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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健康/正常人呢

一個關于人的本質的恰當概念的缺乏,已經使得健康的定義不可避免地變得空洞,并且陷入了真空的漩渦,里面充斥著像“順應”、“適應”、“使某人的自我與社會的現實保持一致”等這樣的冒名頂替者。

——羅洛·梅

在現代通俗的健康定義中有兩條標準是“心理健康”和“社會適應良好”。也就是說,健康的前提條件包含“自我感覺是良好的,情緒是穩定的”,以及“能良好地適應相應的社會”,否則,就有可能成為“焦慮障礙”、“抑郁障礙”、“適應障礙”,甚至“精神分裂癥”等心理障礙了。

如果從功能社會/社會必要性的角度看,這無疑是正確的。健康/正常人首先得能夠按照那個特定社會的要求去工作,不僅如此,他還得能夠參與社會的再生產,即能夠組建供養一個家庭。但是,如果從個人存在的價值/存在性角度看,上述的觀點就未必正確,也就是說,“健康的人不一定沒有焦慮”、“健康的人不一定社會適應良好”。正如心理學家埃里希·弗洛姆所提出:“健康或常態就是有一個最適合個人成長和幸福的環境。”

這是因為,“適應”一詞在我們的社會里通常被當作是一味順從、喪失個人自身“存在性”的代名詞。從存在主義角度看,如果一個個體能充分地面對個人自身的“存在”,即使他可能因此變得比以前更不能適應社會,即使他很可能會產生比以前更多的有意識的焦慮(正常的關于“存在性”焦慮),他也是個健康/正常人。

因此,從個人“存在性”角度看,一個所謂“沒有焦慮”、“社會適應良好”的正常人遠沒有一個所謂人類價值意義上的精神疾病/心理障礙患者來得健康。前者以放棄“自我”的“存在”來成為別人期望的樣子,所有真正的個體性與自由全部喪失。而精神疾病/心理障礙患者則可被看作在爭奪“自我”的戰斗中不準備徹底投降的人。盡管他挽救個人“自我”的努力并未成功,也未有效地表達出“自我”,卻借助精神疾病/心理障礙的癥狀和遁入虛擬的生活尋求拯救。

難怪弗里德里希·尼采尖銳地指出:“瘋狂罕見于個人,但對于團體、黨派、民族和時代來說則是常態。”阿瑟·米勒在《尊重她的痛苦——但也有愛》中也論述道:

人類永恒的掙扎是:以某種方式感知到自己與邪惡共謀,成為一種不能忍受的恐懼。用全然無知的受害者眼光,或者用全然邪惡的暴力發動者眼光來看這個世界則讓人安心得多。不論付出任何代價,都不要干擾我們的無知。但是,所有國度中,最無知的地方在哪里呢?不就是瘋人院嗎……無知的完美境界,其實就是瘋狂。

作為精神/心理衛生科醫生,作者每當在媒體上看到殺人犯、經濟犯罪、貪官、性丑聞及所謂的“精英”們犯罪時就會感到超級郁悶。他們事發前風風光光,被視為完全正常,相比之下,自己天天接觸的那些被認為“不健康/不正常”的來訪者倒顯得挺美好:上癮者很講面子,癡呆者很單純,抑郁者讓人動容,精神分裂者有一顆敏感的心,躁狂者讓人著迷……有時我甚至會想,我們的治療對象是否搞錯了?有問題的是否恰恰是我們這些所謂的“正常人”?

因為,這些精神疾病/心理障礙者大多是亂“自己”或與自己關系很近、影響深遠的“主要照顧者”,并不會毫無原因地直接騷擾陌生人或對社會造成危害。從世界上的許多統計數據看,精神疾病患者犯罪的概率比正常人小。難怪有些心理科醫生經常會半開玩笑地說:“寧可與這些病人相處,也不愿與所謂的正常人相處。”德國精神科醫生曼弗雷德·呂茨更是尖銳地提出:“防火防盜防正常人……”

作者對此深表贊同,反對診斷手冊式的過分強調病理診斷的治療傾向,也反對治療指南式的結構化治療模式。而是更愿意通過心理治療進行生命冒險,與“病人”一起走向人類心靈深處,探索各種醫治的可能性,同時又恪守專業的、倫理的、生命的品質。在精神/心理衛生科門診,經常有病人及家屬會問:“醫生,我是否患有抑郁癥/焦慮癥/強迫癥……”我經常會反問他們:“您覺得病名重要嗎?”或者告訴他們:“我覺得疾病的診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現在覺得心理痛苦了,看看我們能否一起去尋找一下痛苦的原因和可能的解決辦法。”榮格也持類似的觀點:

我發現,要使心理學的意義能夠為廣大公眾所理解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這種困難早在我在一家精神病醫院當醫生的時候就開始了。像所有的精神病醫生一樣,我驚奇地發現:在心理健康與疾病的問題上,最有發言權的并不是我們,而是比我們知道得更多的公眾。他們往往告訴我們,病人并沒有真的爬上墻去,他知道自己現在在什么地方,他認出了自己的親戚,他并沒有忘記自己的姓名,因而,他實際上并沒有病,而只是有一點消沉,或只是有一點興奮罷了。因此,精神病醫生認為此人患了這病那病的看法完全是不正確的。

這種司空見慣的經歷把我們引入了真正的心理學領域。那里的情況更糟: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對心理學知道得最多,都認為所謂心理其實也就是他自己的心理,自己的心理當然只有自己知道。而與此同時,他又認為他自己的心理就是所有人的心理,也就是說,他總是本能地設想他自己的心理構造是普遍的,設想每個人都大體上和別人一樣——也就是說都和他一樣。丈夫這樣設想自己的妻子,妻子也這樣設想她的父母。那種情況就好像每個人都有一個直接的通道,可以一直通向他自己內心正在發生的一切;就好像他對自己的內心十分熟悉,完全有資格、有能力對它發表意見;就好像他自己的心理就是某種標準的心理,它適合所有的人,并且保證他有資格、有能力去把他自己的狀況設想為普遍的法則。而當這一法則顯然并不適合于他人的時候,當發現另一個人確實與自己不同的時候,人們便往往感到吃驚,甚至是感到恐懼。一般說來,人們并不感到這些心理差異是奇怪而有趣的——相反,他們感到這些心理上的差別對他們來說是不能同意的失敗,是必須予以指責或甚至是予以定罪的、不可容忍的過錯。這些顯而易見的差異給他們帶來的痛苦就像是對自然秩序的違背。它們就像是令人震驚的錯誤,必須盡快予以醫治,或者,就像是一種罪過,需要給予應得的懲罰。

再打個比方,如果一只小鵝在鴨群里頭長大,當它還跟小鴨在一起的時候,差別還沒那么大,后來它逐漸長大,開始意識到自己與周遭的“同類”都不一樣,我們能認定這只鵝是“不正常”嗎?所以,“不一樣”并不代表不健康和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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