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非子
- (戰(zhàn)國)韓非 姜俊俊校點
- 3644字
- 2020-03-26 18:39:58
八奸第九
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術(shù):[1]一曰在同床。何謂同床?曰:貴夫人,愛孺子,便僻好色,[2]此人主之所惑也。托于燕處之虞,乘醉飽之時,而求其所欲,此必聽之術(shù)也。[3]為人臣者內(nèi)事之以金玉,使惑其主,此之謂“同床”。[4]二曰在旁。何謂在旁?曰:優(yōu)笑侏儒,左右近習,[5]此人主未命而唯唯,未使而諾諾,先意承旨,觀貌察色以先主心者也。此皆俱進俱退,皆應皆對,[6]一辭同軌以移主心者也。為人臣者內(nèi)事之以金玉玩好,[7]外為之行不法,使之化其主,此之謂“在旁”。[8]三曰父兄。何謂父兄?曰:側(cè)室公子,人主之所親愛也;大臣廷吏,人主之所與度計也。此皆盡力畢議,人主之所必聽也。為人臣者事公子側(cè)室以音聲子女,[9]收大臣廷吏以辭言,處約言事,事成則進爵益祿以勸其心,使犯其主,此之謂“父兄”。[10]四曰養(yǎng)殃。何謂養(yǎng)殃?曰:人主樂美宮室臺池,好飾子女狗馬以娛其心,此人主之殃也。為人臣者盡民力以美宮室臺池,重賦斂以飾子女狗馬,以娛其主而亂其心,從其所欲而樹私利其間,此謂“養(yǎng)殃”。五曰民萌。何謂民萌?曰:為人臣者散公財以說民人,行小惠以取百姓,使朝廷市井皆勸譽己,以塞其主[11]而成其所欲,此之謂“民萌”。六曰流行。何謂流行?曰:人主者,固壅其言談,希于聽論議,易移以辯說。[12]為人臣者求諸侯之辯士,養(yǎng)國中之能說者,使之以語其私,為巧文之言、流行之辭,[13]示之以利勢,懼之以患害,施屬虛辭以壞其主,[14]此之謂“流行”。七曰威強。何謂威強?曰:君人者,以群臣百姓為威強者也。群臣百姓之所善則君善之,非群臣百姓之所善則君不善之。為人臣者,聚帶劍之客、養(yǎng)必死之士以彰其威,明為己者必利,不為己者必死,以恐其群臣百姓而行其私,此之謂“威強”。八曰四方。何謂四方?曰:君人者,[15]國小則事大國,兵弱則畏強兵。大國之所索,小國必聽,強兵之所加,弱兵必服。為人臣者重賦斂,盡府庫,虛其國以事大國,而用其威求誘其君;甚者舉兵以聚邊境而制斂于內(nèi),[16]薄者數(shù)內(nèi)大使以震其君,使之恐懼,[17]此之謂“四方”。凡此八者,人臣之所以道成奸,世主所以壅劫,失其所有也,[18]不可不察焉。
[1]舊注:道,引也。言奸臣或誘引君之左右,或誘引君之百姓以成其奸邪,其術(shù)有八也。〇先慎曰:“道”,由也。注誤,說詳上。
[2]舊注:便僻,得嬖美好之色。
[3]舊注:乘,因也。夫人孺子等由因君醉飽之時,進以燕娛之具,以求其所欲,事無不聽。〇盧文弨曰:注“由”字衍。
[4]舊注:以金玉之寶內(nèi)事貴夫人、愛孺子等,使之惑主,主惑則奸謀可成也。
[5]舊注:“優(yōu)笑”者,謂俳優(yōu)能啁笑者。侏儒,短人也。
[6]舊注:謂君所欲進,則左右近習俱共進之;所欲退,則俱共退之。命之則皆應,問之則皆對。〇先慎曰:乾道本注無“應”字,今從趙本。
[7]先慎曰:乾道本“之”作“比”。顧廣圻云“今本‘比’作‘之’”,今據(jù)改。
[8]舊注:奸臣既以金玉內(nèi)事近習之臣,外又為行非法漸化其主,主既習非,則其位可得而奪也。〇先慎曰:乾道本注“奸”上有“主”字,今從趙本。
[9]先慎曰:乾道本“事”下有“畢”字。顧廣圻云“《藏》本、今本無‘畢’字”,今據(jù)刪。
[10]舊注:收,謂收攝其心也。謂臣欲收大臣之心,辭言為作聲譽,又更處置,邀共言事于君。其事既成,大臣必益爵祿,用此以勸其心,使之犯忤其主。主犯則君臣有隙,奸臣可以施謀也。〇先慎曰:乾道本注“必”作“心”,依趙本改。“處約言事”,謂平居約之言事也。注謂“又更處置”,非也。
[11]舊注:臣行其惠則主澤不下流,故曰“塞其主”。
[12]舊注:君門隔于九重,賢俊希得與振,故言談論議希也。〇先慎曰:平日未聞言談論議,偶有所說,自然易動。注“振”字誤,趙作“攝”,亦非。
[13]舊注:謂其言巧便,聽者似若流通而可行。
[14]舊注:設施綴屬浮虛之辭。
[15]先慎曰:乾道本“人”作“臣”。顧廣圻云“《藏》本、今本‘臣’作‘人’”,今據(jù)改。
[16]顧廣圻曰:“斂”字未詳。先慎曰:《詩·桑扈》孔《疏》:“斂者,收攝之名。”為臣者,當強兵壓境則在內(nèi)制攝其君,以便己私。下文“使之恐懼”正承上震攝而言。
[17]先慎曰:《六微》篇公叔因內(nèi)齊軍于鄭以劫其君,以固其位,即此義。
[18]俞樾曰:“道”字衍文也。“所以成奸”、“所以壅劫”兩文相對,讀者見篇首云“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術(shù)”,誤以“道成奸”三字連讀,故妄增入之。不知“所道成奸”即所由成奸也,義與“所以”同。此既云“所以”,即不得復有“道”字矣。
明君之于內(nèi)也,娛其色而不行其謁,不使私請。[1]其于左右也,使其身必責其言,不使益辭。[2]其于父兄大臣也,聽其言也必使以罰任于后,[3]不令妄舉。[4]其于觀樂玩好也,必令之有所出,[5]不使擅進,不使擅退,群臣虞其意。[6]其于德施也,縱禁財,發(fā)墳倉,[7]利于民者必出于君,不使人臣私其德。[8]其于說議也,稱譽者所善,毀疵者所惡,必實其能,察其過,[9]不使群臣相為語。[10]其于勇力之士也,[11]軍旅之功無逾賞,邑斗之勇無赦罪,[12]不使群臣行私財。[13]其于諸侯之求索也,法則聽之,不法則距之。[14]所謂亡君者,[15]非莫有其國也,而有之者皆非己有也。[16]令臣以外為制于內(nèi),則是君人者亡也。[17]聽大國為救亡也,而亡亟于不聽,[18]故不聽。[19]群臣知不聽,[20]則不外諸侯;[21]諸侯之不聽,則不受臣之誣其君矣。[22]明主之為官職爵祿也,[23]所以進賢材勸有功也。故曰:賢材者,處厚祿,任大官;功大者,有尊爵,受重賞。官賢者量其能,賦祿者稱其功。是以賢者不誣能以事其主,有功者樂進其業(yè),故事成功立。今則不然,不課賢不肖,論有功勞,[24]用諸侯之重,[25]聽左右之謁。[26]父兄大臣上請爵祿于上,而下賣之以收財利,及以樹私黨。故財利多者買官以為貴,有左右之交者請謁以成重。功勞之臣不論,[27]官職之遷失謬。是以吏偷官而外交,棄事而財親。是以賢者懈怠而不勸,有功者隳而簡其業(yè),此亡國之風也。[28]
[1]舊注:所以防初奸之“同床”也。
[2]舊注:所以防二奸之“在旁”也。
[3]舊注:當則任之,不當則罰之。〇盧文弨曰:“任”,謂保任,舊注非。先慎曰:盧說亦非,“使”字衍文。《廣雅·釋詁》:“任,使也。”聽父兄大臣之言,恐其妄舉,故以罰使于后也。此多一“使”字。
[4]舊注:防三奸之“父兄”。
[5]舊注:謂知其所從來。〇先慎曰:“之”,當作“知”,注不誤。
[6]舊注:防四奸之“養(yǎng)殃”也。虞,度也。必不令度君意擅有所進退也。〇王渭曰:“擅退”二字當衍。七字為一句,舊注誤。先慎曰:案當作“不使擅進擅退群臣虞其意”,今重“不使”二字,注所據(jù)本不重“不使”二字,故云“不令度君意擅有所進退”,明以“不使”貫下三項也。張榜本無“擅進不使擅退”六字,是求其說而不得,從而刪之,不可從。
[7]舊注:積粟于倉若墳然。
[8]舊注:防五奸之“民萌”也。
[9]舊注:考實其能,察詳其過。
[10]舊注:防六奸之“流行”。
[11]先慎曰:乾道本無“于”字。顧廣圻云:《藏》本、今本有“于”字。先慎案:有“于”字是也。此與上下文法一律,皆有“于”字。明此脫,今據(jù)補。
[12]舊注:邑斗勇者,謂恃力與邑人私斗。
[13]舊注:防七奸之“威強”也,不使行私財于勇士。〇先慎曰:“財”字衍文。“不使群臣行私”即上文“人臣彰威以恐其群臣百姓而行其私”也。注依誤文釋之,亦非。
[14]舊注:防八奸之“四方”。
[15]先慎曰:乾道本提行。顧廣圻云:當連前,誤提行。自此至卷末同。先慎案:張榜本不提行,今從之。
[16]舊注:亡君雖有國,非己有之,令臣執(zhí)制而有之。
[17]舊注:臣自外制內(nèi),而君不擅舉手,如此者君必亡也。〇盧文弨曰:“為”,張本作“而”。
[18]舊注:聽大國則誅求無厭,每事皆聽,其傾國猶不足,有所不從,則有辭而見伐。故聽從之,亡急于不聽也。〇盧文弨曰:注“傾國猶不足”上,張本有“其”字。案“其”當作“則”。
[19]顧廣圻曰:句絕。
[20]顧廣圻曰:《藏》本、今本重“群臣”,誤。凡此言“不聽”,皆是不聽大國,與上文云“大國之所索,小國必聽”相對,舊注全誤。
[21]舊注:臣之外交,以君之聽己,欲有所構(gòu)結(jié);今君既不聽,則交之外心息矣。〇先慎曰:《拾補》“外”下有“市”字。盧文弨云:脫,一本有。先慎案:“外”下脫“交”字,注云“臣(不)〔之〕外交”,是注所據(jù)本有“交”字。
[22]舊注:諸侯知我不聽用其臣,不受彼臣之浮言以罔誣其君也。〇王渭曰:“之不聽”當作“知不聽”。先慎曰:王說是,注未訛。“臣之”,乾道本作“之臣”。顧廣圻云“今本‘之臣’作‘臣之’”,今據(jù)乙。
[23]先慎曰:舊提行,今連上。
[24]先慎曰:“論”上當有“不”字。
[25]舊注:諸侯以勢位之重也,有所委屬而君用之。〇先慎曰:諸侯所重,君遂用之,舊注非。
[26]顧廣圻曰:乾道本誤提行。先慎曰:趙本不提行,是也,今從之。
[27]先慎曰:謂不考其功勞也。
[28]舊注:隳,毀也。或本為“墮”也。〇先慎曰:注末“也”字,趙本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