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祖國的尖刀利刃和鋼鐵拳頭，只要祖國需要，一身令下，攻必克，守必固，粉身碎骨在所不辭！縱使脫下軍裝，血仍未冷，心還火熱，若有戰，召必回……”隆冬時節，雪花紛飛，在中國陸軍某特種作戰旅的訓練場上，軍旗獵獵，彩旗飄揚，一批特戰精英即將脫下軍裝告別軍營，踏上返鄉之路。臨退之前，部隊為戰士們舉行了向軍旗告別儀式，退伍的戰士們面向軍旗，高舉右手，大聲宣誓，喊聲震天……

北方火車站，一輛輛披著墨綠色偽裝網的軍車，將一批批退伍的戰士送到這里，大家將從這里啟程，返回自己隔別數年、日思夜想的故鄉。

送兵的列車上，擠滿了退伍的兵們和前來送別的戰友，我裹著厚重的軍大衣，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強壓著離別的悲傷，向送別的戰友們揮了揮手，然后拎著一個迷彩包，擠上了這列開往南方家鄉的火車。

當了5年特種兵，連續擔任3年班長，先后兩次榮立個人三等功、一次被評為全軍精武標兵，本來有機會在部隊提干的我，因為體制編制改革而不得不服從組織安排，退伍回家。

如今，就這樣退伍了，我內心非常沮喪，也非常不甘。本來早前他與家里的父母說好了，今年不退伍，繼續留在部隊，可現在退伍了，這讓我如何向家人交代，家鄉的父老鄉親如何看待我？在歸途的列車上，我都沒有打電話告訴家里人，幾次按下家人的電話，幾次又停了下來，不知道說什么好。

來自農村的我，退伍回家能做些什么呢？當兵前我是想到部隊好好干，然后立功受獎，以后當個軍官什么的，沒想到即將實現的夢想，就因為體制編制改革而破碎了，這讓我情何以堪？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退伍回家了，拿慣了槍的手會拿得慣鋤頭嗎？那是不可能的事；到城里找工作，一沒關系，二沒文憑，三沒技術，拿什么去跟別人比拼？……這是我在返鄉的列車上一直思考的問題，但一直沒有找到答案。

“真是從河南到湖南——難上加難！”我不禁用一句歇后語來比喻自己未來的人生之路。

車廂里鬧哄哄的，退伍的戰友們像放了羊似的要么在打牌，要么在喝酒聊天，整個車廂充斥著煙酒和嘈雜的味道，全都沒有了昔日在部隊時的軍人形象。我心里明白，戰友們都在用各種各樣的方式來發泄對部隊的難舍之情，但我無心與戰友們在車廂里玩鬧，獨自走出了所在的車廂。列車里除了四個車廂是退伍兵占據外，其他車廂還有老百姓坐著。走了十幾節車廂，或許是忘了摘下胸前的那朵寫有“光榮退伍”的大紅花，每經一處，我總發現乘客們的目光老是向我瞟來。我有些不自在，于是又返回了自己所在的車廂，而后索性摘下胸前的紅花向窗外扔去，那朵紅花不情愿地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然后隨著列車的慣性掉進了草叢中，沒了影兒。那是在退伍兵歡送儀式上，戰友們給我戴上的！

列車不知道行駛了多少時間，我迷迷糊糊地在半睡半醒中度過了一天。此時，夜已深了，車廂里也沒了白天的暄鬧，雖然仍有好幾個戰友在打牌和聊天，但他們明顯安靜了很多。

列車在咔嚓、咔嚓地向前飛奔著，好像一匹不知疲憊的野馬在黑夜里馳騁……

我透過玻璃向窗外望去，漆黑的夜色籠罩著四野，外面除了偶有一閃而過的燈光外什么也看不見，我索性躺在床上，開始了與周公的約會……

“起床，起床了，準備出操！”早上5時30分，我準時醒來，恍惚中還以為自己在軍營里，習慣性地叫戰友們起床準備出操，不少退伍的戰友聽到我的叫聲后，竟也紛紛快速起床穿好衣服，發現不對勁后，有的忍不住笑了，有的直向我嚷嚷道：“瞎叫什么呀？你還以為在部隊呢？咱們已經是老百姓了……”被戰友們一提醒，我剎那間才清醒過來，感覺很不好意思，只好不停地向戰友們表示歉意。

大家抱怨了一會兒，重又歸于平靜，只有火車的輪子依然擦著鐵軌發出的咔嚓、咔嚓聲，在微弱的晨光中傳出好遠、好遠……

車上的這些退伍兵，都是與我同一個軍區的，也有跟他是一個特戰旅的，但他們不是同一個連隊，也不是老鄉，他們并不很熟悉，只是在訓練或軍事表演時彼此見過。在這列火車上，雖然我們共乘一趟列車，但他們中有的要在半途下車，有的還要轉幾次車才能回到自己的家鄉。

列車經過一天一夜的行程后，終于駛進了我家鄉的省會城市——南方市。南方市離我所在的縣城還有400多公里，到了縣城后，我還得再轉一次車才能到達鄉下的家。

走出火車站時，已是傍晚6點了，冬天的南方市天氣顯得還很溫暖，我一下火車就一手抱著早已脫下的大衣，一手拎著迷彩包，來到車站門口后，招手要了一輛出租車。我要趕到汽車客運站，搭乘最后一班前往縣城的客車。

隨即，一輛紅色出租車滑到我的身邊，一名中年男司機向我打了聲招呼，“當兵的，去哪里？”

“汽車客運站。”

我一邊鉆進出租車的副駕駛室，一邊回答道。

“好咧！”司機應了一聲，然后加大油門，快速駛離了火車站。

火車站離汽車站有40分鐘左右的路程。一路上，我一直透過車窗看望這個久違了的城市，感覺是那么親切而又那么的陌生。

“你是退伍兵吧？我今天搭了好幾個退伍兵呢！穿的跟你一樣。”司機見我呆呆地望著車窗外，不禁與我套起近乎來。

“沒錯，我是退伍兵。”我冷冷地回答道。

“現在去當兵好啊，在部隊混幾年回來就有好工作了，真羨慕你們！”

“當兵是好，但沒你想的那么輕松。”我依然冷冷地回答。

“是嗎？聽說現在當兵的工資高，待遇很不錯哦。”

我聽后氣不打一處來，然后說道：“當兵的付出了很多，這與收入很難成正比，你不了解軍人，更不知道部隊的生活，部隊不是你想的那樣舒服。”

“你說的是，我確實不了解部隊，瞎說而已啦！哈哈！”出租車司機被我說得有些尷尬，無奈地自我笑了起來，然后打開車載電臺，里面傳出許巍唱的那首《故鄉》的歌曲：天邊夕陽再次映上我的臉龐，再次映著我那不安的心，這是什么地方依然如此的荒涼，那無盡的旅程如此漫長，我是永遠向著遠方獨行的浪子……

聽著這首歌，我竟有些莫名的落寞，這首歌唱的不就是我現在的真實寫照嗎？——懷著一顆不安的心退伍回家，就像一個向著遠方獨行的浪子！

……

“你不要命了啊？”

車子駛到一個十字路口時，司機突然來了一個緊急剎車。原來，一名身穿外賣制服、騎乘一輛電動自行車的男孩在橫穿馬路時闖了紅燈，出租車司機差點撞上了他。出租車司機對這名送外賣的男孩大罵了幾句后，繼續駕車前行，他一邊駕駛，還一邊不忘了與我嘮叨道：“鄉下來的，一點素質都沒有。”

“師傅，說話好聽點，我也是鄉下來的！”聽司機這么一說，我抑制住內心的不滿，有些不爽地對他說道。

司機見我不高興，馬上改口討好地對他說：“他怎么能跟你比。你是軍人，最可愛的人，哈哈。”

我將頭轉向窗外，沒有搭理他，但心里卻在暗暗地罵道：鄉下人怎么啦？鄉下人就沒有素質了？

南方這座城市，盡管是省會城市，但對我來說卻是陌生的，我這里無親無戚，也沒有朋友在這座城市工作生活。當兵前我從沒有來到過這里，這里的高樓大廈、繁華的街道，于我而言只不過是一道道風景罷了。

三年前，我從部隊回家探親時，這座城市的街道還是挺小的，經過這幾年的改造，道路變得越來越寬廣、房子變得越來越漂亮了，有的路段我都記不起來了。

幾年的部隊生活，遠離了城市的囂張，再次走向這個社會，我覺得一切都是陌生的。望著眼前的一幢幢流金淌銀、金碧輝煌的樓宇，我好像是一只小溪里的蝦子游進了大海……

“當兵的，汽車客運站到了。”

不一會兒，出租車司機的叫聲將我的視線從遠處的風景收了回來。

“好的，謝謝。”

付了車費后，我拿著自己的行李匆忙下了車。在汽車站售票處，售票員竟然說最后一班車已經走了。末了，售票員給他拋來了一句話：“明天的票要不要？”

“明天有幾點的？”

“早上7點，中午12點，下午2點半和5點。”

“暫時不要。”

既然每天有四趟開往縣城的客車，我沒有急著訂票，于是退出售票處，看著人來人往的候車大廳，希望從中能夠搜尋到個把熟悉的身影，但我的眼睛搜遍了所有人的臉，都沒有找到一個認識的人。

我郁悶地走出車站大門來到出口，發現剛才送我來的那輛出租車還在路旁候客，見我出來，他馬上跑過來問：“是不是沒車回去了？”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來晚了，最晚的客車是5點。”

“拉我回市中心吧，幫我找一家便宜點的旅館住一晚。”我又鉆進了這輛出租車。

“沒問題，我們出租車司機就是這個城市的‘活地圖’，我幫你找一家既便宜又舒適的旅館，包你滿意。”出租車司機望著我怪笑道。

出租車重新啟動，車速明顯比剛才來時快，好像有些急不可耐的樣子。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城市的上空一片亮麗。出租車拐來拐去，不久拐入了一個胡同，胡同的兩邊盡是霓虹燈閃爍。

在一家旅館前，司機停下了車說：“這里的旅館很便宜，而且想要什么服務都有，包你滿意。”

我下了車，看了看四周的環境，發現這條街有很多發廊和旅館，一些濃妝艷抹的姑娘站在發廊外，不時地向過往的男人搖手招呼：“帥哥，要服務嗎？”

司機竟然將我拉到了花街柳巷。

我徑直走進一家旅館，一名中年婦女坐在前臺，見有客人進來，她熱情地問：“帥哥要住店嗎？”

“給我開一間房，多少錢？”

“普通間220元，標間280元，你要什么樣的房間？”

“來一間普通房吧。”

“好的，押金一起500元，401號房。”

辦理完住宿登記手續后，我拿著房卡往401號房走去。

打開房間門，將行李放好，在我脫下衣服準備好好洗掉一路的疲憊時，房間里的電話驟然響起。

我拿起話筒，“喂……”

“你好，先生要服務嗎？”

還沒等我問話，一個女孩柔柔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我一聽，知道肯定是一名失足女。對我來說，不管失足女是出于什么樣的理由來賣身，我都是懷有一種深深的痛恨。

“不要。”

我“叭”的一聲掛了電話，內心不禁罵了一聲。

說出來有些好笑，我都23歲了，至今都還沒有女朋友。記得在一次執行圍剿毒販的任務中，我帶領一個小組在執行潛伏任務。潛伏時，一名戰友悄悄地對我說：“組長，這次任務這么艱巨，如果我光榮了，你知道我最遺憾的事是什么嗎？”

我想了想，不知道這小子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于是笑著說：“你趕緊說吧，到時你真光榮了我好幫你實現。”

沒想到這小子滿臉俏皮地說：“我至今沒有女朋友，如果光榮了，這是我最遺憾的事。”

“你小子！”我差點給他一拳，在這么關鍵時刻，他竟然還想女朋友。

不過想想也是，我們很多戰士都是從學校到部隊，幾年的軍旅生活，特別是我們這些特種兵，平時就像與世隔絕一般，哪有時間去交女朋友呢！

剛放下電話，可能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我的全身竟然有一種莫名的燥熱。我趕緊來到衛生間，打開熱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這是我當兵后洗的最舒服的一次澡了，以前在部隊時，北方那個鬼天氣，一到冬天，大家就得到澡堂里去洗，一個個赤條條地泡在一個池子里，大家相互幫著搓背，一條條筷子般的污漬從冒著熱氣的身上滑落……如果晚一點再來洗的話，池子里的水就變成混濁不清了，根本就沒法洗；而在野外訓練時，那就不用提了，半個月甚至一個月都沒得洗澡那是常有的事。

部隊的生活就是這樣，雖然艱苦，但卻是讓每個當過兵的人終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