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結束了一天的忙碌,路明學拍打著身上的粉塵,向家中走去。
此時月懸于天,因為陰歷十六的緣故,格外的圓,路塵坐在家中的院子里,小腦袋里想的是過去常愛感嘆的“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若是“古”同“故”,那自己兩頭都占了。
這白玉盤,有人愿千里共嬋娟,有人說是輪銷桂魄,在路塵的眼中,它是真實存在的鏡花水月,不過故人人已變,恰似再少年,重新來過。
穿林打葉的不是雨聲,是尚借著月光林間跳躍的鳥雀以及地上的爬蟲,聽取了蛙聲一片,也聽得了踩在竹葉上的路明學的腳步聲。
兩母子相視一笑,路塵的小臉肉嘟嘟,笑容牽動了整個面部,李云秀伸手在路塵的臉上摸著,對于路塵今天白天的表現可是讓她長了臉,她甚至想說“我李云秀不行,但是我兒子行!”,但教養迫使她忍住了。
路明學尚不知道路塵技驚全場的表現,他一回家,看到門前排排坐的母子兩,以及桌子上比之路塵生日不遑多讓的豐盛飯菜,心中有些疑惑。
路明學脫下了滿是粉塵的墨綠色仿中山裝外套,站在門前,抖落了衣服上的又拍褲子上的,最后是頭上的,白色的粉塵掉落了很多,而頭上還是白色居多。
洗了一把臉,又將手上的水甩干,路明學走進了正屋,“老李,我們家是發了嗎?三天兩頭的就這么奢侈,天天這么來家屋遭不住哦,我們家三人,你生日是九月,我生日是八月,如今才七月,這是什么說法呢?”
李云秀賣了個關子,“你猜?!?
路明學見路塵直勾勾地看著他,叫完爸也不說話,路明學摸了摸下巴,“猜啥子嘛猜,我不猜,對了,老李,咋個今天沒來喊我幫忙算賬了,你腦殼一哈開竅了說?”
路塵:“爸爸,你不許這么說媽媽?!?
看著兒子李云秀是越看越愛,母子連心,路明學看著路塵這么維護李云秀搖搖頭拿起了立柜上打的糧食酒給自己倒上一杯,先抿上一口祛除一天的勞累。
李云秀說道:“你和我的腦殼要開竅早就開了,不得等到今天,你不知道今天……”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里,李云秀將白天的事情情景再現在了路明學腦海眼前,路明學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睫毛上還有未洗去的粉塵,是真刮目相看了,三歲會算術,還是口算,這還是自己那淘氣的兒子嗎?
不信就要試試,路明學腦袋想了想,從最基礎的加法開始。
“七加八等于多少?”
“十五?!?
“二十三加四十一”
“六十四。”
沒等路明學說出后面幾字路塵就搶答了,路明學換到減法,結果一樣對答如流,最后換到了乘法,就按自己平時常算的面賬,終于他信了。
路明學接連三杯酒下肚,平常他只喝一杯的,李云秀忙讓他慢點慢點,雖然當時自己也呆若木雞。
兩口子看著三歲的兒子,莫非床上摔下來那一下這么摔開竅了,不過這份略帶幾分嚴肅的猜測在路塵露出缺了一顆的門牙大笑時潰散了,兩口子都笑了。
三歲的路塵會算術的事經清水村村民們口耳相傳是越傳越遠,不少借著前來用麥子易面的機會想要驗證一下是不是如此傳神,親身體會之后他們信了,想到自家的孩子,他們羨慕了,他們嫉妒了,尤其是和路塵同齡的家庭。
清水村小學規定的入學前班年齡是六歲,雖然路塵的學識有大學水平,卻被年齡阻攔在了幼兒園外,路家出了個三歲的算術天才的傳聞在清水村小學的老師間也傳開了,無不嘖嘖稱奇。
這一日,是單號,是鎮上趕集的日子,單號清河鎮,雙號雙溪鎮,天天不落空,都有鬧市趕,都有熱鬧湊。
李云秀拿出了一張小板凳,用繩子系在二八大杠的車梁上,這是路塵一直有印象的專屬座位,在有限的記憶中,自己的腿還不小心放進了車輪里。
母親是個倔強的人,見蹬不動,更是站起來蹬,小孩后知后覺,直到路塵哭出了聲才發現,安慰了好一會兒,如今重來,路塵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生。
路明學囑咐了一聲注意安全,李云秀便載著路塵出發了,村道乃至鎮與鎮之間的道都還是泥土路,被拉沙石的大貨車壓得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天最是難過,又是打滑又是陷輪,好在今日是艷陽天沒有那種煩惱。
太陽早早地開始了一天的露臉,像一個烤箱緩慢加熱著地表的溫度,這時的太陽即便是中午還是可以曬的,是刺眼是炎熱會中暑,但是不會曬傷,而后來工業溫室,曬上一會兒便覺天旋地轉。
聽著自行車在顛簸的路上鏈條與護齒盤之間摩擦發出的“咵咵”聲,以及每一次顛簸帶來的屁股與板凳之間的結實的觸感,路塵多么懷念水泥路、柏油路、還有小電驢。
想到小電驢,路塵總感覺記憶里缺了一塊,讓他往下聯想的頭緒斷掉,他也便停止了回憶。
顛簸了半小時,自行車隨著李云秀的單腳點地之后緩緩停下,手一抬,腳一踢,二八大杠方口的腳架便固定在地上,經路塵和車身一壓,入地三分。
李云秀用鏈子把車鎖了,將路塵從車上抱下,這高度可比從床上到地面摔下的距離還要高上許多,路塵可不想與熱愛的故土再來一次親密接觸,因為那著實太痛了。
兩母子走在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賣東西的大多也是鄉民,只有一些做生意的會扯著嗓子喊著噱頭吸引人群,鄉民一般都是將要賣的東西放在面前,一條用過的飼料或肥料或麻布袋墊著,靜待有緣人說上一口價。
李云秀要去的是賣雞鴨魚豬肉的肉制品區域,市場道路兩側,鄉民們擺地攤,小販們用竹架支小攤,肉制品區一般都是一塊預制板幾塊磚一支,便是整個攤位,去魚鱗的、拔毛的、剁宰的以及肉鉤上掛的,應有盡有。
王長山的肉攤前擠滿了人,一是價格公道,二是不缺斤短兩,童叟無欺,三是還有便宜拿,在原本的稱斤上他還會幫忙塞一小塊,或肥或瘦,所以一般買肉的都認他。
他遠遠地就瞧見了李云秀母子,咧著嘴對母子兩笑著,路塵知道王長山是母親娘家隊上一戶人家的女婿,若要強行聯系的話得路塵還得叫上一聲舅舅。
李云秀拉著路塵來到王長山攤前,手在肉鉤掛著的肉間挨個挑選,“長山兄弟,今天有沒有上好的炒回鍋的五花?”
王長山的媳婦李桂花聽聲音熟悉,轉過身來,“云秀姐,你來了,長山把板下的那塊五花拿出來給云秀姐。”
一聽是板下的,李云秀雙手是拒絕的形狀,板下的都是刻意留下的,應該是別人預定的,她可不想讓王長山兩口子難做,“桂花,我就是隨口一問,那一塊就不錯,我就要那塊。”
李云秀說著用手指著肉鉤掛著的其中一塊,王長山將其取下,一稱兩斤四兩,“五塊三一斤,一共十二塊……”
“十二塊七毛二”,王長山的話沒完,一個稚嫩的聲音便搶答了。
王長山撥弄下算盤最后一顆珠子,真是十二塊七毛二,周圍買肉的也都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路塵,這小孩也就三四歲吧,居然會算術?自己孩子這么大的時候還在玩泥巴呢。
李桂花做主只收了十二塊五,還塞了添頭,臨離開時李云秀還沒提醒,“舅舅,舅媽再見!”便從路塵的小嘴中蹦了出來。
買了肉,又在魚攤上買了一條鮮活的鯉魚,又買了辣椒、萵筍等蔬菜以及醬油醋、味精、雞精等炒菜佐料,路過水果攤時,又買上了幾斤蘋果。
準備牽著路塵離開的李云秀發現這小孩站在水果攤前不走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西瓜,路塵最愛的水果便是西瓜,即便重來一次還是,尤其又是這夏日炎炎的天氣,穿短袖也不能散熱。
被李云秀一拉,路塵便抬頭看著她,李云秀手中還攥著幾塊錢,對于幾毛錢一斤的西瓜手中還算富裕,她低下身子,“小塵,買了西瓜就買不成冰糕了哦?”
“冰糕?”路塵才想起那自行車推,冰柜儲藏的夏日必備,一口涼爽,兩口透心涼,不過現在西瓜誘惑眼前,“媽媽,買西瓜?!?
賣瓜老板不是本地人,因為清河鎮暫時還沒西瓜種植,搖著扇子,“西瓜五毛一斤,大姐你挑一個吧?!?
李云秀伸出了手,從一堆西瓜里拿起一個藤蔓尚未干枯的,彎曲一根手指像敲門一般又比敲門輕的多,敲了敲,放在耳旁聽,“老板,你這瓜保熟嗎?”
老板拿起一把小刀,切出一個三角,拿出一塊,遞給路塵,路塵放入嘴中,出來時沒了紅色的瓜瓤,只有青綠色的瓜皮,“媽媽,甜!”
李云秀得到兒子的肯定,說道:“行,老板,就給我拿這個吧!”
老板用稈稱一稱,“五斤四兩,二塊七毛錢,切不切開?”
李云秀見路塵那垂涎欲滴的模樣,“開吧。”
老板切下一大塊遞給路塵,路塵遞給了李云秀,李云秀讓路塵自己吃,正要走她才想起還有白糖沒買,于是將東西和路塵都暫時寄放在賣瓜老板處。
當李云秀回來時,袋里的西瓜不見了,地上一堆西瓜皮,還有肚子圓鼓鼓的路塵,喊了一聲“媽媽”,李云秀看著好氣又好笑,氣的是路塵哈吃哈脹,笑得是路塵的樣子。
嘚,又掏錢買了一個,準備拿回去給路明學也嘗嘗,路塵的思想阻止了自己的身體暴飲暴食,但是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