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周史
- 楊寬
- 2904字
- 2020-03-26 17:16:46
二 田地開始交易和用作賠償
古時“田里不粥(鬻)”(《禮記·王制》),是不能買賣的,也是不能隨意相互交換的,田地必須是天子授予的。從西周金文看來,恭王時開始發生重大變化,田地可以論定價格進行交易了,但必須要經過法定的手續,訂立契約,得到官方認可。值得我們注意的有裘衛制作諸器的銘文。

圖十二 衛盉及銘文
一九七五年陜西岐山董家村出土。通高二十九厘米,口徑二十點二厘米,重七點一千克,蓋內有銘文一百三十二字。現藏岐山縣博物館。
恭王三年制作的衛盉載:
矩白(伯)庶人取堇(瑾)章(璋)于裘衛,才(裁)八十朋,厥貯,其舍田十田。矩或(又)取赤虎(琥)兩、(韨)兩,
一,才(裁)廿朋,其舍田三田。
這是說矩伯的庶人從裘衛取得瑾璋,裁定的價值是貝八十朋,裘衛以這樣的價值從矩伯交換得“田十田”。矩伯又取得赤琥等物,裁定的價值是貝二十朋,裘衛又交換得“田三田”。據此可知這時“田十田”的價格八十朋,“田三田”的價格二十朋,每“田”的價格約八朋或七朋。
衛盉接著又載:“裘衛乃彘(矢)告于白(伯)邑父、榮白(伯)定白(伯)、白(伯)、單白(伯)。”伯邑父等五人都是執政大臣。接著就由五位執政大臣命令行政官員司土(徒)、司馬、司工(空)等人“受(授)田”。說明這個交換經過了政府的認可,手續十分隆重。
恭王五年制作的五祀衛鼎載:
惟正月初吉庚戌;衛以邦君厲告于井(邢)白(伯)、白(伯)邑父、定白(伯)、白(伯)、白(伯)俗父,曰厲曰:“余執龔(恭)王
(恤)工(功),于邵(昭)大室東逆(朔)營二川。”曰:“余舍女(汝)田五田。”正乃訊厲曰:“女(汝)貯田不(否)?”厲乃許曰:“余審貯田五田。”井(邢)白(伯)、白(伯)邑父、定白(伯)、
白(伯)、白(伯)俗父乃顜,事(使)厲誓。乃令參(三)有司司土(徒)邑人
、司馬
人邦、司工(空)
矩、內史友寺芻,帥(率)眉(堳)裘衛厲田四田。乃舍
(宇)于厥邑厥逆逆(朔)疆眔厲田,厥東疆眔散田,厥南疆眔散田、眔政父田,厥西疆眔厲田。邦君厲眔付裘衛田。厲叔子
、厲有司
季、慶癸……衛小子逆其,卿(饗)
。衛用作朕文考寶鼎,衛其萬年永寶用。惟王五祀。
這是說裘衛和邦君厲報告井(邢)伯、伯邑父等執政大臣,厲為了執行恭王的“恤功”,要在“昭大室”東北面治理兩條河流,自愿拿出“田五田”來和裘衛交換。官員因而問厲田的價值是否相當,厲表示許可,認為確實價值相當,因此井(邢)伯等執政大臣認為可以成交,叫邦君厲立誓,命令司土(徒)等官員勘定了厲“田四田”的四面疆界,最后由邦君厲付給裘衛田。可知這時田地交換必須經執政大臣認可和勘定田界。
恭王九年制作的九年衛鼎載:
惟九年正月既死霸庚辰,王才(在)周駒宮,各(格)廟。眉敖者膚卓吏(使)見于王,王大黹。矩取眚(省)車(
)、……舍矩姜帛三兩,乃舍裘衛林
里。
!厥惟顏林。我舍顏陳大馬兩,舍顏姒
(縢)
(
),舍顏有司壽商
裘、盠(猭)
(幎)。矩乃眔
粦令壽商眔啻曰:“
湄(堳),付裘衛林
里。”則(質)乃成,封四封,顏小子具(俱)
(惟)封。

圖十三 九年衛鼎銘文
這段金文從“矩取”以下,講到裘衛用“帛三兩”,從矩和妻子矩姜交換取得了林里,因為林
里主要有顏林(顏氏林園),是顏陳和妻子顏姒所有,裘衛又以大馬兩匹交給顏陳,以女服裝交給顏姒,以裘、幎等物送給顏氏有司壽商,從而交換取得了顏林。矩因而和
粦命令壽商和啻“
堳”(勘定田界),付給裘衛林
里,于是“則乃成,封四封”。“則”當讀作“質劑”的“質”,就是說交易的書契于是寫成,并且四邊筑起封土作為田界標幟。
恭王時制作的倗生簋(或稱格伯簋)載:
惟正月初吉癸子(巳),王才(在)成周。格白(伯)取良馬乘于倗生,厥貯卅田,則(質)析。格白(伯),殹妊彶(及)仡從格白(伯)
(按)彶(及)甸:殷谷杜木、
谷
桑,涉東門。厥書史戠武立
成
,鑄保簋,用典格白(伯)田。其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
這篇銘文中,“格白(伯)”一句難解。“
”字不見于字書,或者認為當讀作“蔑”,有輕慢之意。從下文“殹妊彶(及)仡厥從格白(伯)
(按)彶(及)甸”來看,格伯是在別人伴同下察看巡行田的疆界的。殹妊是殹氏家中的妊姓婦女。因為倗生和格伯“卅田”的交易,早已訂立書契,經剖析而各執一份,即是銘文所謂“則(質)析”。看來殹妊及仡就是曾經參與這個契約的訂立者,為此有責任促使格伯守約而完成交易。
銘文末尾載:“厥書史戠武立成
,鑄保(寶)簋,用典格白(伯)田”。其中“
”字和“
”字,都不見于字書。“
”也或釋作“
”。看來“書史戠武”就是原來書寫契約的書史,散氏盤所載銘文原是
國和散國所訂立邊界契約,末尾說:“厥左執
,史正中(仲)農。”所謂“左執
”就是左執券,史正仲農就是那個契約的書寫者。這個書史
武不但書寫了原來交易的契約,而且在完成田地交易之后,進一步主持“鑄保(寶)簋”,用來作為主管這塊“格白(伯)田”的依據。《周禮·秋官·司寇》的司約“掌邦國及萬民之約劑”,具有官方的代表性質。《周禮》又說:“凡大約劑書于宗彝”。這里所說書史
武“鑄保簋”,就具有這種性質。

圖十四 倗生簋及銘文(器銘)
一名格伯簋。高三十一厘米,口徑二十一點九厘米,重八點九千克。傳世共三器,各器銘文皆不完整,三器相合,應為八十三字。現藏上海博物館。(上海博物館提供)
這里特別要指出,倗生簋所謂“則析”,“則”不是虛詞,“則”當讀作質劑的“質”,“質”就是買賣的書契。《周禮·天官·小宰》:“以官府之八成經邦治”,“四曰聽稱責以傅別”,“六曰聽取予以書契,七曰聽賣買以質劑”。所謂“傅別”、“書契”和“質劑”,都是雙方協定的文書,經剖析而各執一份的。鄭玄注引鄭司農說:“傅,著約束于文書。別,別為兩,兩家各得一也。”《禮記·曲禮上》說:“獻粟者操右契”,“獻田宅者操書致”。王引之《經義述聞》說:“致讀為質劑之質。”《左傳·文公六年》:“由質要”,杜注:“質要,書契也。”散氏盤所載“左執”,“
”就是質要的“要”。戰國時代風俗,三晉和秦以右契為貴。《商君書·定分》說:“即以左券予吏之問法令者,主法令之吏,謹藏其右券木柙。”《戰國策·韓策三》或謂韓公仲曰:“操右契而為公責德于秦。”楚人以左契為貴,《老子》第七十九章云:“圣人執左契而不以責于人。”散氏盤所載“左執
”,也是以左
為貴。
同時要指出,隨著土地交易的發生和發展,土地也被用于賠償。懿王時制作的曶鼎銘文末段講到由于荒年,匡季的“眾厥臣廿夫寇曶禾十秭(二千秉)”。“臣”是奴隸,“眾”也是低級的家臣,這是說匡季的“眾”和“臣”二十人搶取了曶的禾二千秉。曶把這件事告到了東宮,東宮判決“求乃人,乃弗得,女(汝)匡罰大”,就是要匡季把搶掠的人負責交出來,如果弗得,就要大罰。匡季于是“用五田”,用“眾一夫”和“臣”三人來賠償,并且說:“余無卣(由)具寇足〔秭〕,不出鞭余。”這是說我無從具備搶來的足數的秭,如果我有而不交出,甘愿受鞭刑。曶又告到東宮,東宮判決:“賞(償)曶十秭,遺十秭,為廿秭。來歲弗賞(償),則付(四十)秭。”就是說既要賠償十秭,還加罰十秭,共要賠償廿秭,如果來年不賠償,要付四十秭。于是匡季又“用田二又臣〔二夫〕”加賠,總共由匡季付給曶“田七田,人五夫”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