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臣第四

愛臣太親，必危其身；^［1］人臣太貴，必易主位；^［2］主妾無等，必危嫡子；^［3］兄弟不服，必危社稷。^［4］臣聞：千乘之君無備，必有百乘之臣在其側，以徙其民而傾其國；^［5］萬乘之君無備，必有千乘之家在其側，以徙其威而傾其國。是以奸臣蕃息，主道衰亡。是故諸侯之博大，天子之害也；群臣之太富，君主之敗也。將相之管主而隆國家，^［6］此君人者所外也。^［7］萬物莫如身之至貴也，位之至尊也，主威之重，主勢之隆也。^［8］此四美者，不求諸外，不請于人，議之而得之矣。^［9］故曰：人主不能用其富，則終于外也。^［10］此君人者之所識也。

［1］舊注：威權上逼，故“危其身”。

［2］盧文弨曰：一作“人臣太擅，必易主命”，與韻不葉，非也。

［3］舊注：主，謂室主。

［4］舊注：君之兄弟不相從服。

［5］王渭曰：“民”當作“威”。

［6］孫詒讓曰：日本蒲阪圓本作“后主而隆家”，云：“物茂卿本‘后’作‘管’，‘隆’下有‘國’字。凌本同，非。《八經》篇：‘家隆劫殺之難。’”詒讓案：“管主”、“后主”并無義，“管”當作“營”，形近而誤。“營主”謂營惑其主也。《淮南子·原道訓》高《注》：“營，惑也。”“隆國家”，當依蒲阪圓本刪“國”字，“隆家”言構諸大家使爭哄，詳后《八經》篇。

［7］舊注：君當疏外斥遠之。

［8］先慎曰：乾道本無“位之至尊也”下三句。顧廣圻云：今本“也”下衍十四字。先慎案：下“四美”即指此“身”、“位”、“威”、“勢”而言，少三句則下“四美”無著，今據補。

［9］先慎曰：“議”當作“義”。義者，事之宜也。人君合其宜則得之矣。

［10］舊注：既不能用富，臣則竊之。〇先慎曰：“富”之言備也。四美不備，則國非其有矣。

昔者紂之亡，周之卑，皆從諸侯之博大也。^［1］晉之分也，^［2］齊之奪也，^［3］皆以群臣之太富也。夫燕、宋之所以弒其君者，^［4］皆以類也。^［5］故上比之殷、周，中比之燕、宋，莫不從此術也。是故明君之蓄其臣也，盡之以法，^［6］質之以備。^［7］故不赦死，不宥刑，赦死宥刑，是謂威淫，^［8］社稷將危，國家偏威。^［9］是故大臣之祿雖大，不得藉威城市；^［10］黨與雖眾，不得臣士卒。故人臣處國無私朝，^［11］居軍無私交，其府庫不得私貸于家。^［12］此明君之所以禁其邪。是故不得四從，^［13］不載奇兵，^［14］非傳非遽，載奇兵革，罪死不赦。此明君之所以備不虞者也。

［1］舊注：殷諸侯文王，周諸侯秦襄王。〇先慎曰：“從”當作“以”。“以”與古文“從”相似，因誤為“從”，校者不審，又改為“從”。下文“皆以群臣之太富也”，與此文正一律，明此“從”為“以”之誤。

［2］舊注：趙、魏、韓也。

［3］舊注：陳恒弒簡公也。

［4］先慎曰：子罕劫宋，子之奪燕。

［5］孫詒讓曰：“以類”當作“此類”。

［6］舊注：臣雖有貴賤，同以法也。

［7］舊注：謂薄其賞賜也，臣貧則易制。〇王先謙曰：《廣雅·釋詁》：“質，正也。”“備”者，未至而設之，所以逆杜其邪心也。舊注誤。

［8］舊注：淫，散也。

［9］舊注：君威散，臣威成，故曰“偏威”。〇先慎曰：乾道本注無“成”字，今從趙本。

［10］舊注：市，眾所聚，恐其乘眾而生心也。〇俞樾曰：“威”字衍文，“藉”當讀為“籍”。《詩·韓奕》篇“實畝實籍”，唐石經作“實畝實藉”，是其例矣。《漢·武帝紀》“籍吏民馬”，師古《注》：“籍者，總入籍錄而取之。”即此“籍”字之義。《管子·輕重甲》篇：“桓公欲藉于室屋，欲藉于萬民，欲藉于六蓄，欲藉于樹木。”與此正同。言大臣之祿雖大，而城市之地不得藉而取之也。下云“黨與雖眾，不得臣士卒”，“臣士卒”與“藉城市”相對成文。今涉上文“是謂威淫”及“國家偏威”而誤衍“威”字。舊注不解“威”字，是舊本猶未衍也。

［11］舊注：謂臣自私朝。

［12］舊注：不欲令其樹福也。

［13］舊注：四鄰之國為私交。〇孫詒讓曰：注說非也。此“四從”，“四”與“駟”通，謂駟乘也；《左》文十一年《傳注》：“駟乘，四人共車。”“從”謂從車。皆論貴臣隨從車乘之事，下云“不載奇兵”，即蒙上“四從”而言。《史記·商君傳》：“趙良曰：五羖大夫之相秦也，行于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又曰：“君之出也，后車十數，從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參乘為驂乘，四乘為駟乘，二者略同。商君正以從車載兵甲，故為趙良所責，可證此文之義。先慎曰：“四從”，孫說是。舊注當在“居軍無私交”下，傳寫誤置于此耳。

［14］王先謙曰：《淮南·墬形訓》高《注》：“奇，隻也。”“奇兵”，佩刀劍之屬，與上“四從”對文。“不載”，謂不載以從。《戰國策》“秦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即此義也。惟傳遽以備非常，乃得載兵甲，故下又申言之。秦御臣民至嚴峻，此法制已然者，非之言此，特以中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