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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阿普爾希德教區

我們展示在這里的人物和場景是不是會讓人覺得荒謬詭誕、具有某種傾向性,都是非本質的東西?根本不是。恰恰相反。反過來才言之有理。如果按照那樣的標準,賈爾斯和基思就應該因為他們性格內向、哀婉凄涼,昆汀和安迪就應該因為他們剛愎自用、挑剔苛刻,西莉亞和黛安娜就應該因為她們拘謹羞怯、古雅別致而離開此地。這個“王室”確實把自己看作是保衛舊日虔誠的要塞,固守不合潮流事物的陣地,守護我們特別缺乏的價值觀的堡壘。

我們在時間上,先行了一步。我們的“臣民”眼下還是處于青春期的少年,全然不知他們的生活已經開始成形。他們尚處短暫的天真無邪的時期。讓我們在這樣一個時刻,去瞥上一眼。

這年夏天——如我們所寫——賈爾斯·科德斯特里姆剛剛通過入學考試[6]。完成這件人生大事之后,在家族祖傳的府邸——芒肯威爾,喜氣洋洋地度假。賈爾斯、他的母親和十三個員工住在四十間房子里。那時候,賈爾斯還是個天真無邪、不會裝腔作勢的小男孩兒。個子不高,棕色頭發,總是面帶微笑。他是員工們的寵兒,村里人的寶貝兒,和園丁的大兒子關系很親密。小伙子幾乎每天下午都帶他去釣魚,星期六或者星期三兩個人一起去看電影。廚師說賈爾斯是個“非常陽光的小東西”。這個評價倒很準確。不過有時候,他也會愁眉苦臉,這種時候雖然不多,但也挺揪心。只有母親夜里悄悄到他的房間“查崗”,或者去看牙醫的時候他才會這樣。

對于安迪·阿多諾,那也是個極好的夏天。正是放假期間,他在諾丁山郵局當助理分揀員。按照法律,安迪還不到打工的年齡,但是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郵局的人和大多數人一樣,都很喜歡他,就決定雇他,談好每周給他二十二鎊,現金。結果,每到星期五晚上,他就會買許多可卡因。盡管他以前也吸過這玩意兒和別的可以弄到手的毒品,一下子能買這么多,他還是非常高興,蹦蹦跳跳、吵吵鬧鬧,渾身是勁兒。除此而外,在他居住的、被他稱為“伯爵宮[7]公社”的地方,安迪看到許多好吃好喝的東西,許多很友好的小伙子,玩著各式各樣、讓人驚訝的樂器。還有川流不息的女孩兒,不停地和他搭訕,想和他上床。

像平常一樣,西莉亞·艾文斯頓正跟著繼母阿拉曼莎·利奇周游歐洲。這位繼母是離婚后嫁給西莉亞父親的。至于這段婚姻能持續多久不得而知。此刻,她們正在蒙特卡洛[8]“茶花女”酒店結賬,同時等著奔馳牌轎車來送她們到“戛納希爾頓”。利奇女士個子不高,金發碧眼,身體健壯。這會兒,酒店經理、兩個服務員、游泳池守門人和酒店餐廳總管正和她糾纏不休。第一位要利奇女士結清賬目,另外四個想知道她什么時候再來,好再和她上床睡覺。這位貴婦人給他們每個人都留了她在赫布里底群島的地址。西莉亞坐在大廳一個角落一堆行李和帽盒中間。一個面目丑陋的門童蹲在她身邊,用法語跟她說話。看得出他們在互相指責,否認什么。后來姑娘站了起來,她個子不高,胖乎乎的,頭發亂蓬蓬的,卻是一副狂妄自信的樣子。她瞥了繼母一眼,說道:“十分鐘。”那個面目丑陋的門童攤開雙手,好像他就是他要求的全部,任何人所能要求的全部。然后,那兩人手挽手消失了。

西莉亞未來的丈夫昆汀·維利爾斯此刻在三十英里之外,意大利公路旁邊。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度假,沒有這樣那樣的年長的監護人陪同,一個人搭便車在歐洲長途旅行。盡管他沒有多少錢,也沒有什么聯系人,但是一雙綠眼睛總是清澈明亮,充滿一個樂觀主義者的希望。他背著行囊,站在應急車道旁邊,穿一條褪了色兒的牛仔短褲,昆汀已經六英尺高,黝黑的皮膚,鷹鉤鼻子,他伸出拇指想搭順風車的時候,汽車總是飛馳而過。

黛安娜,黛安娜·帕里只是她未來的一個影子。在她那個年紀,她的個子算高的,滿臉嚴肅,身材比例不太協調,橘紅色的嘴巴扁扁的,一襲黑發披散下來,就像戴了一頂薄如蟬翼的傘形風帽。此刻,她在從倫敦媽媽的公寓到爸爸阿姆斯特丹的公寓的路上。她在倫敦希思羅機場的表現很有特點:笨手笨腳地翻著文件,手提包掉在地上,行李箱上的把手弄劈了指甲。她不無痛苦地意識到,男人們都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看著她。黛安娜今天特別緊張。她收到最好的朋友艾米麗的一封信,信里有幾句熱情洋溢的附言,說她剛來月經。這個消息讓黛安娜心里很不爽。這下子在她們那個朋友圈兒里,只剩下她不但乳房小,而且連陰毛也沒有長出來。黛安娜并不留戀剛剛離開的母親,也不急于見到父親。飛機沿著跑道加速的時候,她打開一本雜志。

懷特海德呢?他十三歲,正在圣潘克拉斯熱帶疾病醫院研究所,作為實驗對象(會是有毒的)做腺體矯正手術。從五歲起,為了避免過度肥胖,一直忍饑挨餓。到了青春期,脂肪組織暴漲,荷爾蒙大量涌入,連最有經驗的營養學家看了也束手無策。他的三位家人每周看他兩次,都在傍晚。他們個個都是大胖子、總重量達七十英石[9],走起路來非常吃力。他們在病房呆半個小時,從頭到尾數落基思(“你得明白,這手術就他媽的一場災難,”老懷特海德先生不無嫉妒地預言)。數落完,連“再見”也不說,就步履蹣跚離開醫院。小基思在公共病房引起人們強烈的反感,會診醫生不得不把他安排到單人病房。他五個星期后才能出院。那時候,醫生將宣布,他比以前還胖,但是“頭腦像預期的那樣清楚”。眼下,懷特海德白天躺在床上,臉紅心跳,默然無語,夜晚,流著眼淚輕聲抽泣。

這就是我們要介紹的六個人。在時間跨度上,推移到阿普爾希德教區長府邸之前的歲月。這是一幢三層樓的建筑,位于赫特福德郡郊區格蘭德摩爾。格蘭德摩爾還是一個村莊。它之所以在倫敦郊區向北迅速推進的大潮中得以“幸存”,一方面因為比較偏僻,離城際高速公路較遠,不太方便;另外一方面,這里的高速公路收費站的收費標準接近于盧頓機場的進場費,很不合算。格蘭德摩爾保留了許多歷史陳跡,具有一種讓人嘆為觀止的魅力。沿著青磚小路走去,你會看到路兩邊愛德華時代的路燈搖搖晃晃,馬車房酒店上方油漆斑駁、裂縫縱橫的招牌輕輕搖曳,古老的橡樹向遠處的山巒彎腰曲背。游客很難抹掉那種不真實的、仿佛懸空的感覺。即使嗡嗡響的飛機從頭頂掠過,也無法驅散籠罩心頭的恬靜。溫馨安謐幾乎像巍然聳立的巖石可以觸摸。

從格蘭德摩爾村往阿普爾希德教區長府邸走會產生一種錯位的感覺。比方說,昆汀告訴他的美國朋友如何去阿普爾希德的時候,是這樣寫的:“過了那座拱形小橋,立刻停下,下車后使勁兒往左面看,我們這幢房子離公路二十碼遠。就在那兒!”理由很充分。因為那幢房子再普通不過了,一般人很容易開著車飛馳而過,把它甩在身后。掉頭回來,還會錯過。不得不找當地人嘮嘮叨叨、啰啰嗦嗦再告訴你一遍。阿普爾希德教區長府邸似乎總是背后天空的顏色,灰白色的磚墻使得它看起來就像單色照片上的建筑物,或者從網眼窗簾看到的一幅畫。這幢房子異乎尋常地狹窄,兩邊沒有窗戶。從大路上望過去,有時候它仿佛融入無形的微光之中。天氣炎熱的時候,太陽照耀路邊的小河,產生熱梯度[10],蒸騰的熱浪中,整幢房子就像一個在一面飄拂的旗幟上起伏的映象。細雨連綿的下午,它便隱退到水霧中,形成灰色天幕上一道迷蒙的風景。

房子里面的景象也讓人覺得很不可靠。不管是誰,來到阿普爾希德教區長府邸,都會暫時失憶,只能記起幾天以內的事情。在阿普爾希德教區長府邸,誰都想喝酒,要么喝得爛醉如泥,要么喝得宿醉不醒,要么喝得惡心嘔吐。在這里,他們學會了一切憑經驗去做,憑感覺去做。在阿普爾希德教區長府邸,一切都亂了套。在房間里沒有方位感,也沒有確定性。住在這里的人飽受很古怪的精神疾病之苦。這是由于長期吸食毒品造成的。而要想減緩病情,只有再服用其他類型的毒品。所以,阿普爾希德教區長府邸是一個外部輪廓飄移不定、內部設施岌岌可危的地方。一個滯后時間、偽造記憶的地方。一個聚集了街頭悲哀、夜晚疲憊和廢除了性的地方。

這一點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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