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非子
- (戰國)韓非 姜俊俊校點
- 2574字
- 2020-03-26 18:39:57
難言第三
臣非非難言也,所以難言者:言順比滑澤,洋洋纚纚然,則見以為華而不實;[1]敦厚恭祗,[2]鯁固慎完,則見以為拙而不倫。[3]多言繁稱,連類比物,則見以為虛而無用;總微說約,徑省而不飾,則見以為劌而不辯;[4]激急親近,探知人情,則見以為僭而不讓;[5]閎大廣博,妙遠不測,[6]則見以為夸而無用;家計小談,以具數言,則見以為陋;[7]言而近世,辭不悖逆,則見以為貪生而諛上;[8]言而遠俗,詭躁人閑,則見以為誕;[9]捷敏辯給,繁于文采,則見以為史;[10]殊釋文學,[11]以質性言,則見以為鄙;[12]時稱詩書,道法往古,則見以為誦。[13]此臣非之所以難言而重患也。
[1]舊注:言順于慎,比于班。洋洋,美;纚纚,有編次也。〇盧文弨曰:“順比”,不拂逆也。注“言順于慎,比于班”,轉難解。凌本“澤”作“瀉”,誤。先慎曰:《意林》引“見”下有“者”字。“為”作“謂”,下同。
[2]先慎曰:乾道本作“敦祗恭厚”。《意林》引作“敦厚恭祗”,是也,今據改。
[3]先慎曰:乾道本“拙”作“掘”。顧廣圻云:《藏》本、今本“掘”作“拙”。先慎案:《意林》亦作“拙”,今據改。
[4]先慎曰:《意林》“劌”作“訥”。
[5]先慎曰:乾道本“僭”作“譖”,《拾補》“急”下旁注“意”字。盧文弨云:張本“意”作“急”,“探”一作“深”,凌本“譖”作“僭”。顧廣圻云:今本“急”作“意”,誤。先慎案:“譖”,凌本作“僭”,是,今據改。《意林》“急”亦誤作“意”。《釋名》:“急,及也,操切之使相逮及也。”《說文》:“探,遠取之也。”疏遠之臣,慮事廣肆,并及人主之親近,以刺取其向背,即《說難》所謂非間己即賣重也,故見者以為“僭而不讓”。
[6]先慎曰:《意林》“妙遠”作“深而”。
[7]顧廣圻曰:《藏》本同,今本“家”作“纖”,誤。盧文弨曰:張本作“家”。先慎曰:此即《說難》篇所謂“米鹽博辯”也,作“家”字是。
[8]顧廣圻曰:“逆”當作“遌”。《詩》“巧言如流”,《箋》云:“故不悖逆。”《釋文》云:“遌,五故反,本亦作逆。”按《說難》篇云:“大意無所拂悟。”“拂”、“悖”同字,“遌”、“悟”同字。作“逆”者,形近之誤也。又鄭《檀弓注》:“噫,弗寤之聲。”“弗寤”即“拂悟”。《正義》讀“弗”如字者,非。今本因之改“弗”作“不”,尤誤。《列女傳》“不拂不寤”,亦用“寤”字。
[9]先慎曰:《釋名》:“躁,燥也。物燥,乃動而飛揚也。”則“躁”有華而不實之意。《易·系辭》:“躁人之辭多。”
[10]先慎曰:《儀禮·聘記》云:“辭多則史。”鄭《注》:“史,謂策祝。”亦言史官辭多文也。
[11]王先謙曰:“殊釋”,猶言絕棄。
[12]先慎曰:乾道本“性”作“信”。盧文弨云:“‘信’,張、凌本皆作‘性’。”顧廣圻云:“《藏》本‘信’作‘性’,是也。”今據改。
[13]舊注:誦說舊事。
故度量雖正,未必聽也;義理雖全,未必用也。大王若以此不信,則小者以為毀訾誹謗,大者患禍災害死亡及其身。故子胥善謀而吳戮之,仲尼善說而匡圍之,管夷吾實賢而魯囚之。故此三大夫豈不賢哉!而三君不明也。上古有湯,至圣也;伊尹,至智也。夫至智說至圣,然且七十說而不受,身執鼎俎為庖宰,昵近習親,而湯乃僅知其賢而用之。故曰:“以至智說至圣未必至而見受,伊尹說湯是也;以智說愚必不聽,文王說紂是也。”故文王說紂而紂囚之;[1]翼侯炙;[2]鬼侯臘;[3]比干剖心;梅伯醢;[4]夷吾束縛;而曹羈奔陳;伯里子道乞;[5]傅說轉鬻;[6]孫子臏腳于魏;吳起收泣于岸門,[7]痛西河之為秦,卒枝解于楚;[8]公叔痤言國器反為悖;公孫鞅奔秦;關龍逢斬;萇宏分胣;[9]尹子阱于棘;[10]司馬子期死而浮于江;田明辜射;[11]宓子賤、西門豹不斗而死人手;董安于死而陳于市;[12]宰予不免于田常;范睢折脅于魏。此十數人者,皆世之仁賢忠良有道術之士也,不幸而遇悖亂暗惑之主而死。然則雖賢圣不能逃死亡避戮辱者何也?則愚者難說也,故君子難言也。[13]且至言忤于耳而倒于心,非賢圣莫能聽,愿大王熟察之也!
[1]先慎曰:乾道本無“而紂”二字。顧廣圻云“《藏》本、今本‘紂’下有‘而紂’二字”,今據補。
[2]顧廣圻曰:《戰國策》、《史記》皆作“鄂侯”。先慎曰:《左》隱五年:“邢人伐翼,翼侯奔隨。”六年:“納諸鄂謂之鄂侯。”翼、鄂地近,故相通稱。《史記·楚世家》“熊渠中子紅為鄂王”,《吳越春秋·句踐陰謀外傳》“號翼侯”,可借證翼、鄂通稱。
[3]先慎曰:《史記》作“九侯”,徐廣《注》:“九侯,一作‘鬼侯’,鄴縣有九侯城。”“九”、“鬼”聲近通用。
[4]先慎曰:見《晏子》。《楚辭》云:“數諫至醢。”
[5]盧文弨曰:即百里奚亡秦走宛事。顧廣圻曰:“伯”讀為“百”。
[6]舊注:轉次而傭,故曰“鬻”。
[7]盧文弨曰:“收”,疑是“”字,見《呂氏春秋·長見》篇。顧廣圻曰:《仲冬紀》云“抿泣”,《恃君覽》云“雪泣”。先慎曰:“收”,當作“
”,形近而誤。
[8]先慎曰:說詳《奸劫弒臣》篇。
[9]舊注:碟,裂也,敕氏反。〇先慎曰:趙本無注六字。《莊子·胠篋》篇《釋文》引司馬云:“萇弘,周靈王賢臣也。”案周景王、敬王之大夫,魯哀公三年六月,周人殺萇弘。一云刳腸曰“胣”。《六微》篇以為叔向之讒。
[10]舊注:投之于阱棘中。〇顧廣圻曰:未詳。先慎曰:趙本無注。盧文弨云:張本有注。
[11]舊注:非罪為辜,射而殺之。〇顧廣圻曰:未詳。俞樾曰:舊注曲說,“辜射”即辜磔。“磔”從石聲,與“射”聲相近,故得通用。“辜”、“磔”本疊韻字,《荀子·正論》篇“斬斷枯磔”,以“枯”為“辜”;此云“辜射”,又以“射”為“磔”。古書每無定字,學者當以聲求之。《周禮·掌戮》“殺王之親者辜之”,《注》曰:“謂磔之。”“田明辜射”,即此刑也。字又作“矺”,《史記·李斯傳》“十公主矺死于杜”,《索隱》曰:“‘矺’與‘磔’同,古今字異耳。”
[12]先慎曰:“安于”,《十過》、《七術》篇作“閼于”,《觀行》篇作“安”,與此同。案“安”、“閼”古通,《左》定十三年《傳》作“安”,《淮南·道應訓》作“閼”,是也。惟《趙策》“安”、“閼”兩有為誤。
[13]先慎曰:乾道本“難言”作“不少”。顧廣圻云:今本“不少”作“難言”,誤;案此句下有脫文。先慎案:“君子難言”,文甚明白易曉,今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