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南線郵航
- 圣·埃克蘇佩里
- 1835字
- 2020-05-11 14:40:20
她從未向貝尼斯提起過她的丈夫赫林。但今晚,她對貝尼斯說:“真是無聊的晚餐。雅克,那里有太多人,你和我一起去吧,我就不會這么孤單了!”
赫林在晚宴上殷勤應酬。為什么他和熱納維耶芙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就沒有如此熱情呢?她不安地看著他。赫林總把精心偽裝的人格展示出來——與其說是因為虛榮,不如說是為了自我安慰。“太對了,朋友,您的見解精準獨到!”熱納維耶芙又聽到赫林的社交辭令,轉過頭去。她對這虛偽的姿態、做作的腔調和表面的偽裝感到惡心。
“服務生!來支煙。”
她從未見到他對自己的權利表現出如此的激動和陶醉。這里是飯店,赫林卻像是站在指揮臺上,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剛說完一句話,他就又想發出下一個指令。服務生、餐廳主管、傳菜員忙得不可開交。
熱納維耶芙半笑著:為什么有這種政治晚宴?為什么這六個月來赫林對政治如此狂熱?她受夠了赫林。他總是過于自信,覺得自己腦海中的點子妙極了。他甚至會抽身出來,欣賞自己的美妙姿態。
她從政治游戲的名利場走開,來到貝尼斯身邊:
“神奇的孩子,給我講講沙漠吧……你什么時候才能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呢?”
貝尼斯看著她。
他似乎看到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像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對著他微笑,就像童話故事里的仙女。她是一個善于隱藏自己的女孩,這細微的動作讓她露出了本來面貌。熱納維耶芙,我想起了過去的那種魔法——我要把你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你直到幾乎要弄疼你。這時候,那個姑娘就會從你身體里出來,她會落下晶瑩的淚珠……
這些紳士們靠近熱納維耶芙,展示著他們整潔雪白的襯衣,向她大獻殷勤。仿佛男人們通過展示言辭和外形就能得到女人,而熱納維耶芙就像一場競賽的獎品。她的丈夫今晚也要極力展示自己的魅力,好像當別人都渴望熱納維耶芙的時候,她在他眼中就會更加光彩照人。今晚她身著晚禮服,光鮮亮麗。她的儀態和魅力讓她仿佛有了交際花的風情。她想:他就是喜歡這種庸俗嗎?為什么不能得到完整的、全身心的愛呢?他們愛她的一部分,卻對另一部分置之不理,丟在陰影里。人們愛她,就像愛音樂、愛奢華。只有當她虔誠純真或是多愁善感的時候,人們才會對她充滿渴望。但是她信仰什么,感受什么,在意什么……人們毫不在乎。她有慈母般的溫柔,還善解人意,但這些品質都被拋到了陰影里,無人問津。
在她身邊的男人們都低聲下氣、謹小慎微,言語溫柔地討她的歡心。似乎每個人都會對她說:“我會是你的男人,真的。”這句話對于他們無足輕重,真正重要的是,享受她的溫柔。
她并沒有總是想到愛情,她沒有時間去想。
她想起他們剛剛訂婚的那些日子。她微笑著,赫林發現自己愛上了她。(現在大概早就忘了吧!)他想和她說話,馴服她,占有她。“啊!不行,我沒有時間……”他們走在小路上,她走在他的前面,緊張不安地用一個小棍子敲敲樹枝,打出一首歌的節拍。濕潤的泥土散著芬芳,雨滴從顫動著的枝頭上滴下來,落在他們的臉龐。她一直說著:“我沒有時間,沒有時間……”她得趕緊去溫室看看她的花兒。
“熱納維耶芙,你真是一個殘忍的姑娘!”
“是,我知道。看看我的玫瑰吧,被花朵兒壓低了頭呢!多好看呀,枝頭的花兒這樣墜著。”
“熱納維耶芙,讓我吻吻你吧……”
“當然了,為什么不呢?你愛我的玫瑰嗎?”
男人們,總是愛他們的玫瑰。
“可是,不,我的雅克,我不傷心。”她向貝尼斯俯下身子,“我記得……我是個可笑的姑娘。我為自己創造了一個上帝。當我感到絕望的時候,我就會哭個不停。但當夜晚來臨,燈光熄滅,我就去找上帝。我向他傾訴,向他祈禱:“這是我經歷的一切,我太脆弱了,我該怎么挽救這毀掉的生活呢。我把一切都交給你,你比我強大。你會解決這一切的,我去睡覺了。”
在這世上許許多多不可靠的事情里,他是那么的讓人安心。她主宰她的書籍、她的花朵、她的朋友,她和他們締結了契約。她了解怎樣能讓人微笑,怎樣能走進他們的心。“啊,是你,我的占星家……”或者當貝尼斯進來的時候,她會說:“坐吧,神奇的孩子……”每個人都因為一個秘密、因為她的善解人意、因為他們之間的承諾而和她緊密相連。可是,最純潔的友誼卻因為太過濃厚而變成一種罪過。
“熱納維耶芙,”貝尼斯說,“你總是主宰一切。”
她把客廳里的家具往后推了推,把扶手椅拉出來,終于,他驚喜地找到了他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位置。這一天,在彌散的音樂和敗落的鮮花里,有一種靜默的混亂。這友誼讓一切都散落在地。在這片零亂之后,熱納維耶芙又不動聲色地恢復了她王國的平靜。而貝尼斯感覺,他又離她很遙遠了,這個他愛過的女孩,重新筑起了心防……
但總有一天,這些東西會進行反抗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