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生家庭:沒有什么是宿命
- 林徽因傳:傾我所能去堅強
- 林希美
- 10640字
- 2020-03-18 18:28:16
高貴的林家
時光微涼,一場遠去的往事被春風吹拂,翻開了一幅絕美畫卷。一個人,一本書,一杯茶,一段午后時光,就這樣打開了一個人的一生。她風華絕代,她才貌雙全,她素然優雅,她多情也無情……
無論她一生犯過多少錯,愛過多少人,又經歷多少沉浮,她永遠是那個自強不息,不肯放棄成長的女子。
世人對她似乎有些誤解,認為她是一個用情不專,只會弄詩談文的女子。事實上,她為了做學問,吃過不少苦;為了探索中華古代建筑,付出了畢生的心血。她是中國著名的文學家和建筑學家,胡適稱她為“中國一代才女”。她的成就與才華,哪個男子能不愛慕?她的聰慧與美貌,誰能不動心?她的境遇與苦難,誰又能不為之動容?花開花落,一年四季,然而只有她,永遠活在人間四月天。
這位女子便是林徽因。
提到林徽因,離不開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三個男人:梁思成、徐志摩和金岳霖。的確,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身邊必然聚集無數傾慕者。他們風流倜儻,有才華、有思想、有學問,在這些男子面前,想必任何一位女子都做不到心如止水吧?她縱然有智慧的頭腦,終究是人,是人,就有逃不開的情劫。不過,她到底是聰慧的,在情感面前,她沒有越界一分,一生忠于自己的家庭。
也正因如此,她才成了絕世女子,成了人們學習的榜樣。她的一生,在薄薄的紙張上被記錄下來,組合成了一本沉甸甸的書籍。就像我們每個人的一生,無論平淡與跌宕,終究是厚重的。
1904年6月10日,林徽因在杭州出生了。祖父林孝恂喜得孫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詩經·大雅》里的詩句:“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祖父為她取名為“徽音”,希望她可以擁有美好的品德。
徽音改名為徽因是1935年的事,那時她開始在報紙和雜志上發表文學作品,有一位經常寫詩的男作家名叫林微音,報紙雜志在刊發兩人作品時常常搞混,為此,林徽因為自己改了名字。
徽因說:“我倒不怕別人把我的作品當成了他的作品,我只怕別人把他的作品當成了我的。”
徽因出生之前,林氏家族是福建一帶的名門望族,因后代不思進取而致家道中落,淪為布衣。家族的衰敗,讓林徽因的祖父林孝恂奮起讀書,渴望恢復家族榮譽。1889年他考取進士,在翰林院做編修的工作。原本,他靠著自己的努力闖出了一片天地,理應報效國家,為國為民擔起大任。可是,為官之道并非滿腔熱忱就能成就。他因家境寒微,在京為官又需左右逢源,于是有了外放的想法。一次,翰林院年度甄別考試,他借此機會故意寫錯一個字,暗示上級官員自己的外放想法。之后,他順利離京,來到浙江一帶,歷任金華、石門、仁和、孝豐知縣和海寧知州。
他雖是晚清舊朝官員,為人卻很開明,注重中外兼修,重視子女教育,而且不分男女。在任期間,他創辦了養正書塾、蠶桑職業學堂,是清朝末年創辦新學的先驅者。
林孝恂有兩男五女共七個孩子,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是家里的長子。林長民繼承了林孝恂的高貴品格和愛讀書的熱情,和家里的弟弟妹妹們一起讀國學,學習新學,從小打下了堅實的國學基礎,同時又得到了新學的啟蒙。
父親林長民一共娶了三房妻子,原配葉氏婚后不久便去世了;之后他又娶了何雪媛,她便是林徽因的母親。雪媛為林長民生了兩女一子,但兩個孩子接連夭折,只有長女林徽因長大成人。
何雪媛出身商賈小家,從小嬌生慣養,不善女工和持家,又沒讀過多少書,和林長民沒有共同語言,甚為不合。沒多久,林長民又娶了第三房妻子——程桂林。
林長民與程桂林感情極好,婚后共生下一女四子。她雖然也無多少學識,但年輕貌美、性情溫和,深得林長民寵愛。林長民和程氏之間的恩愛,刺激到了何雪媛,使她性情更加暴烈,與林徽因的關系也變得僵硬,給林徽因的童年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對于林徽因來說,童年的記憶是痛苦的,這也直接影響了她以后的人生選擇。1937年4月18日,她在《大公報》文藝副刊上發表的小說《繡繡》,直接道出了她的心聲。
小說寫的是一個叫繡繡的女孩生活在一個不幸福的家庭中,母親懦弱無能、狹隘多病,父親娶了新的妻子,又生了孩子。繡繡的童年掙扎在父母無窮無盡的爭吵中。這個家庭沒有愛,沒有溫情,只有親人之間的仇恨與矛盾,繡繡最終因病死去。
小說的最后,林徽因以“我”的口吻寫道:“那時我對繡繡的父母兩人都恨透了,恨不得要同他們說理,把我所看到的各種情形全盤不平地傾吐出來,叫他們醒悟,乃至于使他們悔過,卻始終因自己年紀太小,他們的情形太嚴重,拿不起力量,懦弱地抑制下來。但是當我咬著牙毒恨他們時……我悟到此刻在我看去無疑問的兩個可憎可恨的人,卻是那溫柔和平的繡繡的父母。我很明白即使繡繡此刻也有點恨著他們,但是蒂結在繡繡溫婉的心底的,對這兩人到底仍是那不可思議的深愛!”
多年后,林徽因在愛情中做出選擇時,也是這種糾結的心態。她明明愛,卻不得不放下,選擇更愛的家庭。她不似陸小曼,敢愛敢恨,即使被槍逼著頭,也要選擇自己的愛情。她是冷靜的,做出的是思索之后更為成熟的選擇。
兒時的林徽因,不能對人生做出太多選擇。她除了選擇承受家庭的矛盾外,唯一能做的就是讀書。林徽因4歲時,祖父讓她跟著三個表姐一起讀書,由大姑母教學。這時的她,是開心的,快樂的。她年齡最小,卻最為用功,每次叫她背書,她總能滔滔不絕,她口齒伶俐清晰,大姑母常常夸贊她聰穎靈秀。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林家即使無法恢復往日輝煌,骨子里到底是高貴的。他們重視子女教育,注重中外兼學,眼光放得長遠……這種寶貴的精神,成就了日后的林徽因。許多父母總是說“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其實,真正的起跑線,不是優越的物質條件,也不是貴族學校,而是父母的教養與教育。
父母是孩子的開路者,路不對,什么都錯了。人生也是如此,自己選擇的路,眼光更要放得長遠,一時之利不貪也罷。身體是靈魂的裝飾品,唯有靈魂的自由度才能拓寬人生的道路,因此,你不必過于奔命,需讓靈魂上路,至于得失,隨緣就是最好的結果。
基因里的不服輸
每個人來到世界上,都渴望榮華富貴,平安如意。可在紛擾的世間,沒有誰一生是平坦的。面對苦難與矛盾,有些人選擇就此沉淪,有些人選擇勇敢面對,還有些人冷眼觀察,變成了哲學家……
林徽因的童年并不如意,上蒼給了她一個優秀的家庭,一個愛她的父親,還給了她一個不爭氣的母親。
林徽因的母親,14歲時嫁給了林長民,成了他的二夫人。她生下林徽因后,又誕下小女兒麟趾。林長民沒有舊式觀念,兒子女兒一樣對待,對她們喜愛有加。都說母憑子貴,可是何雪媛卻沒有因為兩個女兒,得到林長民的厚待與寵愛。
何雪媛31歲那年,小女兒麟趾因病夭折。整日沉浸在悲痛中的她,沒多久迎來了更加殘酷的現實——林長民再娶了,一個叫程桂林的女子嫁進了這個家。從此,林徽因和母親過著被林長民冷落的生活。
程桂林進門后,為林長民接連生下幾個子女,更深得他的喜愛了。此后,林長民更喜歡待在前面的大院里,對后院的徽因和何雪媛不聞不問。
前面大院里整日一片其樂融融的笑聲,讓徽因和何雪媛很不是滋味。縱然林長民依然喜愛徽因,但在徽因的心里,這個父親似乎被人“奪走”了。
林長民從外面買回來的玩具、新奇的物件,都放到了前院。弟弟妹妹們整日歡聲笑語,玩得不亦樂乎。林徽因很喜歡前院堂屋里的自鳴鐘,這鐘上有個小門,小門里有一只小鳥,到了整點,小鳥就會從門里跳出來點著頭叫,幾點鐘就會叫幾聲。她喜歡前院,喜歡那些新奇的物件,她玩得忘乎所以。
每次林徽因從前院開開心心地回來,總會被母親無情地數落。何雪媛抱怨自己命苦,抱怨林長民不疼愛自己,她邊抱怨邊哭,有時還會哭死去的小女兒,若不是小女兒夭折,怕是不會淪落到今天這番境地。
前院后院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也讓小小的徽因在心里多了一些思考。她愛自己的母親,但她無法認同母親的抱怨與悲痛。在她看來,抱怨是沒用的,父親更喜歡溫柔體貼、博學多識的女子。與其整日哀怨,不如多讀一本書,多寫一行字,與父親找到共同語言。
林徽因愛父親,但也怪他對母親過于冷漠。她努力表現自己,試圖得到父親越來越多的愛,好讓父親多看母親一眼,但一個人的命運,終究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別人幫不了她。
林徽因也愛那些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卻在處理這些情感時,不得不考慮母親的感受,生怕傷了她的心。
這一切在徽因心里,留下了深刻痛苦的記憶,對她日后的性格形成影響深遠。當她面臨愛情的抉擇時,她不似張幼儀,聽從命運的安排;也不似陸小曼,勇往直前,不考慮后果;更不似張愛玲,把頭低到塵埃里……
她是現實的,永遠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要發光發熱,用才華,用學識,照亮身邊的人。
家庭對于她的傷害,兒子梁從誡在憶念母親的文章里曾寫道:“她愛父親,卻恨他對自己母親的無情;她愛自己的母親,卻又恨她不爭氣;她以長姊真摯的感情,愛著幾個異母的弟妹,然而,那個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際關系卻在精神上深深傷害過她。”
半封建家庭的扭曲,沒有扭曲徽因的心靈。她把這些傷害化作動力,變得更愛讀書了。林長民注重家里孩子的教育,為孩子請來了國學大家林琴南,還邀請了外籍家教教孩子們英語、日語。
林徽因對讀書有渴望,整日圍在家教身邊,問他們自己不懂的問題。她的問題,有時有答案,有時外教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總是弄得啼笑皆非。也正是這樣的教育,為她的國學和英文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09年,林徽因5歲了,這一年她離開了杭州的陸官巷,隨著祖父母去了杭州蔡官巷的一處宅院。那里黛瓦白墻,院子里種了海棠和枇杷,是一個充滿詩意的居所。
在林徽因兒時的啟蒙教育中,還離不開一個重要的人,就是她的姑母——林澤民。
林澤民是清朝末年遠近聞名的大家閨秀,從小接受私塾教育,對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那時,林長民忙于政事,整日不在家,教育孩子的責任,落到了林澤民的身上。她雖然已出嫁,但經常回娘家,與孩子們在一起。
林徽因抓住這些機會,下課后的時間也不放過,經常和姑姑再學一會兒。就這樣,她在一本本書籍中汲取著知識,不懂就問,懂了就實踐,逐漸把想法變成了筆下的文字。
都說林徽因長得像祖父林孝恂,其實她的性格更像祖父。當年,林孝恂為了恢復家族榮譽,刻苦讀書,最終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而林徽因的不服輸,不得不說,更多的是對抗父親的不公。若不是她刻苦用功,日后也不會被林長民捧為掌上明珠,成為他的驕傲,有機會四處遠游。
后來林徽因也明白,并非父親薄情,而是他與母親之間沒有交集。一個不被欣賞的人,多數得不到另一些人的愛。人生苦果,多數自己釀下,要么忍苦飲下,隱忍著難以下咽的苦澀;要么奮力抗爭,從苦果中掙脫出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這種不服輸,努力成長蛻變的態度,影響了林徽因一生。她深知,夫妻之間的厭倦,并無對錯,只是其中一方不思進取,無端生出許多人間悲劇。林徽因去世后,梁思成對再婚的妻子林洙說,林徽因是個很特別的人,她才華過人,所以做她的丈夫很不容易。
徐志摩為她寫詩,金岳霖為她終身不娶,陪伴了她一生的愛人梁思成也說做她的丈夫不容易。這樣一個高貴的女子,世間哪個男子能跟得上她的腳步?
關肇鄴在《憶梁先生對我的教誨》中寫道:“在先生那樸素而高雅的書房里,經常可以聽到梁林對學術上不同觀點的爭論。……有時爭得面紅耳赤,但都有很充足精深的論據。我在旁靜聽,極受教益。也常有某一雕飾在敦煌某窟或云岡某窟、某一詩句出于何人之作等的爭論而比記憶力,等到查出正確結論,都一笑而罷。這些都使我感到多么像李清照和趙明誠家庭生活中的文化情趣。”
沒有誰的才情是從娘胎里帶來,更沒有誰的學術不努力就長到腦子里……
當你孤獨行走在人生路上,不要因為寂寥,用娛樂典當時間過活。我們應該豐滿自己,像蝶,似鷹,抑或如蓮修行,做那不抱怨不悲嘆的女子。人生沒有絕對的成功,成功不過是別人評價你的一種方式,然而,我們不需要別人的評價,我們需要的是自己對自己的肯定。
這世上,有人看重過程,有人看重結果,我們所做的不過是將不服輸的勁頭保持下去,帶著它上路,走過山重水復,笑看起落人間。
詩意人生嶄露頭角
畫家陳丹青在國外游歷時,看到過一張凡·高早期的作品。那是一幅渾小子站在海邊的小畫,那畫寥寥幾筆,連細節都沒有,卻讓陳丹青連連稱贊,五體投地。多年后,畫家李小東在陳丹青家里看到了這幅小畫,他幾乎把眼睛貼到了畫上,看完后無比佩服地說了一句:畫得太牛了。
在藝術家的眼里,藝術是天生的,即使是練習作品,也讓獨有的天分展露無遺。然而,每個人一出生,都是天生的藝術家,但隨著歲月的流逝,現實的打磨,這天分生生泯滅了。林徽因出生在重視學問的家庭里,她的詩意天分不僅沒有被泯滅,反而得到了家人朋友的肯定,這讓她日后在文學界發光發熱,成為一道靚麗的風景。
1910年,林長民從日本早稻田大學畢業。回國后,在家鄉福建創辦了福州私立法政學堂,并擔任該學堂的校長。第二年,武昌起義爆發,他將學堂交與別人打理,開始了革命宣傳的工作。這段時間,他一直奔走于上海、南京、北京等地。
這一年,林徽因的祖母游氏因病去世,祖父身體欠佳,而母親又不懂文字,弟妹年紀尚小,姑母經常回婆家,家里的情況只好由徽因向父親寫信報告。
林徽因6歲時,不巧感染上了水痘,按福建老家的叫法,叫作出“水珠”。得了這種病,其他孩子大多會哭鬧不止,但林徽因的臉上卻整日掛著笑容。在她看來,這臉上的水痘晶瑩剔透,又得了“水珠”這樣的好名字,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對它討厭起來。
往常的時候,徽因會與前院的弟弟妹妹們一起讀書,但她生了水痘,姑母怕她感染其他孩子,只好把她關在后院。那時,她期盼有人來看她,她不喜歡這樣的“囚禁”,苦惱與期盼的心事不知與誰訴說。
越是孤獨、寂寞的時刻,人們往往越能看清自己的內心。小徽因躺在床上無事可做,總想拿起筆寫上幾個字,可是姑母明令禁止她下床,怕她碰破了水痘留下疤痕。她望著屋內桌子上映著的金色光輝,愣愣地出神。她在幻想,想著自己假如能坐在桌前寫字、讀書、賞花,該是多么美麗的場景啊。
想著想著,她又笑了,覺得自己不那么孤獨了。一個人的時光,有什么不好?她有陽光為伴,有窗外的鳥兒為伴,有案頭的花為伴,這便夠了。
多年以后林徽因才明白,這莫可名狀的小歡喜,她腦子里的幻想,都是一幅幅詩意的畫卷。什么叫作詩意?就是某個黃昏,你看到那太陽的光輝,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就是詩意。這種詩意的感覺人人有,只是有些人把它記錄了下來,就成了詩人。
所以,不要懷疑你自己的感受,沒有誰比你更懂你。林徽因也是如此,她肯定自己,無論何時都相信這不可名狀的美是詩意。
后來,林徽因因病在山中靜養,大部分時間只留她一人,她不再感到寂寞,而是在此期間創作了許多詩歌和小說。
她喜歡穿一襲白睡袍,焚一炷香,在案頭上放幾枝花,在窗明幾凈的窗前低眉寫作。她看到風雅至極的自己,便與丈夫梁思成感慨地說:“我要是個男的,看一眼就會暈倒!”梁思成故意氣她:“我看了就沒有暈倒。”
其實,梁思成對自己的朋友說過:“中國有句俗話‘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可是對我來說是,老婆是自己的好,文章是老婆的好。”
林徽因不怕別人的否定,她一直肯定自己,無論兒時,還是后來。也正是這樣的肯定,才讓她的詩意化作筆下的文字,成了一篇又一篇動人的詩篇。
在林徽因8歲時,父親林長民長居北京,而全家則由杭州搬到了上海,他們一家住在虹口區金益里。在上海,徽因與表姐妹們一起在愛國小學讀書,并讀到了二年級。
她雖然年紀不大,但卻承擔起了照顧祖父的責任。她的懂事、冰雪聰明,得到了老師的喜愛。那段時間,她有空了就讀家里的藏書,欣賞家中收藏的字畫,度過了一段愜意又平靜的歲月。
1916年,林長民在北洋政府任職,12歲的林徽因跟隨全家從上海遷居到了北京。在北京,她和表姐們就讀的是英國教會創辦的培華女子中學。這是一所貴族學校,老師全是外籍的,授課全部使用英文,并且學校還有嚴格的校規,學生平時必須住校,周末才能回家。
這所學校,校服是根據每位女孩的身材量身定做的。周末回家后,徽因和表姐們一起去了照相館,為這段寄讀的歲月留下紀念。
學校的生活,對于大多數女孩來說,是快樂的,她們湊到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可是,表姐們知道徽因并不快樂,她總是盼望著回家,擔心著家中的母親。可是,每次回家后,她又會感覺到家庭的壓抑,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沮喪。
母親在家中不討喜,徽因又沒辦法守在她身邊,為此母親常常一個人偷偷落淚。北京,與南方的城市截然不同,這是一座霸氣的城市,無論女子如何訴說自己的心事,在這座城市里似乎都注定被淹沒。
這份對于母親的牽掛,對于家庭的無奈,她一直批判著,同時又自我化解著。她總是能一眼看透表象背后深刻的道理,這為她日后寫小說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她在小小的年紀里,就這樣觀察著,思索著,渴望著長大,渴望著有一天能守在母親身邊。
1920年,林徽因16歲了,這些年她一直在培華女子中學讀書。表面上看,時光變換了女孩們的身體和音容笑貌,可是林徽因自己知道,她增長最多的是知識,當然她的舉止與談吐也日漸優雅。
這位美麗聰慧又熱情的女孩,無論在同學中,還是在家里都是優秀的,出挑的。與她相反,林長民這些年卻總是在仕途和抱負中屢屢受挫,不過,他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理想。
這一年,林長民終于迎來了自己的機會。他是“國際聯盟中國協會”的會員,他以會員身份被政府派去歐洲訪問考察。他覺得這是一次提升見識的重大機會,思來想去,唯獨徽因深得他的喜愛,于是,林長民決定偕女同行。
北京的早春時節,陽光明媚,卻又春寒料峭,徽因收到了遠方父親的來信,信中寫道:“……我此次遠游攜汝同行,第一要汝多觀覽諸國事物增長見識;第二要汝近在我身邊能領悟我的胸次懷抱;第三要汝暫時離去家庭繁瑣生活,俾得擴大眼光,養成將來改良社會的見能與能力……”
徽因捧著父親的信讀了又讀,生怕這些字轉瞬即逝,生怕自己從夢中醒來。待她確定這不是夢時,她激動地將信件貼在胸前,口里開始欣喜地念叨:歐洲——到歐洲去。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呀,她的心里,仿佛有一萬朵鮮花倏然綻放。
這次考察為時一年半,徽因不知道自己會遇到誰,也不知道這一去對她的一生將影響深遠,她更不知道,她的詩意再不是腦袋里的不可名狀,她要將這不可名狀的感覺寫成文字,變成詩歌,被欣賞的人廣為傳唱。
林徽因的童年,與許多人都不一樣——她有一個高貴的家庭,享受了良好的教育,所以成就了她的不凡;但她與許多人的童年又沒什么不同,都不過是“普通”家庭,也享受了不錯的教育。但卻極少有人能成為林徽因,這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她享受的是“探討”式教育,而我們享受的是“命令”式教育。
在大人眼中,孩子是不懂事的、沒有思想的,一切只能聽從大人的意見。而孩子的詩意想法,在大人看來,也不過是幼稚的幻想,都被扼殺在了搖籃中。
當我們不再詩意,無論來多少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都只不過是場景的切換,而不是見識與成長,更不是不可名狀的收獲。
有些人可能覺得,“詩意”并不重要,人最終要歸于現實。可是這些人并不明白,沒有詩意,永遠沒有創意,更不會創造出事業上的非凡成就。
在這個講究創意的時代,詩意是比現實更現實的社會能力。
踏遍萬水千山
無論何時,行萬里路和讀萬卷書都是一樣重要。只有當一個人看盡世間繁華,才會懂得取舍,懂得人生靈魂安放何處。人不該守一座城終老,而應該踏遍萬水千山,去見識更多的風景。即使某一天決定擇一城終老,到底是不一樣了,歸來的自己,是為靈魂找到了一所歸處。
林徽因跟隨父親遠游歐洲,是一次豐富閱歷的機會,同時也找到了她心靈上最大的歸宿——建筑。1920年初夏,林徽因和父親經過兩個多月的海上行程,終于來到了歐洲。按照出訪計劃,父親帶著徽因游歷了法國、意大利、瑞士、德國、比利時等國家。這樣的旅程,給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一處處文化名勝,一間間博物館,一條條寬闊的街道,他們都一一走過。歐洲與中國到底是不一樣的,異國的風土人情常常讓徽因感到驚訝。林長民讓徽因多多關注工廠、報館,因為這些地方體現了現代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和經營方式,對中國社會今后的改良有著借鑒學習的意義。但林徽因對這些并不感興趣,她更喜歡這里的建筑,它們神秘而氣派,像一幅幅色澤古黯,散發著高貴氣息的畫作。
游覽之外,林長民并沒有忘記此番前來歐洲的目的,他要出席“國際聯盟協會”的會議,要與各地有關人士見面,不時還要應邀去各地演講,接待慕名前來拜訪他的留學生和華人社團成員。
父親無暇顧及徽因時,她便一人等在倫敦的寓所里。1920年9月,林徽因以優異的成績考入St.Mary's College(圣瑪利學院)學習,總算能打發一個人的時光。不過,更多的時候,林徽因還是一個人。她常常一本接一本地閱讀英文著作,許多名作家的詩歌、小說、劇本等,她都一一閱讀。北京培華女子中學培養了她較好的英文功底,如今這些原著讀起來一點兒也不費勁。當林長民有客人來寓所時,她立刻變身為女主人,參與到父親的各種應酬中,用英文與各界文化名流交流,這為她后來的文字創作奠定了深厚的基礎,也革新了她的世界觀。
林徽因所住的寓所,房東是一位女建筑師。閑來無事的時候,林徽因經常與她一同出去寫作、作畫。異國他鄉,每一寸土地都能帶給她新鮮的感受。她一邊看女房東作畫,一邊聽她講關于建筑的藝術。徽因這才知道,原來建筑不是蓋房子,更不是簡單地搭建生存的庇護之所,有些建筑還承載了藝術表達。
她回憶起年幼時家中收藏的字畫,那畫里有雄奇的山川,堅挺的松柏,簡約的房舍和茅草屋……如今看來,全都是藝術的完美呈現。
原來,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樹、一塊石頭都是不平凡的,它們都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藝術作品。不知不覺,林徽因的建筑之情,就這樣植入了她的生命里。
為了更加深入了解建筑,林徽因走遍了英國的大街小巷,游覽那里的各式建筑,并記錄下來它們的色彩、形狀,回家之后再翻閱書籍,了解建筑的歷史與由來。林徽因對建筑十分癡迷,覺得通過建筑打開了她看世界的又一扇大門。
林長民雖然希望林徽因關心國家大事,將注意力放到改良中國社會上,但看到林徽因癡迷于建筑,并沒有對她過多干涉,而是鼓勵她多去做,甚至給她必要的幫助,帶她拜訪建筑業的大家,休閑時也會帶她多多游覽建筑。
在林長民的幫助下,林徽因關于建筑的大門正式打開了,她迅速給自己定下目標,一定要在建筑上有所建樹。
在外人看來,林徽因在歐洲那段時間是忙碌的、充實的。但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忙碌過后的她,也會感到寂寞。16歲,正是花一般的年紀,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女不做夢呢?
林徽因在給沈從文的信中,講述了這段寂寞的時光:“……我獨自坐在一間頂大的書房里看雨,那是英國的不斷的雨。我爸爸到瑞士國聯開會去,我能在樓上嗅到頂下層樓下廚房里炸牛腰子同洋咸肉,到晚上又是在頂大的飯廳里(點著一盞頂暗的燈)獨自坐著(垂著兩條不著地的腿同剛剛垂肩的發辮),一個人一面吃飯一面咬著手指頭哭——悶到實在不能不哭!理想的我老希望著生活有點浪漫的發生,或是有個人叩下門走進來坐在我的對面同我談話,或是同我坐在樓上爐邊給我講故事,最要緊的還是有個人要來愛我。我做著所有女孩做的夢。而實際上卻是天天落雨又落雨,我從不認識一個男朋友,從沒有一個浪漫聰明的人走來同我玩——實際生活上所認識的人從沒有一個像我想象的浪漫人物,卻還加上一大堆人事上的紛糾。”
人生有許多事,就是這樣不可思議。可能徽因的念力被宇宙接收,她很快迎來了那個愛她且浪漫的男子。
1920年10月,依舊是個霧氣蒙蒙的下雨天,一位叫徐志摩的男子走入了徽因那個頂大的寓所。不過,這位年輕男子是來拜訪林長民的。
徽因像往常一樣招待這位男子,為父親和客人準備點心茶水,對這位叫徐志摩的男子并沒有放在心上。她只知道,徐志摩剛剛從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轉學到倫敦,與一位叫張奚若的留學生一同前來。
父親與這兩位年輕人寒暄、交談,他們談西方文學、哲學、社會學等。經過一番談論,林長民對徐志摩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后來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隨著林長民和徐志摩交往的深入,林徽因和徐志摩也漸漸熟悉起來。林長民經常在徐志摩面前提到他的愛女林徽因,徐志摩早就對她產生了好奇心。當他們深入接觸后,徐志摩漸漸愛上了這位清雅秀麗、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徐志摩對林長民說,這是一個可以對話的朋友。林長民聽完十分驕傲地說:“做一個有天才的女兒的父親,不是容易享的福,你得放低你天倫的輩分,先求做到友誼的了解。”
被林長民一夸贊,徐志摩對林徽因更好奇了。他走進她的世界后,發現她讀書很多,思維很跳躍,總能說出明澈清新的見識,甚至對文藝作品的理解和表達,甚至超出了她這個年齡應有的悟性。
身居異國他鄉,林長民常常不在家,徐志摩沒事的時候,就去找林徽因聊天。徐志摩的出現,填補了她生活上的無聊和空虛。他便是那個給她講故事、愛她、同她玩、浪漫的男子。
不僅如此,他還陪著她游覽建筑,聽她講述自己對于建筑方面的看法。他被她迷住了,她的北京話略帶一點兒福建口音,不時還會摻雜幾句英文,聽她講話,對于徐志摩來說完全是一種享受。
當徐志摩發現徽因有著詩意般的心境時,他開始聊自己擅長的詩歌、文學,讓她勇于表達自己在創作方面的靈性。
不久后,徐志摩所有的創造熱情被徽因激發了,他開始贊美生活的美好,贊美徽因的美麗,她漸漸在他眼神中看到異樣的情感。那情感,不是友誼,而是眼神里帶著不可名狀的點點秋波,是愛嗎?
這一年,林徽因16歲,徐志摩23歲,對于一個年輕有才華又風流倜儻的男子來說,正是大好年紀啊。只是命運有時候總是愛跟人開玩笑,徐志摩年紀雖然不大,卻早已有了家室,并且是一個2歲孩子的父親。
與其說林徽因踏遍了歐洲的萬水千山,不如說她還踏遍了心中的萬水千山。感情的事,是“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深情,是“爭教兩處銷魂”的水深火熱,更是“一生一代一雙人”的美好幻想。
她只有16歲,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都說建筑是藝術,在徐志摩這所“建筑”面前,她所有的想法與理論都不管用了。
相識是緣,相知是分,他們兩個人湊到一起,似乎注定是一場緣分。如同我們大多數人的愛情,在一剎那便愛上了,以為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以為這是緣分,但經過水深火熱的糾纏與糾葛之后才知道,原來真正的緣分并不會帶給人生太多起落。它就像一場春風,帶來的是溫暖,一路帶領著你走向婚姻,邁向幸福的最后圣地。
伊能靜在《生生世世》中寫:可是后來你才發現,這世界上真的有命運和緣分在你的小指上綁著紅線,牽引著另一端,只是這條線太長太糾結,所以讓你們花了好多時間,才終于找到彼此,確定彼此,而光陰一轉竟已是月月年年。
所有的愛情,似乎都要踏遍萬水千山才能找到對的人,但是不要怕,那個與你相守一生的人,也同樣經歷了人生幾多風雨。你們在人群中,只需一個眼神,也便懂了這一路的疲憊,你沖他微微一笑,輕輕跟他說:“還好你也在這里。”
這便是人世間,最溫暖的情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