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書名: 樓村,樓村作者名: 張喆本章字數: 4415字更新時間: 2020-04-29 13:54:16
二十八號就要過大年了,周董回臺的機票定在二十二號上午,臨行前一天的下午,他轉悠到后棟倉庫去了,三個男工都不在一樓倉庫辦公室里,一個到二樓給包裝部配料發紙箱,另外兩個在三樓倉庫發零配件等其他包材。
馬萍正在埋頭做進出庫存賬,見周董進來,她尷尬地站了起來,臉上似笑非笑,轉而兩頰通紅,不料周董卻一伸手把一個鼓鼓的信封遞給她,同時遞過來的還有一串租房的鑰匙:“我明兒就回臺灣了,這是給你的壓歲錢,我初三下午過來初四開工……”他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也就是二月一號開工,我希望你這幾天抽空搬進我的房子里,里面什么東西都購買齊全了,廚房里也都辦好了,你過年可以自己做飯菜吃。”
“好的。”馬萍的聲音又小又細,像蚊子般,似乎很遙遠,遙遠得令自己都沒有聽清講什么,她腦子似乎空蕩蕩的,空蕩蕩的令聽者疑心是她人的配音。
周董走了后,她躲在洗手間里數了好久的錢,足足五千元錢,生平第一次真實摸了這么多錢,她的心咚呼地跳著,有點腿酸腳軟。她很細心抽出一千二百元放在另一個口袋,后來看到李忠厚開叉車進來叉鐵板時,她飛快跑了過去把一千二百元放在他的腳邊,仿佛做了對不起李忠厚的事一樣,她連話都不敢說一句更別提去注視他了。
她按捺不住矛盾恐懼的心,也許還有一些興奮或茫然的東西存在,想著母親在不久的明年就有救了,她輾轉反側的心很快釋然。
“走一步算一步吧,別管明天在哪里!”她在心里小聲地對自己說;女人大抵就是如此,一旦決定選一條路走下去,縱使明知是錯,她也終要跨出第一步的;這方面就好比想闖事業的男人,最初看不到目標的時候,他就只有盲目往前沖,哪怕撞得頭破血流,只有試過后才知真的不行。
由于年后要擴大生產,五金廠四樓的三個房間的隔板已拆掉了,只留下樓梯拐角處的小廚房存在;二樓的包裝部車間又送來一條流水拉,李忠厚陪同徐理商量如何安裝最合適,兩人在說說笑笑的指揮中,徐經理又告訴他年后約招工三十名左右的工人,李忠厚這才恍然大悟干部為何搬離宿舍,原來是宿舍住不下了他們才搬了出來;不管如何李忠厚感覺都是開心的,他再次對徐經理說:“我老婆大約二月四號就可以到了……她高中畢業,字也很漂亮。”
“行,你小子介紹的人我還不相信嗎?讓她當倉庫主管吧,這位置好,清閑,晚上又不用加班。”徐經理站在車間的過道里拍拍李忠厚的肩膀:“你舅娘王秋香也可以調到車間了,你如果有老鄉來就同你老婆一起來好了,我給你留三個位置如何?”十月底李忠厚介紹他舅娘進廠時,本來那時不招工的,但經理周董一直對李忠厚印象不錯,兩個人商量后把他舅娘招進廚房里幫忙打下手。
李忠厚聽說讓老婆干倉庫主管這個位置,他本能地吃了一驚:“我老婆當倉庫主管,那馬萍干什么?”
“她呀,到時你就知道啰。”徐經理賣了個關子并未說破,緊接著他又交代在自己走了后,李忠厚要注意工廠的那些事項,李忠厚一一點頭答應。
二十四號徐經理回臺灣,二十五號萬桃紅坐飛機飛回湖北大悟,顧源也于同天下午坐火車回江西,給兩位老板做飯的陳阿姨收拾好小廚房的一切后,便前往東莞的兒子那里過年去了。
二十六號這天,下午下班后,馬萍匆匆地乘車去了公明,正是太陽跌落的時候,點燃的萬家燈火溫暖了冬日的夜,黑夜的輕紗蒙不住這座不夜城,到處都是刺破黑暗的燈光,零零散散在晃在玻璃窗上,讓坐在車里的馬萍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的臉和思維一樣,進入一種明明暗暗的迷茫之中,她問著自己:“我的明天在哪里?這座城市是否有盞片燈光是自己的?”
她在公明鎮轉了一圈后,提著一袋新鮮的蔬菜從外面回來了,拿出鑰匙進入了4樓董事長的租房內。打開電燈的那一瞬間,她簡直驚呆了,屋子里家具齊全,客廳有一個大彩電正靠近窗戶桌子上放著,三件組合沙發前擺放著透明的茶幾,茶幾上點心糖果堆砌起來,冰箱里堆滿了椰子汁、啤酒、香辣腸、咸魚、咸肉,一個臥室里擺放著一套款色相同的沙發床與梳妝臺……從客廳到臥室所有的窗簾都是綠茵茵的,一時間馬萍疑為站在田園里,甚至鼻子嗅到家里的炊煙香薰,站在董事長的房間里,她偏偏想起李忠厚,她的心充滿了浪漫柔情。
廚房里不僅有了一套同色的廚具,而且抽煙機也給安裝好了,她在驚嘆聲中,手忙腳亂地到把桌子餐具全都抹了一次,又在廚房整出了四菜一湯,然后她靜靜地坐在客廳里傾聽樓道的動靜,此時她的心滿是甜蜜的期待,仿佛等待戀人的現身。
也許是大家都回去過年的緣故,整棟樓都顯得空蕩落寂,沉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到,馬萍一次次地看著手腕上的電子表。九點鐘左右,李忠厚按以往的習慣提前一小時下班回來了,他打開樓梯口的防盜門,就“嘭”的一聲關上。聽到樓梯里傳來咚咚的上樓聲,隨后對門的鑰匙叮當轉動,馬萍拉開房門伸頭一看,果然是李忠厚回來了,她站在房門口叫了一聲:“我炒了菜,咱們一起先過年吧,明天放假我就要到堂姐那里過年去了。”
“好呀。”李忠厚答應一句,一邊叭一聲打開了客廳的電燈,隨后很詫異地問:“你怎么在周董的房子里呀?”
馬萍一邊從董事長屋子里拉出折疊桌走進李忠厚這邊的客廳,一邊支吾道:“董事長回去了,讓我替他清理一下新屋子。”
李忠厚從臥室提出一包衣服,關上洗手間的門,在里面嘩嘩啦啦一陣子,三下五去二洗個涼水澡出來后,馬萍已經把四菜一湯、兩瓶椰子汁以及碗筷都擺放在桌上,偌大的客廳孤零零地擺放著一張桌子,四周卻沒有凳子,白晃晃地燈下,看起來這個客廳有點空蕩蕩的滑稽;見李忠厚出來,馬萍解釋說除了沙發她找不到凳子。
李忠厚推開自己臥室的門,只有一張自己在廠里焊接的木板凳,他拿出來后又試著開了一下顧源的房門,顧源的房間并沒有鎖,床頭邊堆放的幾件衣服,還在一張塑膠凳子靠墻根放著,李中然搬出來把它也擺放在桌邊。
兩個人坐在桌邊,一人一罐椰子汁,仰頭喝了起來,李忠厚一扭頭看見客廳的門關著,他趕緊走過去拉開半掩著,他剛剛走到凳子旁坐下,馬萍“忽”的一聲站了起來,賭氣似的又把門重新關上,坐下來后,她似乎有無限的委屈和心事,眼圈開始泛紅。
“我有事跟你說。”她低著頭并不看李忠厚,梳得整齊的頭發用橡皮圈扎在腦后。
“你說吧,我聽著。”馬萍的關門動作讓李忠厚渾身不自在,他如坐針氈。
“我媽快不行了,我得弄錢給她治病是不?”她聲音如蚊子一樣嗡嗡,比平時說話小了好多。
“是的,你是個好姑娘。”李忠厚一邊給菜往她碗里夾,一邊對她今天說話的神態感覺不可思議,因為這樣的話就是不說,李忠厚也會明白的。
“董事長讓我給他當情婦。”馬萍一說完這話,眼淚便流了出來。
李忠厚手一抖,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喉嚨里發出一聲沙啞的“呀”,額上的青筋跳動不停,口氣有些結巴:“你……要給……董事長……當情婦……”
“我要給董事長當情婦。”馬萍徹底哭了,她聳動著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著她的命運,訴說她的無奈,訴說她實在沒有其他路子可走,她不停地用手背揩拭著淚,到最后索性鼻涕眼淚一把抓。
聽到馬萍的哭泣,李忠厚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沒有錢,也不可能幫得了馬萍;再者天下的可憐人有很多,只不過,他剛好與馬萍在一個工廠而已;馬萍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個匆匆過客,跟其他工友沒有什么兩樣。
“你得幫我。”這是馬萍在哭罷后說的最后一句要點,似乎之前所有的哭聲都是這句話的鋪墊,都是這句話的前奏。她用李忠厚遞過來的紙巾擦干眼淚,為這句話,她抬起頭特意用眼睛注視著李忠厚,而且還加重了語氣,再說一次:“你得幫我。”
“我怎樣幫你呢?我能幫得上嗎?”
“他要我生孩子……你想想他都那么老了,看著惡心,我又不喜歡他,我憑什么要把身子給他?我……我……我還是黃花閨女。”馬萍喘著氣把這些話說了出來,如同垂危的病人要交代后事一般,是那樣的費力和揪心,她盯著李忠厚,生怕李忠厚起身跑掉。
石破天驚,李忠厚頭腦“嗡”一聲炸響了,他現在才明白馬萍想說什么,他腦海里老婆小梅和兒子不停地在走馬觀花,本能中他一口拒絕:“這不可能,我有老婆兒子,我愛我老婆。”
一見李忠厚拒絕,馬萍又哭了:“你是看不起我,我又沒有妨礙你家庭……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呀?連你都不幫我,我媽就死路一條……你想想,董事長那么老,就是懷上了小孩怕也長不大……”
馬萍的哭讓李忠厚心煩意亂,他語無倫次地說:“這忙我不能幫……要不,你到發廊走一趟……”
這話不說則已,一說出李忠厚自己也后悔了,他真想抽自己的耳光子。在馬萍聽來,李忠厚是嘲笑她連做小姐的都不如,這么一想著的時候,她的哭聲倒沒有了,眼淚成河地往下淌,默默地讓人看了心慌。在李忠厚左一句右一句地“對不起”中,她拭了一把淚起身開門重新走進周董的屋子,不一會兒,她鎖好過道的門,又端過來兩罐打開蓋子的椰子汁,一罐遞給李忠厚,一罐自己仰著脖子喝了一口,含淚帶笑地說:“算了,我自己想其他的辦法,來……當酒一樣干杯,祝我們在新的一年內發大財……”
李忠厚在忐忑不安中見馬萍又折了回來,他懸掛的一顆心這才放下,為了表示自己看得起馬萍,他一仰脖子把一罐椰子汁一口氣喝完,末了,還故意“咂”了幾下嘴巴:“真好喝,這玩意我們平時也不舍得買呢!”
馬萍看著他,眼神里盡是幽怨,寂靜的空間彼此聽得見心跳。窗外不遠處的公路上偶爾出現一陣車鳴,讓屋子里兩人都心不在焉起來。寂靜的夜,開成一朵朵鮮艷的奇葩,在馬萍的眼前鮮活地舞蹈。
不到五分鐘的光景,李忠厚渾身忽然發燙,身上的汗一層接一層外溢,他喉嚨發干,雙目泛赤,體內原始的沖動在尋找著突破的出口,命根已經一柱擎天了,他咬著牙往房間走出,口齒不清地呻吟著:“你快走,你快走……我憋不住了……”他的意識開始飄蕩,頭部發脹,恍惚中,他看見小梅站在他面前,一件件地脫著衣服,白皙的胴體是那么豐韻和誘人,他一把抱著馬萍:“老婆,你來了,我好想你呀……”
馬萍在黑暗中流下了許多淚,當她和李忠厚翻滾在床上,李忠厚進入她身體的時刻,她在疼痛中幸福地叫了起來。兩個人折騰來折騰去,最終李忠厚癱瘓在床上暈了過去,她一遍遍地撫摸著他寬厚的胸脯,口里喃喃道“對不起,我也不想給你下藥……對不起。”
早上醒來的時候,是凌晨7點多鐘,窗外的陽光還是那么明媚,天邊上甚至有幾朵飄浮的白云,讓躺著的李忠厚感覺一點都沒有過年的氣氛。每年這個時候,故鄉都是非常熱鬧了,在一片片雪花之中,殺豬宰羊捉雞,鞭炮聲此起彼伏一響就是一整天,所有的人都在為新年忙得喜形于色,屋子里的柴火燒得很旺,跑出跑進的孩子們不時地在火爐邊燒著紅薯花生或荸薺解饞。有錢沒錢,都是熱熱鬧鬧的過年,窮人有窮人的過法,富人有富人的過法。
他坐了起來,頭有些暈,渾身節骨酸痛,一掀被子赫然發現自己赤身裸體,他自己嚇了一跳,一拍腦門:“我怎么沒有穿睡衣呢?”
他發了一會兒呆,什么也沒有想起來,腿酸腳軟地下床后,發現被子上有兩根長頭發,他慌慌張張伸著指頭捻起來,又再回頭找了幾遍:“天,要是老婆來了發現長頭發,我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呀,這哪里飛來的長頭發呢?”
疊被子時,他又發現床單有小指甲那么一點鮮紅的顏色,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腳頭和腿,也沒有發現什么破皮的地方,他百思不得其解,隨即便把這些瑣碎拋開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