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塵重來一世,帶回了滿腦袋的見識,雖然只是曾經文明世界的一角,不過對于現在的村子已經夠用,而且當初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自己的怠惰,沒機會了解更廣大的世界,今生,他要改變這一切。
李云秀看著自己的孩子站在自家院子里發呆的樣子,心想這孩子不會摔得時而清醒時而糊涂了吧,先是開竅然后魔怔,孩子這以后可怎么辦。
她順著路塵的目光看去,原來路塵在看院子對著竹林的一處鳥窩,雖然看不清幼鳥,不過聽到了幼鳥的嘰嘰喳喳,它們在呼喚著自己的父母,渴望著長大。
在這個叫做清水村的小村落里,稀稀落落的平房和瓦房排列,還有少數泥土茅草房支撐著過去的記憶。
村民們會根據耕種的時節到地里播種下日后收獲的種子,尤其冬去春來種上的小麥在夏季便到了收獲的季節,和玉米、花生、紅薯、土豆、豌豆、胡豆、油菜籽、水稻等一樣,都是每年輪種又年年收獲貯藏的糧食。
小麥是一種含淀粉量極高的作物,北方人常將其磨成面粉做成各種面食,在南方也是一樣,雖然大多是大米為主食,但是不影響時不時地改善口味。
現在的人們沿襲了過去的傳統,還是以柴火做飯,早晨稀飯,終于悶鍋干飯,夜晚就煮一鍋面,而這面就來自面粉,來自曬干的小麥的研磨。
在路明學的加工坊里有著各種機器,有打米的,曬干的稻谷經米機一過,大米便卸去了外衣,外衣便是米糠;
有打粗粉的,紅薯打碎了做紅薯粉,玉米豆類打碎了喂養家禽,辣椒打碎了做醬;
有磨細粉的,有且僅有小麥有資格,小麥脫去了外衣便是白白的面粉,外衣便是麥麩子;
還有最重要的一體掛面機,磨出的面粉經過掛面機的各種模具做成寬面、細面和面皮,面皮可以包餃子。
這加工坊本是大隊集體和糖坊一般的共有財產,都是大鍋飯時代留下的,糖坊終究是沒落了,這種以甘蔗熬制黃糖的工藝根本不足以養活一大群人,不過加工坊倒是保留下來了。
經歷過那個時代的男女老少都知道那個時代的艱辛,那時人們生產又生產,每家每戶兄弟姐妹都不少,以至于后來有了計劃生育,饑一頓飽一頓好多撐不過小時候就夭折了。
路明學兄弟姐妹也是好幾個,他只排行老三,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兄弟姊妹五人,比較幸運的是一個個雖然面黃肌瘦但是都幸存了下來。
見路明學一家如此多人口,生活緊衣縮食也是難以為繼,村上一個好心的干部便讓路明學去接手加工坊的攤子,條件是要將賺的錢繳納一部分到隊上,于是路明學就將這份以后的家業繼承了過來。
這是路明學后來提到的,路塵才明白原來每次那位老奶奶來磨面打粉父親都不收加工費的原因,父親說過: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有了這份家業,在路塵的印象中,家境便慢慢殷實了起來,而這份殷實也是因為路明學勤勤懇懇,每天四五點就起床磨面,挑水,保證在好天氣能出一房頂的掛面晾曬。
在那時,好多教師一個月拿著幾十塊工資的時候他一天就可以賺到,只是后來世界瞬息萬變,這一行業也成了夕陽產業的百廢不興,每每說起他都說當時該去教書的,尤其是當看到那時教書的同齡人退休之后。
那時的他的確可以算是清水村最先邁入小康的人,拿下了村里很多個第一,第一個買60摩托的,基本一年一個樣,后來有了70、90、125;
第一個買彩電的,在大多數人還在看黑白電視的時候;
第一個蓋樓的,在買下的加工坊地蓋上起了村里第一棟樓房,那時正是千禧之年。
而且路明學還進修過電工和修理工,路塵重來這一世,才發現父親不爭饅頭爭口氣在清水村已經是傲視同輩了,雖然因為地主的家庭成分錯過了很多機會。
三歲的路塵平日沒事便會來到加工坊,在加工坊里玩耍,加工坊的人每天都很多,打你磨粉的,用麥易面的,易面的小屋是路塵常待的,這里面有一臺磅秤,能打好幾百斤的重量,路塵記得每一個刻度便是四兩。
路明學在打粉磨面時,李云秀則是負責此處,母親讀書不多,小學六年級沒讀完就輟學了,文化不是很高,算起賬來也比較慢,人多的時候背著背簍從附近趕來的村民經常會擠滿屋子,兩口子的吵鬧很多就是因為此。
早晨一般人少,因為早晨一般都在地頭勞作,人多集中在下午,因為他們知道路家的掛面一般都是晾曬到三點就差不多,然后切段裝袋搬放到面房。
今日面房內又是人滿為患,又到了讓李云秀焦頭爛額的下午,路塵今天決定有所作為。
李云秀熟悉的拿出那已經包漿的賬本,上面記載著每家每戶運來的小麥重量,因為很多人都是一次性運來存放在路家的,每次稱走一點點面,直到完全兌換,畢竟一次兌換回去也吃不完,擱久了也容易生蟲。
不過還是有少數一次背來一背篼將其全部換成了面背走,他們離得遠,不想來回折騰,還有些家里沒存儲糧食,則是花錢買,從生意上來說路家更愿意用麥子換。
“三十六斤八兩,一斤換七兩……”李云秀嘴中念叨著,然后在賬本的背面寫著“30×0.7=21,6×0.7=4.2,0.8×0.7=0.56,21+4.2+0.56=25.76”。
見李云秀總算算完了,家住隔壁的張秀英說道:“云秀,你算這么慢,我后面這么多人怕是等不急咯。”
聽到張秀英這樣說自己的母親,路塵用眼睛瞪著她,張秀英還對著一群大老爺們笑說道:“路塵,我是為你媽好,讓她把賬算快一點,不耽誤大家時間不是?”
李云秀沒有說話,在賬本上將數字記錄下來,她和路明學兩口子吵架少不了這些長舌婦的閑話,在村里便是,雖然看上去是和睦鄉鄰,但那是大家都差不多的情況,像路家的逐漸殷實便是讓很多人心中難受。
“媽媽,我會算術!”眾人和李云秀都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路塵,他們看到在路塵稚嫩的臉上,有種說不出的倔強。
“路塵,小小年紀就知道維護你媽媽了,真孝順,不過小孩子可不興撒謊。”張秀英的小嘴叭叭的。
“我說盧家媳婦,你這嘴怎么就這么欠,云秀不跟你計較,你怎么連小孩也要說道,你就沒有小時候?”正義的使者會遲到,但不會缺席,替路家說話的是村子里的老人路世華,曾經清水村的會計,不過退下來了。
被路世華一說,張秀英算是偃旗息鼓了,周圍這么多人呢,她可不想繼續自討沒趣。
路世華說完張秀英,又讓路塵來到他身邊,路塵喊著“路爺爺”迎著路世華伸出的手走了過去。
路世華用他那一雙足以覆蓋路塵腦袋的凹凸不平的結繭手掌在路塵的腦袋上撫摸著,“小路塵啊,你為你媽媽說話沒錯,但是可不興說胡話,現在不準,以后也不行,記住了嗎?”
路塵點了點頭,不過抬頭看著路世華時還是不改口:“路爺爺,我沒有扯謊,路塵會算術。”
人們在路塵說話的時候心說這小孩說話怎么發音這么奇怪,當他抬頭說話才發現原來路塵的門牙掉了一顆,添了些許滑稽之意。
路世華聽到路塵如此說也是眉頭一皺,和大多數在場的人一樣,心想這不是“1、2、3……9、0”認數字,也不是或加過或減,這可是加減乘的混合運算,三歲的路塵怎么會呢?他搖了搖頭,再看路塵的明亮的眼神又不像說謊。
張秀英抓住了機會,“路大爺,這可不是我亂說,你看,這是路塵自己說的。”她插著手,抬著下巴一副看戲姿態。
李云秀一直沒說話,賬本上已經將張秀英的賬記下后,兩步來到路世華面前,“二伯,謝謝你了,云秀沒讀過什么書,讓你們等久了,我這就去把明學叫來。”
張秀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李云秀如此,又免不了要被路明學說一頓,這算哪門子賢內助,換她上也要行。
李云秀走出了面房,向屋后的打米磨粉的加工坊而去,路塵倒是留下了。
不久后李云秀回來了,站在面房的門口,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面房里竟然井然有序地進行著買賣,路明學在幫著撥秤和記賬,路塵認秤,算賬。
李云秀到屋后的時候見路明學正忙得不可開交,所以就先回來了,打算等一會而再去,路明學的性格最煩別人打斷他正在做的事,她不想再撞槍口上。
門口隔壁隊上的周素珍看李云秀站在門口,她有排在隊伍的最后,所以一點不急,她走了過來,“云秀啊,你路塵可了不得,秤一過,他不但認秤,還能口算出結果,路大爺算過一遍,那是又快有準啊!”
清水村另一頭的曾家院子的曾成安也走了過來,“路塵他媽,你們家路明學是不是偷偷給路塵開小灶補課了,他還是個孩子啊,孩子多玩玩多好,你看我們家國建,孩子就該有童年嘛。”
曾成安說這話時臉不紅心不跳,不過應該和在場很多人的想法一致,一個孩子過于優秀對于同齡人來說可說是一場災難,如今路家逐漸殷實,孩子又如此聰明,那還得了,那還不插上翅膀飛到天上去。
加工坊里的路明學身旁還是一籮筐又一挑的糧食,等著機器磨成粉,打去皮,他還在想今天李云秀往常都是需要他救場的,今天一下得空了反倒不適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