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兔死狗烹楚王被戮 逼夫弒母賈后行兇
- 吳趼人全集·歷史小說集
- (清)吳趼人
- 3135字
- 2020-03-18 11:48:14
卻說公孫宏、李肇領了楚王兵士,徑奔汝南王府來。此時外面沸沸揚揚,四邊皆知,早已有人報知汝南王亮,商量閉門守御。汝南王曰:“吾忠心為國,有功無罪,何至如是?”帳下都督李龍曰:“事出倉卒,非可以言語辯論。不如點起兵士,先行守御,俟天明入朝面君,再行辯論。”王曰:“吾倘以兵力相拒,是真反叛,授人以口實矣。”說猶未了,外面公孫宏、李肇領兵已到,將王府四面圍住。李肇率領數兵,一躍登墻,大呼:“奉詔擒逆臣司馬亮。”汝南王在內望見,大聲問曰:“吾無二心,何至于此?將軍既奉詔而來,不知此詔可令我一見否?”李肇曰:“詔書豈可授與逆臣,宣讀之可也。”說罷,將兩通偽詔宣讀一遍。長史劉準曰:“觀此詔書,必是奸謀,不如從李龍之言,竭力拒戰。”言時李龍已拈弓搭箭要射李肇,汝南王急止之曰:“將軍如此,是陷我為真叛逆矣。不可如此,凡事當從長計議。”言時,李肇已領數兵士,一躍而下,兵士殺散守門人,開門放入眾兵。李肇手提方天畫戟,手起戟落,先將李龍搠死;喝教手下將汝南王擒下,并世子矩一并打入囚車;一面搜擒眷屬人等。是時天氣炎熱,汝南王既入囚車,汗流遍體,有小卒二人,取扇扇之。汝南王曰:“汝等何人?”小卒曰:“某等外城兵卒,今夜調奉來此,平日曾受殿下恩蔭,今殿下無罪被擒,某等亦不平也。”汝南王嘆曰:“我之赤心,可披示天下也。”忽報楚王有令箭到來,言有能殺汝南王者,賞布千匹。外面各兵士,聞令爭先擁入,打開囚車,將汝南王父子亂刀砍死,又爭取首級,以致汝南王耳、目、口、鼻皆被毀壞。原來楚王素忌汝南王,便欲乘此機會殺之,聞李肇只將他檻入囚車,深恐明日面君,殺他不得,故出此號令。
卻說清河王遐、岐盛,傾兵到衛瓘府時,衛瓘亦早已得報,左右皆諫曰:“臺輔大臣,縱使有罪,亦無星夜加縛之理,此中必有奸計,不如閉門拒守,拜表天子,自請罪狀,俟得有詔旨,再行就縛未遲。”瓘嘆曰:“吾昔日入蜀時,擅殺鄧艾、杜元凱,【夾】杜預字也。曾言吾將不得善終。吾今年七十二歲矣,猶竊幸或可以免,今遇此事,元凱之言驗矣。拒守何益?況一經拒守,徒自實反逆之罪狀耳。”遂不許閉門。清河王、岐盛兵至,直入內堂。岐盛早受楚王吩咐,捉住衛瓘便殺,并其子孫九人,一齊殺害。只有幼孫二人,一名璪,一名玠,時因有病,在醫家就醫,僅得免死。當下兩面事畢,俱收兵到宮門外楚王營中會齊。
時已近四鼓,李肇推說休息,飛奔內城,用令箭叫開城門,徑到營門,尋到董猛,請見賈后。恰好是夜惠帝不在中宮,賈后聞報,忙叫宣入。李肇進見時,只見太醫令程據侍坐一旁,李肇心中明白。【眉】《晉書·賈后傳》稱后荒淫放恣,與程據等亂彰內外,故此處以帶筆法出之,既以記實,亦以避穢褻之詞也。便奏知上項情事,賈后大喜。董猛曰:“二人既誅,則大權必盡歸于楚王,不可不慮。不如設法并楚王殺之,方免后患。”賈后曰:“法將安出?”董猛曰:“不如翻轉臉皮不認昨夜之詔,只說楚王所為,則殺之有名矣。”賈后問李肇曰:“卿以為如何?”李肇曰:“董猛之言,正合臣意,臣連夜請見,正為此事。”賈后大喜曰:“卿二人自去設法可也。”于是李、董二人辭出。李肇徑到殿內,正遇中書監張華,告知此事。張華曰:“楚王威望素重,非矯詔不能解散眾兵。”李肇曰:“正合我意。”此時天將黎明,李肇擬了一道詔旨,俟東方發白,即命殿中將軍,先揭起騶虞幡,【夾】騶虞是一種獸類,其性最仁,繡其像于幡上,揚起此幡,即止兵之令。隨掛出所擬詔旨,其略曰:
楚王瑋擅矯朝旨,殺戮大臣,擾亂天下,罪在不赦。爾眾軍士,昨已誤聽偽令,今宜釋仗歸伍,各就爾職,如再從其令,即以反叛論。
一面張掛出去,一面使人分赴各營宣告。
一時京城內外各兵,俱紛紛散去;即楚王自己部下之兵,一聞此詔,亦皆面面相觀,不敢再有舉動。楚王得知此事,不覺大驚,即欲入朝面君,申辨此事,檢出昨夜黃門赍來之詔,揣入懷內,正要起身,忽見賈模帶領禁兵數百人,徑入營內,口稱奉旨拿人,不由分說,將楚王執下,公孫宏、岐盛一齊就縛。賈模督令禁兵押赴廷尉,恰好賈謐拿得公孫宏、岐盛兩家老小至,正欲交付獄吏,尚書劉頌坌息而至,懷中取出詔書宣讀,則令殺楚王及公孫宏、岐盛兩家三族之詔也。楚王聽詔已畢,對劉頌曰:“明明黃門赍來詔書,言二公將為伊、霍之事,吾奉詔而行,今乃指以為罪耶?且詔自內出,御寶儼然,吾又何能辨其真偽?使果為詔偽,亦由內宮偽造,吾何能偽此御寶哉?”言已,在懷中取出詔書,交與劉頌觀看曰:“孤雖不德,亦托體先帝,受枉如此,謂之何哉?”劉頌亦為之欷歔不已,然終無法相救,只得押赴市曹斬首。公孫宏、岐盛夷及三族。時楚王瑋,年僅二十一歲也。
且說賈后自從設法殺害二王一大臣后,恐眾心不服,因中書監張華儒雅有籌略,為眾望所依,此次誅戮楚王,又有設謀之功,遂封張華為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侍中、中書監、金章紫綬;封裴為侍中;裴楷為中書令;加侍中王戎為仆射,并管機要,共輔朝政。此數人聲望素孚,又皆能盡忠帝室,是以人心漸安。賈后此時大恣所欲,在朝百官,望風承旨,威福日甚,穢亂宮廷,無所不至。
有一次,賈謐家中偶然失竊,被竊去御賜各種物件甚多,即飭令有司踩緝。恰好城南有一小吏,平日本甚寒儉,至是忽然鮮衣華服,且所用多是內廷禁物,即疑其為竊賊,一面擒獲小吏,一面報知賈謐。賈謐即親來審問,差役帶小吏至案下。賈謐舉目視之,見其人恂恂儒雅,面目韶秀,不似竊賊,心下大疑,即問其衣服等何處得來。小吏供曰:“一月之前,吾在外遇一老媼,自言其家有病人,‘據師巫之言,謂往城南某處,有一少年,如此怎般,若得其人來家解禳,其病自愈。今果遇汝,可見師巫之言非虛。即請到吾家,不惜重謝。’言吾不解祈禳之法。老媼又言:‘不必解祈禳,只須汝往一行,坐鎮片時,即可送回。’吾遂從之。此老媼即引吾至一處,強吾入一木箱之中,嚴加扃閉,幾至悶死,但覺彷佛此箱搖動,似在車上行走。良久始定,即有人開箱。忽見樓臺好屋,十分華麗,又有無數女子。吾問:‘此是何處?’女子云:‘是天上。’即扶我出箱,用香湯沐浴,帶我見一婦人;年約三十余歲,身裁矮小,面色青黑,眉毛之后,有一大疤痕。眾女子命我跪拜,此婦人即留吾住其室中數夜,每日必設酒歡宴。飲食之物,俱是生平目所未經見者。臨行時,婦人即以此衣服等贈我,并非盜竊而來。”【眉】閨范殊不堪也,一笑。賈謐聽得,心內明白,知是賈后所為,不覺滿面羞慚,只得佯作不知,故意取其衣服等物,略看一遍,即曰:“此不是原贓,此人未必是賊。”即縱之使去。此事一經傳播出去,洛陽城內外,誰人不知有此奇事?內中有機警之人,早猜出此中玄妙,只有惠帝昏庸不省,賈后益發暢所欲為。
忽然一日憶及楊太后在金墉城,與其母龐夫人同處,若不剪草除根,恐貽后患。因與程據商議。程據曰:“皇上雖非太后所出,然先帝時,彼已位正中宮,今日廢之,已不免人言,若再加殺害,終怕人心不服;不如先取龐氏殺之,彼痛母情切,自然不久即死。”賈后沉吟曰:“倘彼不死,奈何?”程據曰:“不死卻再設法處置,須性急不得。”賈后從其言。俟惠帝駕到中宮時,即猝然問曰:“晉家法律,陛下知之否?”惠帝愕然曰:“何謂也?”賈后曰:“楊駿造反,律當夷三族,奈何令其妻久稽顯戮?”惠帝沉吟良久曰:“奈何有太后之情?”賈后不俟言畢,即當面啐曰:“彼已廢為庶人,汝尚稱之為太后耶?”言已,即命黃門董猛,傳旨出去,命有司速往金墉城提犯婦龐氏到京師正法。惠帝袖手旁觀,一言不發。不數日提至,有司并赍回楊太后上賈后表文一通。賈后展開看時,只見是為龐氏乞命表,表中稱賈后為“圣母陛下”,自稱為“臣妾”。賈后閱畢,呵呵大笑,傳旨即將龐氏處斬。此是元康元年三月事也。直至次年正月,楊太后猶不死,賈后毒心未已,又生出一計來,定要處死楊太后。不知楊太后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