我按照第一種選擇去做了,就又會帶動一些人那么做。人更多了,事情也就更復雜了。你也知道的,我有時候會不夠理智。如果我做了什么沖動的事,那我肯定也會被抓起來。”
李玖已經不咬羅一民的手了,她哭道:“那你活該!”
羅一民:“你說的不是心里話。那第一個為我著急上火的人準是你。另外,楊雯雯的事,像一塊石頭似的壓在我心上,對你也是那樣。我們當年做錯的事,已經無法挽回了。但我們可以通過多做好事,多幫助別人,來減輕我們良心所受的折磨是不是?”
李玖用手捂臉低聲哭泣,什么話也不說了。
羅一民也流淚了,更溫柔地:“玖子,當年咱倆也同桌過是不是?可你當年為什么總對我那么兇呢?當年你總欺負我,自從和你同桌了,我就成了個受氣包。連你用粉筆在桌上畫的分界線都不往中間畫。我這邊地方小,你那邊地方大,那根本就是一條不平等的分界線。我借你橡皮用一下你都不借給我,我朝你要一滴墨水你都不肯擠給我。我一名男生,又不好跟你對著干,只得忍著、讓著。我越忍越讓,你反而對我越兇。”
李玖:“我那么對待你恰恰證明我愛你呀!我氣的就是你總忍著我,讓著我,還動不動就說好男不和女斗……你越忍越讓我越來氣,越來氣就對你越兇。除了在你面前裝出一副兇樣子,你叫我還有什么辦法呢?”
羅一民:“你呀你呀,你腦子里缺根弦呀你?哪兒有像你那么證明愛的呢?那不是越證明越扭巴嗎?你當年要是好好地向我證明,我也不至于剃頭挑子一頭熱,非得去迷戀人家楊雯雯。那,后來的事也就不會發生了,咱倆現在的關系,肯定也就親親密密的了。其實當年我就有點兒看出來了,楊雯雯根本不會喜歡我,人家對我的態度,那只不過是一種善良,一種禮貌,一種家庭教養的體現……后來的事,它要是沒發生多好啊!”
羅一民已與李玖臉貼著臉了,他也哭了。
羅一民的雙臂放松了,李玖轉過了身,兩人彼此摟抱著了。
兩人彼此擦拭淚痕。
兩人互相凝視。
兩人的唇深情地吻在了一起。
李玖坐在羅一民那輛小三輪車上,羅一民蹬著車行駛在路上。
過了一會兒,羅一民坐在車上,蹬車的換成李玖了。
羅一民:“你肯定你的決定是對的嗎?”
李玖:“咱倆的決定當然是對的。我那么容易就原諒了你,不等于我爸也會那么容易就能原諒你。因為你打過我,他對你火大了,你要想求動他親自出馬,他非把你罵出來不可。”
羅一民:“是啊,我估計也會是那樣……可,你跟咱們要求的那位老干部熟嗎?”
李玖:“也不能說有多熟。但他肯定認識我。我爸給他家打家具時,我常去他家,充當互相之間通告情況的角色,相當于聯絡員吧。他對我挺好的,還主動要往國營大廠介紹我呢,我沒麻煩人家……”
羅一民:“為什么?”
李玖:“你自尊心那么強,我如果成了國營大廠的工人,怕你產生自卑心理,那咱倆的關系更不好發展了。”
羅一民:“玖子,那什么……剎一下車!”
李玖將車剎住,詫異地轉身看他。
羅一民:“聽著,我要嚴嚴肅肅真真誠誠地跟你說一句話……”
李玖:“我又哪兒不對了呀?”
羅一民:“你別總想著是你哪兒不對了呀,這要養成習慣可不好……”
李玖:“養成習慣了也是你使我養成的!”
羅一民:“我想說的是……我……我愛你!今后會更加好好愛你……如果我說一套做一套,老天爺都不原諒我!”
李玖的臉上頓時樂開了花,但嘴上卻說:“拉倒吧,誰信啊!”
她轉過身去,仿佛充了電,屁股離開座位,欠起身猛蹬車。
羅一民:“哎哎哎,別蹬這么快,看累著!”
李玖:“才累不著我呢!”
路上撒下她快樂的笑聲。
三輪車停在一幢小樓前,兩人都下了車。
一年前的冬季,林超然來過這兒,而且在一位老干部家鬧了場誤會。
羅一民:“那位老干部,他是什么職務?”
李玖:“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文革’前的市委領導,起碼是位秘書長什么的吧?”
羅一民:“這時候他能在家?”
李玖:“年紀大了,過了擔任實職的杠了,‘文革’中被折騰來折騰去的,身體又不太好,所以只當當顧問什么的了。”看一眼手表又說:“快四點了,他不是那種天天上下班的干部,估計這時候在家……”
羅一民:“我怎么覺得這地方挺眼熟,像來過似的……”
李玖:“許多人都有你這種感覺,別啰唆了,快跟我進去。”
于是兩人手拉手上了臺階。
兩人站在一扇門外,李玖按按門鈴。
羅一民忽然地:“不好,快走……”
他扯著李玖就往樓下“逃”。
門開了,出現在門內的是那位老干部的女兒,她奇怪地:“有人嗎?剛才誰按門鈴了?”
下一層的樓梯上。羅一民和李玖貼墻站立,他捂著她的嘴。
樓上傳下來關門聲。
羅一民領著李玖“逃”到了樓外。
李玖甩開他的手,納悶地:“你干什么呀你,搞的咱倆特務似的!”
羅一民:“我想起來了!去年冬天林超然就是通過你爸來的這里,還搞了場相女婿的大誤會。”
李玖:“你沒記錯?”
羅一民:“千真萬確就是這幢樓,就是那扇門。我追到這里時,我營長已經進去了。他出來后,對我那個不高興就別提了!”
李玖沮喪了:“我爸雖然認識幾位干部,可我就來過這位干部家……一民,看來我幫不上你了……對不起……”
李玖都快哭了。
羅一民摟抱她,拍哄她:“寶貝兒,別哭別哭,我對我營長的情分盡到了,你對我對他的情分也盡到了。有的事,難為自己沒用。”
小三輪車又往回行駛,還是羅一民蹬車,李玖坐車。
羅一民憂心忡忡,蹬得緩慢。
背后傳來李玖撲哧一笑。
羅一民頭也不回地:“笑什么?”
李玖:“笑你剛才叫了我一聲寶貝兒。”
羅一民又往前蹬了一段,剎住車,向后扭轉過身去。
羅一民:“寶貝兒,我又改變想法了。”
李玖:“還是打算碰碰運氣?”
羅一民:“對。要不,我這心里邊,總覺得對營長的事沒盡到分兒上。而且我想,既然人家老干部對他很欣賞,我們再替他當面相求,動之以情,真說不定人家的一個態度,那就能使他的事情變得不那么嚴重了。”
李玖:“反正我是完全沒主意了,你說了算吧。你怎么決定我都配合你。”
羅一民:“那咱們就碰碰運氣!”
他將車頭掉轉了。
那位老干部家。羅一民和李玖在門口換拖鞋。
是老干部的女兒給他倆開的門,她問:“剛才你倆按過一次門鈴吧?”
李玖不好意思地:“可不嘛,沒敢等到你開門。”
客廳傳出老干部的聲音:“李玖吧?怎么按過門鈴還跑掉了?”
李玖一邊和羅一民往客廳走,一邊小聲對他說:“有希望。”
兩人進了客廳。老干部放下文件,摘了老花鏡,迎上前來。
李玖嘴甜地:“伯伯好。”
老干部:“好,好,真是很久沒見到你這個小聯絡員了,這位是誰呀?”
李玖:“我未婚夫小羅。領來請您過過目。要是您覺得他配不上我,出了您家門我就和他吹。”
老干部:“哎哎哎,不許那樣。談戀愛搞對象是嚴肅的事情,草草率率地好和吹,都是不對的。”
老干部女兒:“爸,人家李玖說的是玩笑話,您別一開口就教導人家!”
老干部:“我知道她是在開玩笑。”轉身對女兒不滿地:“哎你的話又是什么意思啊?認為我連玩笑話都聽不出來了?我老到那么可悲的地步了嗎?”
他女兒只是苦笑而已,沒再接他的話,客氣地請李玖和羅一民往沙發上坐,之后轉身去沏茶。
老干部將椅子挪到沙發對面,坐在了椅子上。
羅一民:“伯父,您請坐沙發上,我坐椅子。”
老干部:“坐著別動,我喜歡坐椅子。李玖,你爸爸打這把椅子,我坐著高矮正合適,舒服。”
老干部的女兒端了兩杯茶過來,一邊往茶幾上放一邊說:“當年紅衛兵懲罰我父親彎腰彎成噴氣式,結果使他腰落下了病根,連睡覺也只能睡硬板床了。”說罷,也陪著坐下了。
老干部:“誰也不許再提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要往前看。哎李玖,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為什么第一次按門鈴后又跑掉了?”
李玖不好意思地:“好久沒來了,怕您不認識我了,那我在我未婚夫面前多尷尬啊!”
老干部:“哪能不認識你了呢!”轉臉端詳羅一民,又說:“五官端正,不難看,你對的這個象,和你很般配嘛!”
羅一民:“謝謝伯父夸獎。”
老干部女兒:“爸,您怎么說的話呀,那么說多沒水平。”
老干部:“不是開會發言,不是作報告,平常聊天講的什么水平呢?你平常聊天就句句有水平了?對吧李玖?”
李玖:“如果模樣太差勁兒,那我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伯父,您剛才是沒注意到,小羅他腿有殘疾。”
老干部:“嗯?”
李玖:“也不能算是瘸,有點兒跛腳那種程度。”
羅一民:“下鄉時,負了一次工傷。”
李玖:“不是一般的工傷。半卡車人眼瞅要栽到山溝里了,他先跳下車的,一著急,把自己那條腿用大衣一裹,伸到了卡車輪子下邊,卡車在十幾米深的山溝邊上停住了。”
羅一民制止地:“李玖!”
老干部:“說下去。”
李玖:“再往下沒啥說的了,他豁出一條腿,救了十五六個人的命……”
老干部不由將吊在胸前的老花鏡戴上了,將臉湊近羅一民的臉,又一番端詳,并說:“剛才沒握手,來,現在握握手。”
羅一民受寵若驚地伸出了手。
老干部用雙手握住他一只手,搖著、晃著、拍著,真情流露地:“好青年!好樣的!好對象!李玖,你對了一個好對象啊!小羅令人尊敬,你不嫌他腿有殘疾,把他對成了你的象,你也是受人尊敬的!我宣布,從今天起,你倆永遠是我們家歡迎的客人!”
羅一民與李玖不禁交換暗喜的眼色。
老干部站了起來,背著雙手,踱來踱去,自言自語:“這是什么精神?這是舍己救人的精神,這是奮不顧身的精神,這是值得大力提倡、宣傳和頌揚的精神!這是一種崇高的、偉大的、感人的國際共產主義……”
羅一民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老干部女兒:“爸,和國際共產主義沒關系。”
老干部:“別打斷我!沒關系就當我沒說。教育!這對我是一種教育!小羅、李玖,你倆知道嗎?由于‘紅衛兵’在‘文革’中的那些暴行,我基本上把你們這一代人看成了垮掉的一代,沒希望了的一代。但你倆,今天著實教育了我。你們這一代中有你倆這樣的好青年,我很欣慰啊!”
他女兒小聲對羅一民和李玖說:“剝奪了他十多年說話的自由,現在逮著個話題就說起來沒完沒了,你倆悠著點兒。”
老干部:“嘀咕什么呢?我說話的時候你別犯自由主義。”
他女兒又苦笑。
老干部:“‘文革’開始批判我思想僵化,我思想開放得很!人是什么?人在一切物質之中,人在一切物質之上,生命的寶貴性高于一切物質的寶貴性!你豁出一條腿,為的是救十幾個人的命,所以我才要高度評價你的英勇行為……”
李玖:“他救的人中還有他的知青營長林超然……”
老干部一愣:“林超然?”
他女兒也一愣。
羅一民:“其實我們這一代中,大多數人的本質還是好的。自從我們下鄉以后,許多人都先后開始了對‘文革’的反思。我們營長林超然,就是很有思想的。沒有他對我的愛護,我……”
老干部:“打住。”走到了桌子那兒,翻出了報紙;走過來,一手拿著,一手指著標題問:“你說的不會是這個林超然吧?”
羅一民:“正是他。”
李玖:“伯伯,他去年冬天來過您家。”
老干部:“你不提醒我也聯想到了。”
羅一民:“我和李玖,我倆是來替林超然說情的。我倆希望,您能向市里的領導們反映反映,林超然是個好人,他們都是些至今找不到工作的人,他們總得生存啊!”
老干部:“閨女,站起來。”
他女兒乖乖地站了起來。
老干部朝客廳門一指:“開門,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