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楊太后餓死金墉城 衛元德投降鮮卑部
- 吳趼人全集·歷史小說集
- (清)吳趼人
- 3035字
- 2020-03-18 11:48:14
話說賈后殺了龐氏,一心只望楊太后氣死,誰知楊太后雖然氣苦成病,卻一時不死。賈后等得不耐煩,便典與程據商量,要行那鴆弒手段。程據曰:“若是顯行殺害,恐怕人心不服。此時雖已除去汝南王及楚王,然諸王尚多,若得知此信,興兵問罪,豈不費手?不如設法令其自死。”賈后怒曰:“前番我便欲殺卻,汝等勸我聽其自死;他至今不死,誰有耐心聽其千秋萬歲,壽終內寢耶?”程據曰:“皇后少怒,倘必欲置之死地,臣有一計,可以令其計日而死,又無殺害痕跡,諸王閉口無言,人心安靖如故。”賈后回嗔作喜曰:“卿有此妙計,何不早言。但不知計將安出?”程據走近一步,附在賈后耳邊,說個如此如此。賈后不覺笑逐顏開曰:“惟卿所命。”程據即辭了出外,領了五十名禁兵,前去行事。
卻說楊太后住在金墉城幽室之中,度日如年,真個日夕以眼淚洗面。幸得左右尚有十余個宮人,更番勸慰,因此強進飲食,視息偷生。雖不復望惠帝夫婦回心轉意,復轉尊號,只望安安樂樂,就在金墉城延過一生。原來這金墉城系魏明帝所筑,就在今河南省河南府洛陽縣之東北隅地方。當筑造這金墉城時,本無甚用意,不過魏明帝性好土功,連年筑造無有已時,于建造宮殿之外,偶然及此。及后晉武帝司馬炎篡魏,廢魏主曹奐為陳留王,押往金墉城安置。當魏明帝筑此金墉城時,正不啻代自己子孫預營菟裘也。自此,晉朝即以金墉城為安置廢帝、廢后之地,閑話表過不提。且說金墉城雖非樂土,楊太后自遷居其地,處于幽室之中,已是愁苦萬狀;加以母親龐氏被殺,其悲慘自不必言。何況以子廢母,以媳廢姑,為天倫之大變;更以母親之故,上表賈后,自稱臣妾,百般哀乞,以求保存母命,亦不可得。本來還有甚樂趣?左右人等,雖時時勸慰,終不免飲泣悲啼。
一日,忽報太醫令程據請見。楊太后曰:“我殊無疾病,何用太醫,彼來有何事故?”道言未了,程據已昂然而入,向太后起居畢,奏曰:“太后屈居于此,本非帝后之意,迫于廷臣公論,不得不然。今帝后眷念慈幃,特令某來省視,兼恐左右宮人伏侍不周,特旨取回洛陽去,另調妥當人來,聽候呼喚。”楊太后曰:“此十余人,與我患難相隨,為日已久,伺候一切,甚為妥協,可以無容更換。”程據曰:“皇后有旨,誰敢有違?楊太后曰:“雖承圣恩,更換宮人,我因為此十余人相隨已久,不愿遣去,也不曾違甚旨。”程據變色曰:“帝后旨意,誰敢有違?”言罷,大叱:“武士何在?”喝聲未了,門外早擁進數十員彪形大漢,聽候指揮。程據喝令將十余個宮人,盡數拘押出去,不許遺留一人。眾武士得令,即如狼似虎般,霎時拘拿凈盡,連執爨老媼,亦驅逐出去,只剩下楊太后一人。程據始率領眾人一哄而散,便在門外,前后守住,不放一人出入。可憐楊太后,從此身旁更無一人,門外又有程據率領眾武士嚴密把守,飲食從此斷絕。急得楊太后繞室號呼,直至力竭聲嘶,倒仆在地,挨了八日,居然一命嗚呼,時年僅三十四歲。
程據在外,不住使人窺探,探得已經氣絕,即連忙飛馬入洛陽,報知賈后。賈后大喜曰:“此卿之功也,必不忘報。”既而又愀然曰:“老婢雖死得并無傷毒痕跡,不畏人言,但是他魂到九泉,豈不要向先帝訴冤,如何是好?”程據笑曰:“此是巫覡之言,何足為信?其實人死即滅,何有陰魂。”賈后正色曰:“不然。倘陰魂之說為虛,何以師巫之輩歷數千年不敗?申生太子晝見,何以載在經傳?【眉】此婦亦熟讀《左傳》,為之一笑。卿男子輩,多不信此,俟吾與師巫商之。”言訖,即命內侍往召師巫。須臾召至,賈后曰:“楊庶人已在金墉城病死,不知其陰魂如何?汝為我細心查探之,不惜厚謝。”師巫領旨,焚香作法,閉目張口,喃喃良久,呵欠而言曰:“楊庶人罪大惡極,死乃其分,惟彼陰魂不散,將往尋先帝訴苦。所幸彼初到泉壤,無引路之鬼,一時尚不得達也。”賈后顧程據曰:“如何?我固知老婢之心不死也。”又問師巫曰:“能以術禁制之否?”師巫曰:“藉皇后洪福,何術不可行?”賈后曰:“但不知當施何術?”師巫曰:“倘已殮葬,即頗費手腳;若未殯殮,妾當往視之,施術殊易易也。”賈后大喜,即命師巫與程據同至金墉城,監臨楊庶人之喪。師巫既至,命取尸覆面入棺,又被散其發,將種種穢物,納入棺內;蓋棺之后,又削桃木為釘,釘棺之四隅,謂是魔勝之法,從此陰魂,永不得出。覆命賈后,賈后大喜,重賞師巫而去。此事廷臣中雖有知者,然皆畏賈后之威,不敢多言,自此洛陽連年無事。話分兩頭。
卻說其時北荒之地,有一部落名曰鮮卑,追原其始,本是黃帝之后。黃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內列諸華,或外分荒服。大約黃帝當日,是大同之治,不限華夷,戰勝蚩尤之后,更無所謂華夷,所以諸子也隨意分封。黃帝有一子名曰昌意,昌意之少子,受封于北土國,國境之內,有一座大鮮卑山,因取國號曰鮮卑。其后世之君,皆居于幽都之北,廣漠之野,畜牧遷徙,射獵為業,國俗呼土為“拓”,呼后為“跋”。因其祖宗黃帝,以土德王,遂以“拓跋”為姓。至唐堯之時,其裔始均,曾入仕中國,此后不甚與中國往來,漸漸音信隔絕。其后傳至第六十七世,其可汗【夾】北荒稱君主之詞。名“毛”,聰明武略,國勢始大,統北方小國三十六。魏明帝時,其可汗力微,曾遣其子沙漠汗,至洛陽觀風土,直至晉武帝受禪之后,始行歸國。自此時時與晉往還,此時其可汗名祿官,國勢愈大,祿官自分其國為三大部:自統一部,使其兄之子猗、猗盧各統一部,骎乎有進窺中原之勢。
時有代州人衛操,字元德者,生本落拓不羈,頗有才學,欲求仕進,苦無援引,因此郁郁不得志。其同郡人姬澹,字世雅,向為莫逆,境遇亦復相同,時常互相推重,又互以不得用世為憂。一日,二人又復相對論心,姬澹曰:“目今淫后恣權,張華、裴等輩,徒負眾望,毫無建樹。諸王各就一藩,莫不眈眈注視朝柄,不久必有亂事。一班士大夫徒尚清談,絕無實際。我輩縱使出仕,亦未必能盡所長,反不如老于田野,放著冷眼,旁觀時局,正如看一場好戲劇也。”衛操曰:“諸王之中,豈但注視朝柄,以吾意測之,且有覷覦神器者。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古有明訓。我輩自不宜出仕。但是‘天生我才必有用’,豈可以任其投閑置散,以終此身?”
道言未了,忽一人大呼而入曰:“此時正有大好機會,叔父何憂投閑置散哉?”姬澹視之,蓋衛操之侄衛雄也。衛雄字世遠,生有萬夫不當之勇,亦終日郁郁,以閑居為憂者。當下衛操問曰:“出仕機會安在?”衛雄曰:“鮮卑可汗分其國為三部,自統一部,而令其兩弟猗、猗盧各統一部。今猗正在參合陂,【夾】今山西大同府陽高縣東北。與此處代州,正是毗連之地,我等何不投奔前去,陳說利害,豈不即見大用?”衛操躊躇曰:“我此時雖是隱居,從前卻在衛瓘處做了兩年牙門將,說不得忠臣不事二主。”姬澹不等說完,即呵呵大笑曰:“豈不聞‘良禽擇木而棲’?世遠之言是也。”于是衛瓘操意決。即日三人同行,一徑投奔猗。衛操說曰:“方今大國廣拓疆土,雄視北方,天下之人,孰不震懾然?西方尚多未附之國,晉人不盡歸心,非久遠之圖也。誠能西略諸國,南招晉人,俟天下歸服,一舉而定中原,非難事也。”猗□大喜,即薦之于可汗祿官。祿官與之論天下大計,亦十分悅服,即令三人同秉國政。【眉】本國有人材而不能用,終使之為敵用而后已。此列強并峙,時所最宜注意者也。區區一衛操何足道,然天下豈一衛操已哉。一面招納晉人,一面飭令猗、猗盧西略諸郡,降附者三十余國。晉朝邊吏,聞報大驚,飛章奏報。不知朝廷得報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讀晉史者,莫不注目于十六國紛爭;此卻于未敘十六國之先,先敘入鮮卑,為北魏入中華作一導線,是作《兩晉演義》未畢,已為《南北朝演義》作引子也,又妙在不離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