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想要上學
重讀私塾期間,除了饑民暴動,深深刺激了毛澤東,還有一本小冊子,也讓他的心靈產生了巨大的震撼,這本小冊子名叫《列強瓜分之危險》。毛澤東說:“現在,我還記得小冊子開頭的一句,嗚呼,中國其將亡矣!書里講到了日本占領朝鮮和臺灣的經過,越南、緬甸是如何成為殖民地的……我讀了之后,深為祖國未來而擔憂,我開始認識到,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看完小冊子,毛澤東心潮起伏,思緒萬千。在那些不眠之夜,他一遍遍捫心自問,如今,國家面臨巨大危機,社會即將發生變革,如此形勢之下,自己又怎能偏安一隅,做個井底之蛙。小冊子讓他的內心,再次涌起離家的念頭。
然而,令毛澤東痛苦的是,雖有闖蕩之心,卻不知如何開口,因為他覺得,此事一經提出,父母定會極力反對,大加阻撓。
從兒子不安的表情中,父親似乎察覺了什么,有天父子閑聊,問起他的打算,毛澤東只稍做試探,出他意料的是,父親不僅沒有反對,反而幫他提供了機會。
“父親決定送我去湘潭,到一家與他有生意往來的米店做學徒,起初我并未反對,還覺得這也許是件有意思的事。”
其實,毛順生送兒子當學徒,自有他的小九九。他一直在琢磨,既然兒子想到外面闖蕩,攔也攔不住,倒不如順水推舟,讓他外出學經商,到時候兄弟倆,一商一農,相互配合,相得益彰,再有他這個老爹做幫襯,還愁毛家的事業沒發展嗎?
就在毛順生自鳴得意,打著自己小算盤時,有天兒子卻對他說,不想去米店當學徒了,還想繼續求學讀書。毛順生一聽,當場愣了,不早就說得好好的嗎,怎么兒子突然變卦了呢?
原來不久前,毛澤東去湘鄉外婆家,巧遇表兄文詠昌,表兄告訴他,湘鄉的一些士紳,出錢辦了所學校——東山學堂。學堂最大的特點,就是采用西式的教學方法。
“因表兄想進這所學堂,就鼓動我也一起去念,為此講了學校很多情況,比如搞的新法教育等等。當然最吸引我的,是那里不注重經書,講授更多的是新學,而且教學方法也很先進。”
雖然,在表哥慫恿下,毛澤東到學堂報了名,可事后他卻有點后悔了。主要是他覺得,自己都快十七了,又念過六年私塾,再和八九歲的孩子,重新去坐冷板凳,臉上有點掛不住。見他有些顧慮,表哥就勸他說,這兒的課并非要從頭念到尾,對我們而言,東山學堂不過是塊跳板,我們的目的,是要借這塊跳板,跳到省城去讀書。
表哥的這番話,讓毛澤東十分心動。早在半年之前,那位法科學生,就曾向他建議,應去省城深造,并說,以毛澤東的超群天分,窩在封閉的山村,實在是太可惜了。雖然他的建議,正是毛澤東的心之所屬,但要付諸行動實施,卻是障礙重重。一是去省城讀書,要花大筆費用,吝嗇的父親,肯定不會答應。另外,進那些高級學府,要考新學知識,就憑這點舊學底子,自己要邁過這道門檻,實在有點強人所難。如今通過東山學堂,能圓報考省城之夢,讓埋藏已久的渴望,有機會變成現實,毛澤東又怎能不為之心動呢?所以,他要改弦更張,不去米店當學徒,改到學校去上學,自然也不難理解。
然而,毛澤東的這項決定,卻讓父親十分惱火,尤其一聽兒子說,已在學堂報了名,就更氣不打一處來。他上來就對兒子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真是荒唐透頂,也不好好想想,你都十六了,牛高馬大的,和一群娃娃坐冷板凳,你也不嫌丟人?還有,我都和人家說好了,你現在突然變卦了,你讓我的臉往哪擱。”
父親的咆哮叫罵,譏諷挖苦,一切都在毛澤東的預料之中,而他對應的態度,則是豎耳靜聽,任其發泄,絕不反駁,但說到最后,他仍堅持己見,并未屈服。
毛順生眼看強壓不行,又生一計,就嘲諷地對兒子說,“念書是要花錢的,如果你想讓老子出錢,告訴你,門也沒有。”
一見兒子不吱聲了,毛順生以為,自己的計策得逞了,然而他低估了兒子。雖然兒子沒有當場硬頂,可私下里,卻在積極籌款,一天也沒閑著。因親屬中,數表兄王季范的家境最為殷實,所以毛澤東就向他發出求助。聽了毛澤東的訴說,表兄深表同情,當場表示,學費的事包在他身上,要毛澤東不必為此擔憂。
雖說學費的事落實了,可毛澤東仍放心不下。他知道父親這個人,死要面子,直接來硬的,即使不花他的錢,因為面子掛不住,他也會找別的借口,推三阻四,橫加阻攔。
那么,如何才能讓父親改弦更張,不再一意孤行呢?為此,毛澤東又找了七舅文玉瑞、八舅文玉欽,還有老師兼堂叔的毛麓鐘,請求他們出山,幫助自己好好勸父親。大家都被其真誠所打動,答應為他做說客。
幾天后,眾人相聚毛家,一見這么多親屬親自登門,專程拜訪,毛順生還以為,有什么大事求他,沒想到說來說去,不過就是一件事,求他高抬貴手,滿足兒子的愿望,讓兒子繼續讀書。
本來這些日子,見兒子沒什么動靜,毛順生還以為,這個犟種被降伏了,他做夢也沒想到,兒子悄無聲息,竟擺出了一道龍門陣,看來這小子,能耐的確不小,自己是把他小瞧了。
交談中,大家都說,潤之聰慧好學,天分超人,只要多加培養,必大有出息。大家都勸他,既然潤之想讀書,又何必強其所難,倒不如遂了兒子的意,日后他定會知恩圖報。
為了打開姨夫的心結,外甥王季范更是開導說,“潤之上的東山,是現代學堂,很多課程教的都是賺錢本領,咋也比到米店當學徒強,別看你眼前吃點虧,等日后他畢業了,反倒能幫你賺更大的錢。”
聽了外甥的分析,毛順生也覺得很有道理。再說了,這么多親戚朋友,苦口婆心地勸,還駁大家的面子,事情傳出去,也會讓鄉里鄉親,覺得他過于無情。于是他表示,“既然諸位親朋,都說潤之讀書好,那我還有什么不贊成的!”
聽了他的這番表白,眾人都以為事情解決了,誰知毛順生卻話鋒一轉,露出商人本性。他訴苦說,“上學的事雖好,可潤之進城讀書,肯定要花很多的錢,我這窮家薄業的,怕是供不起哩!”
一聽這話,王季范早有準備,趕緊搶過了話頭,“只要您同意潤之上學,他的學費我包了,錢的事,您老就不用操心了。”
既然話聊到這個份上,毛順生也覺得沒啥可說了,就只好應了兒子的請求。“在大家勸說下,最后父親同意了我進這所學堂,因為朋友們對他說,這種先進的教育,可以增加我的賺錢本領,這是我第一次離家,到五十里外的地方去,那一年我十六歲。”
后來,王季范果不食言。據湘鄉《文史資料》記載,“由于毛澤東父親守財、刻薄,舍不得支付昂貴的學費,是表兄王季范慷慨解囊,從家里拿現大洋一百元,幫助毛澤東實現了上東山學堂的愿望。”
1910年秋天,毛澤東終于離開了家鄉,邁向他人生的第一個中轉站——東山學堂。臨行前,他賦詩一首,夾在父親的賬簿里。
“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