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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令人傷感的面紗

當曼迪(Mandy)在海邊漫步,有小混混朝她扔石子時,她受到了傷害。當扎希拉(Zahira)穿著遮面長袍走過公園,有小流氓對她做鬼臉時,她同樣受到了傷害。很多支持約翰·穆勒的人認為:只要不傷害別人,我們就應該按照自身意志自由地生活,除非那人同意被傷害。這就是穆勒的“傷害原則”,也稱“自由原則”。那些小混混、小流氓,是在無正當理由、未經同意的情況下對人造成傷害的,他們壓根兒不該這樣做。但是,這里出現了一些難題。

扎希拉是個溫和、保守的女教徒。當她在家換衣服時,有個叫湯姆的男人在窗外偷窺她,而她自己一無所知。她不認識湯姆,也不知道他喜歡偷窺,但她沒受到傷害嗎?她平時喜歡在院子里玩,夏天日曬時就會待在屋里拉上窗簾。而她的女鄰居曼迪卻喜歡在院子里裸著上身曬著太陽。扎希拉覺得她這種行為有些惡心,但扎希拉受到傷害了嗎?在她看來,曼迪的生活不知羞恥,也不太虔誠。盡管拉著窗簾,扎希拉會不會因為知道了鄰居的偷窺而受到傷害呢?

在一片公共海灘上,曼迪裸著上身曬著太陽,周圍的人也有裸著上身的。在這里,她常常被周圍的男人盯著看,這讓她很不舒服,這時,她受到傷害了嗎?有些激進主義者—比如扎希拉—與其他教徒一起在海灘上游行、抗議。他們揮舞標語牌,譴責無神論、裸露和性開放。這是對曼迪的一種更大的傷害嗎?她由于這些人對她和家人咆哮著“下地獄吧”而感到不安,她很納悶:“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

曼迪離開了海灘,扎希拉也停止了游行。她們乘坐同一列火車回家,而且在車廂里認出了彼此,場面十分尷尬。在車廂里,她們被漏音的MP3、手機鈴聲和其他更刺耳的噪聲所圍繞。在家里,她們無法躲避附近的工地白天施工的噪聲;在某些夜晚,她們的思緒和睡眠會被汽車警報器和防盜器的噪聲打擾,更何況還是誤報。她們被這些事情傷害了嗎?

第二天,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曼迪在自家院子里曬太陽,卻開始擔心打擾到鄰居。而她的鄰居扎希拉,在房間里為自己譴責曼迪的行為心有不安。

傷害從何處而來,又在何處停止?

由于沒有給出“傷害”的確切定義,約翰·穆勒飽受批評,但就算有確切定義也于事無補。就算提出一個確切定義,它一樣會變得模糊、不確定,我們已經在前面關于“傷害”的案例中了解了這一點。最后,我們還要仔細思考以上的例子,一個接一個地仔細思考。

扎希拉完全不知曉湯姆的偷窺行為,當然,我們沒必要為了受傷而去受傷。當一個人被打暈致死的時候,他受到了傷害,卻沒有意識到。被變態偷窺,確實不屬于這一類傷害。有些人堅持認為,傷害行為只有在當事人意識到的時刻才會造成傷害,但這種說法站不住腳。只要扎希拉發現有人在偷窺,她就會很痛苦,因為她意識到自己被偷窺了。她沒有立刻體會到這種傷害,為何還會覺得痛苦呢?因為對扎希拉而言,她的利益優先于她的體驗。考慮到她在隱私問題上的敏感,不被偷窺恰恰符合她的利益。

還有個關于背叛的例子也比較可靠。假如有人背叛你,你自然會受到傷害—即使你未感受到這種背叛,它對你的生活也沒有任何影響。當然,我們并不是說未體驗到的傷害和已經體驗到的傷害一樣糟糕。通常來說,被子彈射中比被變態偷窺要嚴重得多。

扎希拉看到鄰居湯姆令人反感的行為,此時她腦海中感受到的痛苦是什么呢?在偷窺發生時,盡管扎希拉沒有體驗到痛苦,但她被湯姆利用以滿足某種私人樂趣。但是曼迪曬太陽的行為沒有利用扎希拉。扎希拉的痛苦,是因為她覺得這樣做是不道德的,她的道德觀念讓她背上了負擔。也許我們應該忽視這些傷害,或至少看淡一些。即使這些事算是一種傷害,也僅僅針對那些秉持某種道德觀或宗教信仰的人。由此看來,對于曼迪看到抗議標語時的痛苦—還有某些信徒對先鋒戲劇和卡通漫畫的反感,以及因為泰迪熊和先知重名指20世紀初猶太復國主義先驅西奧多·赫茲爾的昵稱泰迪(Teddy)與“泰迪熊”玩具(Teddy bear)重名,導致部分猶太人的抗議,赫茲爾被這些猶太人奉為先知。感到的痛苦—我們都該看淡一些。

以上推理表明,侵犯隱私的行為不必引起過度關注,因為人們在被偷窺或者暴露隱私時可能會覺得痛苦的前提似乎是:受害者本人認為這種暴露是錯誤的。不過,我們應該牢記,侵犯隱私的行為暴露了那些人可恥的道德特征:未經受害人同意,為了自我滿足而利用受害者。在第1節中,我們知道了康德強調尊重他人的道德意義,他強調,不能僅僅把他人當作實現我們目的的工具。然而,不易察覺的是,與被侵犯隱私的人不同,那些被標語、漫畫和泰迪熊的名字困擾的受害者,正在被施暴者以某種可恥的方式利用著—當然,有時這可能原本就是施暴者的目的。

至于鄰居的音樂或者其他干擾,我們或許應該大方點兒承認這些“喧鬧者”(這個稱呼源于他們的干擾)并不是故意惹惱曼迪和扎希拉的。如果他們是故意的,曼迪和扎希拉就會被利用,就像湯姆為了滿足樂趣而偷窺扎希拉一樣。也許這些喧鬧者只是想過得開心,就像這兩個姑娘只想自己過得開心。那么我們應該接受、原諒這些人嗎?

曼迪的生活方式冒犯了扎希拉,但這只是因為后者懷有不同的信仰。喧鬧者會因為信仰不同而影響曼迪和扎希拉嗎?不會。無論是刺耳的噪聲,還是細微而重復的聲音—比如水龍頭的滴答聲—都會造成很多人的不適、壓力和一種“邊緣化的感覺”;事實上,心血管疾病的發病率,似乎在很大程度上與噪聲污染有關。這種傷害似乎與信仰無關。但是,如果不功放音樂和手機鈴聲,這些喧鬧者也一樣會感到不安—假如他們選擇壓抑自己,沒準兒也會受到一些生理傷害。

“就是生活方式的沖突。”我們只能得出這個結論了嗎?或者說,再沒有別的相關因素了嗎?假設我們推論的起點是在一列從A地到B地的火車上,我們逐漸加入一些活動:曼迪在看書,這一般不會影響別人;她睡著了,這也不會影響別人;有些人可以調低音量,這還是不會影響別人。之所以會有傷害和爭議,是因為喧鬧本身。因為這是對不想聽到噪聲的人而言的—噪聲對他們是不必要的。

也許這在道德特征上可以表述為:單方面強加于人的身體傷害,違背了“道德黃金律”,按孔子的說法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要對別人做你不喜歡的事。)”在第3節,我們提到過這句話的西方版本。即使我們認同這一高尚的原則,也不代表我們在道德思考中必須優先采用它。此外,道德黃金律也沒有提到“對別人做同樣的事”。有人會持有不同的看法:那些大聲喧嘩或對別人翻白眼的人,可能不介意別人對自己這么做。但我認為,那些傷害別人的人,至少不想自己也受到傷害。這樣的確可以駁斥這種看法。不過,這又讓我們對傷害的性質和程度產生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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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舉出了傷害在重大道德問題層面的相關因素,我想再補充兩點。

第一,正如穆勒指出的,有些活動即便有害,也一樣會被允許。開車會導致交通事故,但開車的便利性抵消了這些傷害。自由表達對社會的整體好處,可能遠遠凌駕于扎希拉和曼迪個人的痛苦。但我們還是要慎之又慎,不能隨便說某些好處明顯高于某些傷害。因此,某些特定的傷害方式卻是正當的。其他類似的方法也需要考慮。這里再舉一個例子:

毫無疑問,防盜是出于社會整體利益考量,但不代表用低效率的噪聲警報來防盜有益于社會整體。因為明顯還有更好的防盜手段,比如你可以在家門口放置LED招牌,閃爍“救命,我被盜了!”的字樣。好,我嚴肅點兒,直接按報警按鈕也行。我們還會質疑許多建筑工地的噪聲是否合理,這些噪聲給許多人造成了壓力,降低了他們的生活質量—完全可以研發工地消音設備或無聲焊接。一些人可能會立刻反彈:這些都投入過高、不切實際。他們忘了,幾十年來,英國政府在公共衛生服務支出、無鉛汽油推廣措施,還有在市區限行的規定上也一樣投入過高、不切實際—我還可以舉出更多的例子。正如他們所說的:“只要有心……”

第二,我們要時刻保持禮節和風度—時刻懷著良好意愿,重視其他人的感受。在世俗國家,主張在公共場合佩戴面紗的教徒,可能對這些國家的風俗習慣不太了解;他們可能會說,這是對他們信仰的不尊重(見第19節)。當人們陷入此類爭論時,也許會引發令人不安的深刻矛盾。而其他的爭論就簡單多了。某些人堅持認為,他們應該率性而活,漏音的MP3、公交車座椅上的鞋印,都將這些人的粗魯和惡意表露無遺—而酒吧老板和某些媒體,對酗酒和粗俗的生活方式推波助瀾,可以說,很多做這些事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才是好的生活方式,或者,還有一種更悲哀的解釋—他們不知道該做什么。

最后,談論這些觀點,是因為我老了,還是因為我有著社會默認的最低程度的敏感?人們會認真反思如何不傷害他人,并且認可這些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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