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每過一天,白沐凌的心中的希望便少了一分。因為百里父子一直沒有下落,丞相府給的結果最初白沐凌還不相信,可是久而久之,百里寒仍是杳無音信,她的心逐漸變得焦躁不安。
一日,白沐凌騎馬奔向城郊,初秋的天氣未曾褪去盛夏的酷熱,她抬頭看遠處的天空,風輕云淡、秋高氣爽,正是一派秋景。白大人雖然明令禁止不讓白沐凌亂跑,但她始終改不掉貪玩調皮的性格,趁著白大人不在府上,白沐凌輕裝上陣,帶了兩個習武的丫鬟,便騎馬偷偷地跑了出去。
“阿桃,這次你讓看門的徐大哥怎么說來著?”白沐凌在馬上對其中一個丫鬟道。
“回小姐,我對徐大哥說,最近小姐悶在府上無聊至極,想要出去散散心,讓老爺不要擔心,有我和阿杏兩個姐妹保護小姐呢!”阿桃說道。
另一丫鬟阿杏也回道:“對呀對呀,有我們兩個保護小姐,壞人是欺負不了小姐的?!?
白沐凌先是一笑:“我呀,有你們兩個好姐妹真是好!”隨即一絲憂傷涌上心頭,她秀眉微蹙,心事連連。
“小姐,是不是還在想著百里少統(tǒng)呀?”阿桃說道,此時雖然百里家已經不擔任禁軍統(tǒng)領了,但白沐凌私下間和阿桃她們還都以百里少統(tǒng)來稱呼百里寒。
白沐凌面頰微紅,隨即正經說道:“我們這次出來是散心的,阿桃,別瞎說?!?
“還有就是探尋百里少統(tǒng)吧~”阿杏陰陽怪氣地說道。
“阿杏,怎么你也這么說,討厭?!卑足辶栉⑴?,可她自己心中也清楚,她每次以出城散心為借口,都是為了尋找百里寒。
談笑之間,快馬已經離開京城奔馳了幾十里地,沿路一片大好的景色,路過農田,只見田地上下一片忙碌的景象,此時正值夏末秋初,許多農民都在田間忙做,為即將到來的秋收季節(jié)做準備。
“快點快點,把這桶水挑過去!你,麻利點,別磨磨唧唧的!”其中一身材魁梧的男人一手拿軟鞭、一手叉腰,在田埂上催促道。
“豈有此理!他自己身強體壯的不去干活,卻去指揮別人!”白沐凌勒馬喊停,只見她下馬來到那男人面前,指了指田間勞作的農民,說道:“你自己有力氣,為什么不去干,你看他那么瘦小。”
此時白沐凌已經是便衣行裝,和普通百姓打扮沒什么兩樣,那男人怎知她是白府的千金,但也不愿意招惹是非,說道:“這誰家閨女啊,不好好在家呆著,來管什么閑事?”
“我們小姐……”旁邊的阿杏忍不住想要說話,卻被白沐凌攔住。
白沐凌從地上撿起一柄草梗含在嘴里,學著剛才那男人的樣子,兩手叉腰,大大方方地說道:“這閑事我管定了,怎么著?”
那男人看白沐凌三人的打扮雖普通,但所乘之馬皆是良駒,萬一招惹到權貴恐怕不好,他語氣和藹地道:“小姐,他們是租戶,租了俺們東家的地,就應該給東家打工,理兒就是這么著的?!?
白沐凌半信半疑,她隨口喊道其中一個耕作的少年,只見那少年半裸肩膀,上半身已經被太陽曬得有些黝黑。白沐凌道:“他剛才說的都對嗎?”
那少年點頭道:“話是這樣沒錯,但是……”只見少年扭頭看了看那男人,一副恐懼又害怕的樣子。
“但是什么,你快說啊,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敢欺負你?!卑足辶璧?。
“但是我們成年累月的耕種,一年來,除了上繳的糧食,剩下的都要還給東家,最后還是交不起租金,到頭來還要繼續(xù)從東家手上借地來耕……”那少年說道最后已經哽咽,旁邊的阿桃連忙取出手帕給那少年擦拭了淚水。
白沐凌從馬上取出彎刀,拔刀指向那男子,說道:“我問你,為什么他們耕作一年的糧食,卻到不了他們手里?”
那男子雖然外表強悍,但膽小怕事,看到白沐凌拔刀,已經害怕至極,他顫顫巍巍說道:“姑奶奶……別殺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的,那還不是因為,因為……”
“因為什么?。磕闶且彼辣拘〗銌??”白沐凌有些不耐煩,她看到那男子欺辱耕作的農民后生氣至極,本來想一刀將他殺了,但想到殺了他以后,又不能把勞作的農民全都帶到白府,如果農民繼續(xù)留在這里,還會有其他人督促農民耕田,并且那說的“東家”,對于百姓壓榨會更深,她便忍住沒有下手。
“還不是因為太子登基……”那男子語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居然像只蚊子一般,白沐凌費了好大勁,才搞得一知半解。
原來,先皇遇刺后,太子登基,雖然大赦天下,但卻盲目擴充中央勢力,朝廷上有許多冗兵冗官的存在,許多在位的官職和士兵整日拿著俸祿卻不做事,有錢人都為自己謀得一官半職,而沒錢的大多數都前去報名參軍,參與農事生產的人就相對減少。百姓所要交的稅成倍增加,地主也要繳納,地主為了保全自身,只能加大對底層的壓榨,朝廷和地主的兩座大山,致使耕作勞動的農民苦不堪言,雖然田間的谷稻即將豐收,但除去上繳和還貸,農民自己留下的已經是微不足道,許多耕作的人都不能吃上自己的糧食,和先皇在位時一片盛世的情景全然不同。
白沐凌從隨身的盤纏中取出大部分銀兩,分于耕作的人,大伙紛紛叩首感謝,白沐凌借此又到處打探百里寒的消息,可結果仍是音訊全無。
再往前走,不知不覺來到了葉城。昔日的葉城繁花似錦,葉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小攤小販、商人、趕集的,絡繹不絕。葉城最出名的美食便是那醉糖酥,就是用燒制金黃的糖水倒入模具,凝干成一個個方方正正的小塊后倒出,再淋上特制的黃酒,再裹上一層糖水濃漿,最后粘上芝麻、花生等,香甜撲鼻,惹人喜愛。昔日百里寒和白沐凌也曾來過葉城趕集,雖然醉糖酥京城也有售賣,但是想要吃上剛出爐的地道醉糖酥,還要來葉城西南的這家小鋪子。
白沐凌進入葉城,只見眼前一片蕭條凄涼,街道上人影稀疏,也沒有奔走匆忙的商人小販和趕集的男女老少。一陣秋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她心道:難道葉城最近發(fā)生什么大事嗎?怎么大家伙兒都不出來?
白沐凌和阿桃阿杏下馬,步行走到城西南的那家賣醉糖酥的鋪子,只見店鋪門緊閉,環(huán)顧四周,許多商鋪也都關了門。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不打烊的酒樓,白沐凌三人進入酒樓,點了幾個小菜,她張口就問那酒保:“小伙計,為什么葉城大大小小的鋪子都關了門?”
“現(xiàn)在的世道……變啦!”酒保嘆氣,無奈地搖了搖頭,跑到后廚忙活去了。
“掌柜的,給大伙說說!”白沐凌用客氣的語氣說道,她從小無拘無束,又不注重繁雜禮節(jié),所以完全不是大家閨秀的模樣,反倒是像一個行走江湖的俠客所說出的話。
“姑娘有所不知,這新皇帝一繼位,哎呦喂,可把我們做買賣的給害慘了!”只見一掌柜青袍素衣,放下算盤回答道。
“為什么?”白沐凌三人幾乎同時問。
“小的,小的不敢說……”掌柜唯唯諾諾地回答。
“但說無妨!”白沐凌爽快地將一錠銀子拍到了桌上,示意讓掌柜說出來。
那掌柜慌慌張張地收了銀子,向門口張望了一會,這才小心翼翼地退進酒樓,對白沐凌說:“姑娘,這話要從數天前說起,剛開始,我們這些開酒樓的、開茶館的、做買賣的,都是按月交稅,一月也沒多少,大家都和和氣氣地做生意,自是沒什么事?!闭乒裼窒蚓茦峭夤戳斯搭^,回來繼續(xù)說道:“自從新皇繼位,現(xiàn)在半月一收稅,收的還是之前的兩倍不止,如果交不上規(guī)定的數額就要砸你的攤子,這俺們做生意的,大多數都是做一天賠一天,運氣好的或許還能賺個小錢,運氣不好的,哪能受得住??!”
這時酒保將酒菜端了上來,忍不住插嘴道:“是呀,之前百里統(tǒng)領執(zhí)掌軍隊的時候,紀錄嚴明,公正廉潔,全天下沒多少盜賊,現(xiàn)在亂了,全亂了,你做生意要交好多稅不說,哪天被賊惦記上了,丟了錢財不說,有些人性命都沒得了,誰還敢隨便開鋪子?。 ?
那掌柜打了個手勢,讓酒保小點聲,又接著說:“這官府和強盜勾結,各種搜刮錢財,你被強盜偷了錢財,跑到官府那,人家只當是放屁!”
“豈有此理!這天下還有王法嗎?”白沐凌重重拍了一下酒桌,將桌子震碎,桌上的酒杯和飯菜都被震倒在地。
“什么人,在我的地盤兒上大喊大鬧!”街道上來了兩名捕快,聽到酒樓的動靜后匆匆趕來。
“呵,我當時誰,原來是兩個無名小卒!”白沐凌本來就傲嬌慣了,她性格古靈精怪,加上連日沒有百里寒的消息,她早就悶悶不樂,剛才路過農田、來到葉城的所聽所見,都令她十分不爽,所以她正想拿兩名捕快出出悶氣。
“你是誰,活的不耐煩了?”其中一捕快喊道,而阿桃和阿杏紛紛亮出兵器,站到了白沐凌前面。
只見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那掌柜連忙從懷中掏出一錠黃金,跪下哀求道:“官爺息怒,小孩子不懂事兒,還請官爺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一名捕快拿去金子,斜眼嘿嘿一笑,道:“掌柜的,看著你的份兒上,大爺我就饒了這回,下回……”
還沒等那捕快說完,白沐凌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彎刀,直接捅向那捕快,那名捕快在葉城驕橫跋扈慣了,怎料到眼前的白沐凌如此膽大妄為,沒有絲毫防范,他當時斃命,而另一個捕快見同伴被殺,哪還敢戀戰(zhàn),連金子也顧不上撿,慌忙抱頭鼠竄而逃。而其他食客見此狀,哪還敢在酒樓逗留,連忙拋下些銀子結賬后匆匆離去。
只見那掌柜跪倒在地,不住搖頭落淚,口中喃道:“大禍臨頭,大禍臨頭啦!”
白沐凌不同于百里寒,她自幼長大在白府,很少知道百姓的生活疾苦,她道:“掌柜,你也恁的太慫,本小姐是為了幫你,怎的又大禍臨頭了?”
阿桃將金子撿起還給掌柜并扶他起來,掌柜神色黯然,面容憔悴地說道:“酒樓所有人聽著,我把還剩下的金銀給大家伙分一分,大伙趕緊逃命去吧!今天這女俠殺了捕快,咱的酒樓是開不下了,大家能逃多遠算多遠吧……”
白沐凌聽后大驚,她想不到自己隨手殺了一名捕快居然惹出如此事端,她咬牙切齒,不住跺腳嗎,腦子一片混亂,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心中念著:寒哥,如果現(xiàn)在你在我身邊就好了,你一定會處理現(xiàn)在的情況,我任性妄為,又惹下一個禍端,該怎么辦才好啊……
忽然聽門外許多急促的腳步聲,許多官兵擁護著縣令來到酒樓前,那縣令肥頭大耳、目光呆滯、一副病態(tài),想必是沉迷酒色、荒廢公務。
那縣令隨手一揮,道:“來人吶,給我把這酒樓圍住了,里面人一個也不許放過,全部人給我抓入大牢,讓他們家人,都給我拿錢贖人!”
白沐凌氣不打一處來,她本想出手,卻又恐怕再惹出更大事端,她端詳了一下那縣令,好像剛剛上任,忽然心生一計,朗聲說道:“趙光明,還不撤兵?”
原來葉城的縣令叫趙光明,白大人身居朝廷要職,除了皇帝和丞相外便是數一數二的官職,白沐凌耳濡目染,自是知道一些做官的名字,只不過平時她貪玩,根本不記得誰是誰,趙光明剛剛上任YC縣令,此事雖然多人皆知,但直呼其姓名的人少之又少,好在白沐凌記住了他的名字,危及之中直接喊了出來。
“敢問閣下是……”趙光明的語氣驟變,恭恭敬敬,沒有一絲剛才囂張跋扈的樣子,他心道:我暫且客氣,且看對方來路再說。
“本小姐在葉城玩兒夠了,想回京城的白府了,還請勞煩趙大人送我一程?!卑足辶枰灿霉ЧЬ淳吹恼Z氣回復趙光明。
“能為白大人做事,趙某三生有幸??!”趙光明看了一眼白沐凌,好像聽白大人提起過他有這么個女兒,但趙光明從未見過,對方既然開口就要回白府,想必不是弄虛作假。白大人是丞相眼前的紅人,丞相已經允諾了和白家的婚事,且丞相在朝中又是一手遮天,趙光明新官上任,自然想要多巴結一下上層。趙光明對白沐凌工工整整行了一禮,旁邊的阿桃和阿杏看著趙光明大腹便便的滑稽模樣,忍不住偷笑。
“剛才本小姐看你一個捕快不順眼,將他殺了,趙大人你看這事怎么辦?”白沐凌見趙光明認出自己的身份,也擺起了自己的架子。
“哪里哪里,那是他死有余辜,還望白千金,在白大人面前美言幾句!”趙光明道。
“如此便好,本小姐回京之后,定會告訴家父你的‘好事’?!卑足辶璧溃南耄夯厝ズ罂次以趺聪虻婺?!
“本小姐問你,為什么葉城商鋪都關了門!”白沐凌繼續(xù)追問。
“下官,下官不知啊……”趙光明敷衍道。
“是不是商稅又增多了?”白沐凌裝出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問道。
“這個,這個……要問丞相大人,下官無權吶。”趙光明將事情推給了丞相。
白沐凌碰了灰,只是覺得她一個人改變不了現(xiàn)在局面,便不再詢問稅收一事。
趙光明滿臉賠笑,將白沐凌三人送回白府,沿路上,白沐凌看著城郊的桃樹淡綠,所結的果實還未完全成熟都被人們一掃而空,只留下一些殘枝敗葉。沿途路過百里府,只見大門還貼著封條,布滿蛛網和灰塵,她的心忽而失落和冰涼,絲毫沒有剛才整治趙光明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