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蒙古秘史》的德性與教化思想研究
- 薩·巴特爾
- 2536字
- 2020-04-07 17:12:29
第一章 《蒙古秘史》:蒙古族神話和歷史的共創精神
雖然,人與動物相比而言有理性(oyun),但人的理性還是非常有限的。就像人不可能完全認識賴以生存的自然及其現象那樣,人也不可能完全認識我們生存的社會及其現象。然而,人的本性決定了我們對越是“不可能完全認識”的東西越感到好奇,這也許是人類認識活動不斷得以延伸的真正原因所在。雖然人類認識的深度和廣度不斷拓展,但到目前為止,世界上任何民族的傳統文化所獲得的成果,都無法證明其對于自然和社會采取的態度、觀念和方法,究竟在何種意義上才是完全正確的。因此,所謂的傳統文化(ulamilaltusoyol)及其多樣性,只不過是在人與自然和人與社會之間的關聯上,尋找更契合于人的德性的自然,以及這種“自然”在民族的傳統文化中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觀念和方法的多樣性而已。[1]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精神是通過不斷追求或不斷趨于合乎德性的自然,以及這種“自然”在各民族的傳統文化中沉淀下來的自我認識中表現出來的。
據說,在德爾菲神廟的墻上有兩條最為著名的格言,其中之一便是我們再熟悉不過的“認識你自己”。[2]在人與自然和人與社會之間的關聯上,不同民族的傳統文化必然帶有民族的多樣性。可見,人類不同民族的哲學思想,在對“認識你自己”這個道德格言的理解上,同樣也表現出彼此之間不可避免的多樣性。在蒙古族先民的神話思維(domoγlaxusedxixüi)和歷史思維(teüxeilexüsedxixüi)的發展中,對“自我”的思索,其實很早就產生并引導著他們的哲學,尤其是倫理思想的演進方向。正是由于這個緣故,我們的祖先很早以前就不斷思索著“人是什么”這樣一個理論問題,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值得注意的是,對這個問題的理解和解釋,在人類哲學的童年又離不開“我是什么”和“我是誰”這樣一些既簡單又復雜的思維邏輯的思考活動。
“我是什么”,這也許是蒙古族先民經常思考的問題。因此,這在他們的神話及“意義世界”中顯得非常重要,幾乎所有的祖先神話無不以解說這個問題而展開。并且,正是圍繞這個問題,我們的先民才開始顯露出神話精神最原始的光芒。我們只要稍微留意一下蒙古族先民的古老而經典的神話語言,就很容易發現他們神話意識的這種生命源泉。有意思的是,這種最初的神話語言及其精神的光芒,首先是通過迄今為止最早的、并且在世上廣為流傳的《蒙古秘史》這部巨著保留下來的。比如,《蒙古秘史》開篇就說:“當初元朝的人祖。是天生一個蒼色的狼。與一個慘白色的鹿相配了。”[3]這段記載引導我們思考路徑的首要方向,首先并不指明成吉思汗(inɡɡisxaγan,1162—1227)的歷史是如何誕生的,而似乎更明顯地指向了通過神話語言的方式記述的成吉思汗祖先的“意義世界”及其精神光芒。可見,《蒙古秘史》的這個富有神話色彩的記載,留給我們的第一個信息就是:有關蒼色的狼(b?rte-
ino_a)和慘白色的鹿(huwa-ma?ral),及其各種神話想象力的精神空間。在這個既簡單又復雜的神話思維里面,我們很容易發現“我是什么”與“我是由何而來”有著直接的關聯。因此,《蒙古秘史》的這段記載,在給后人留下了各種想象力的精神空間的同時,卻把想象力的主要根源放在了蒙古族先民的神話意識形式上。于是,我們的先民通過“系統的或概念的”原始語言,運用“語言”及其“隱喻”形式,向人們傳遞著祖先生命及其“意義世界”的各種想象力的基本信息。
“我是誰”,這同樣是蒙古族先民經常思考的問題。因此,在他們的歷史及“意義世界”里,這個問題顯得非常重要,似乎所有的歷史傳說都是以解說這個問題而展開的。并且,正是圍繞這個問題,我們的先民才顯露出了他們歷史精神的光芒。根據《蒙古秘史》的記載,我們也很容易發現他們歷史意識的這種生命源泉。有意思的是,這種歷史意識最初是通過敘述成吉思汗歷史活動而被當時的人們記述下來的。也就是說,《蒙古秘史》的這個富有神話色彩的記載,留給我們的第二個信息就是:有關成吉思汗的歷史形式及其各種想象力的精神空間。在這個既簡單又復雜的思維邏輯里面,我們很容易發現“我是誰”這個問題自然而然也與“我是誰的”這個問題有著直接的關聯。因此,《蒙古秘史》的這段記載,在給后人留下各種想象力的精神空間的同時,卻把想象力的主要根源放在了蒙古族先民的歷史意識形式上。于是,我們的先民通過“系統的或概念的”原始語言,運用“語言”及其“隱喻”形式,向人們傳遞著成吉思汗及其“自我”意識的各種想象力的基本信息。
可見,《蒙古秘史》的神話意識和歷史意識,在古代蒙古族先民哲學思維雛形形成時,發揮了雙管齊下的重要作用。但是,在以往人們研究少數民族哲學倫理思想時,往往片面強調“已知”的歷史,以及在這個歷史階段內所獲得的意識發展成果,而很少有人去研究歷史以前的神話,以及在這個領域里“未知”的意識發展成果。這樣,蒙古族先民的神話在哲學,尤其是倫理思想研究中,始終未得到它應有的精神空間和話語權,也沒有引起學界應有的關注。因此,我在這里不得不回味德國學者卡西爾(Ernst Cassirer,1874—1945)的話,他說:“神話就其本義和本質而言乃是非理論的。它對我們的基本思想范疇公然提出挑戰。它的邏輯——如果它有什么邏輯的話——是與我們關于經驗真理或科學真理的一切概念風馬牛不相干的。但是,哲學絕不能承認這樣一種異端。哲學深信,神話創作功能的產物一定具有一個哲學的,亦即一個可理解的‘意義’。如果神話在所有各種圖像和符號之下隱匿起了這種意義,那么把這種意義揭示出來就成了哲學的任務。”[4]
在我們這個時代,少數民族的神話在他們的哲學,尤其是倫理思想研究中,同樣也被“遺忘”了。因為我們的研究者們對待少數民族的神話時,往往運用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的眼光來看待,更有甚者還將神話看作唯物或唯心所謂的“真理”標準來衡量。其實,神話不同于理論哲學的理性思維。在神話里面,我們找不到“存在”和“非存在”、“自然”和“非自然”的區別。它有的只是通過“語言”的述說所構造的虛擬的世界。人在這個虛擬世界里面的情感聯系,其實就是創造神話的原初動力。因此,與其說古人用自己的理性創造了神話,還不如說,古人用自己的情感創造了神話。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既是神話的創造者,也是歷史的創造者。如若我們認為,神話的創造力體現了人類的想象力,及其情感德性的張力,那么,歷史的創造力則體現了人類的理性力,及其理智德性的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