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崍女戲
朱云崍教女戲，1非教戲也。未教戲，先教琴：先教琵琶；先教提琴、弦子、簫、管，鼓吹、歌舞。借戲為之，其實不專為戲也。郭汾陽、楊越公、王司徒女樂，2當日未必有此。絲竹錯雜，檀板清謳，3入妙腠理，4唱完以曲白終之，5反覺多事矣。西施歌舞，對舞者五人，長袖緩帶，繞身若環(huán)，曾撓摩地，扶旋猗那，弱如秋藥。6女官內(nèi)侍，執(zhí)扇葆璇蓋、7金蓮寶炬、紈扇宮燈二十余人，光焰熒煌，錦繡紛疊，見者錯愕。8
云老好勝，遇得意處，輒盱目視客；9得一贊語，輒走戲房，與諸姬道之，佹出佹入，10頗極勞頓。且聞云老多疑忌，諸姬曲房密戶，重重封鎖，夜猶躬自巡歷，11諸姬心憎之。有當御者，12輒遁去，互相藏閃，只在曲房，無可覓處，必叱咤而罷。殷殷防護，13日夜為勞，是無知老賤自討苦吃者也，堪為老年好色之戒。
【注釋】
1朱云崍：據(jù)汪汝謙《西湖紀游》載：“女樂之最勝者，惟茸城朱云崍冏卿、吳門徐清之中秘。兩公所攜莫可比擬。輕謳緩舞，絕代風流，共數(shù)晨夕。”朱云崍，為上海松江(別稱茸城）人，曾官掌輿馬畜牧的太仆寺卿(別稱冏卿)。 女戲：女演員演的戲曲。
2郭汾陽：郭子儀(697—781)，唐華州鄭縣(今陜西華縣）人。以平定安史之亂，匡扶社稷，肅宗朝封汾陽君王。“前后賜良田美器，名園甲館，聲色珍玩，堆積羨溢，不可勝紀。”《舊唐書·郭子儀傳》) 楊越公：楊素(544—606)，隋華陰(今屬陜西）人，字處道。歷仕北周、隋，以平陳功，拜尚書右仆射。與晉王楊廣合謀廢太子楊勇。封越國公。其貪冒財貨，營求田宅，為時議所鄙。王司徒：王允，字子師，東漢太原祁縣人。靈帝時拜豫州刺史。獻帝時任司徒。設謀結交呂布，刺殺獨攬朝政、為惡多端的董卓，后為董卓部將李傕、郭汜所殺。
3檀板：檀木拍板。清謳：清唱。
4入妙腠理：細妙深入皮膚的紋理。喻達到神妙之境。
5曲白：唱白。
6“繞身”四句：出自《淮南子·修務》：“今鼓舞者，繞身若環(huán)，曾撓摩地，扶旋猗那，動容轉曲，便媚擬神。”繞身若環(huán)：狀舞姿柔軟，曲身如環(huán)。曾撓摩地：狀身層繞，頭觸地。扶旋猗那：狀旋轉柔美。秋藥：秋天的白芷。《淮南子·修務》：“身若秋藥被風。”注云：“藥，白芷香草也。被風，言其弱也。”
7葆：羽飾的車蓋。璇蓋：玉飾的車蓋。
8錯愕：意外，吃驚。
9盱(xū)：瞪大眼向上看。
10佹：忽而。又作多次講。
11躬自：親自。巡歷：巡察。
12當御者：應值班的人。
13殷殷：眾多。
【評品】
文章前半寫朱云崍之教戲：以郭、楊、王諸公的歌舞戲班為襯托，詳寫其如何調(diào)教培訓女演員，突出他教戲先教樂器歌舞的與眾不同，注重學員全面戲曲修養(yǎng)的培育，尢重樂器、歌舞的教習，而不單打一地專學唱戲。并以戲班所扮演的西施歌舞“入妙腠理”，演出結尾的曲白成多余，突出其教女戲奏樂、唱曲、歌舞的成果。所寫西施歌舞中舞袖飄帶的“繞身若環(huán)”，舞裙的“曾撓摩地”，舞姿的“扶旋猗那，弱如秋藥”，乃至布景、道具，無不宛然可見。后半描繪朱云崍其人。他得意時的神情，獲得彩頭時的激動，無不生動再現(xiàn)了他好勝的個性和得意的情態(tài)。而對其為人之多疑、老而好色和嚴于防范，作者頗有微詞譏諷。本文雖短，卻多方面生動地展現(xiàn)了朱云崍的才情和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