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根安全火柴
- 百年神秘經典
- (美)約瑟夫·路易斯·弗朗奇
- 12998字
- 2020-03-09 13:52:13
安東·契訶夫/著
錢峰/譯
I
1885年10月6日上午,S區第二分部的督察辦公室里,來了一位衣著體面的年輕人,他說自己的主人馬科斯·伊凡諾維奇·克勞索夫被殺了。他主人是皇家騎兵衛隊的一個退休軍官,生前與妻子分了居。他來報案時,臉色煞白,緊張萬分,手不住地顫抖著,眼里盡是恐懼。
“您怎么稱呼?”督察問。
“賽科夫,克勞索夫中尉的主管,是農藝師和機械師!”
督察和他的副手隨同賽科夫一起查看了案發現場,有了這樣的發現:靠近克勞索夫居住的廂房里黑壓壓地擠滿了人。兇殺的消息像閃電般迅速傳遍了整個村子,當天是個休息日,那些農民們便從相鄰的村子里匆忙趕了過來,到處是蒼白的掛著淚痕的臉。克勞索夫臥室的門是鎖著的,鑰匙在房間里面。
“很明顯,那些歹徒是從窗戶進來的!”他們檢查房門時,賽科夫說。
他們走進花園,臥室的窗戶是朝著那里的。窗戶里黑漆漆的,給人一種不祥的感覺。褪了色的綠色窗簾掛在窗戶上,窗簾的一角被微微翻起了一點兒,由此可以看到臥室里面的情形。
“你們有誰往窗戶里看了嗎?”督察問。
“當然沒有,閣下!”園丁以法蓮回答道,他是個瘦小的老頭,灰白頭發,看起來像是個退休的警長,“誰會往里頭看?大家都嚇得發抖!”
“啊,馬科斯·伊凡諾維奇,馬科斯·伊凡諾維奇!”督察看著窗戶,嘆著氣說,“我跟你說過你不會有好下場的!我告訴過那個家伙,可是他不聽,揮霍放縱的生活是沒有好處的!”
“多虧了以法蓮,”賽科夫說,“要不是他,我們絕對猜不到的,他是第一個懷疑出了事的。他今早找到我說:‘主人怎么最近起床這么晚?他已經有一個禮拜沒離開臥室了!’他剛說完,我就感覺像被斧頭敲了腦袋一樣,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我們自從上周六起就沒見過他了,今天都周日了!’整整7天了——一點兒都不錯!”
“啊,可憐的家伙!”督察又嘆了一聲,“他是個聰明的家伙,受過良好的教育,也很熱心腸!在社交上,沒人比得過他!可他是個一事無成的人,愿上帝讓他的靈魂安息!自從他拒絕和奧莉加·彼得洛芙娜一起生活后,我就已經準備好迎接任何可能了。可憐的東西,一個好妻子,卻尖牙利齒……史蒂芬!”督察對他的一個副手喊道,“現在去我家,派安德烈給上尉送個信!告訴他馬科斯·伊凡諾維奇被殺了。再跑去找勤務兵,為什么他還坐在那里,白白浪費時間?讓他到這兒來!再以最快的速度到地方預審法官尼古拉斯·葉墨拉耶維奇那兒去,告訴他到這兒來!等等,我給他寫個便條!”
督察派哨兵在廂房周圍把守,給地方預審法官寫了封信,然后到主管房間去喝茶。10分鐘后,他已經坐在了一個高腳凳上,細細地嚼著糖塊,喝著滾熱的茶。
“你在這兒啊!”他對賽科夫說,“你在這兒!這個出生高貴的人!富翁一個——照普希金的說法,是眾神的寵子,你可能會說,可他最后的結果呢?他喝著酒,揮霍放縱著,然后……瞧瞧……被殺了。”
幾個小時之后,地方治安官開車趕來。尼古拉斯·葉墨拉耶維奇·柴比考夫——這位預審法官的名字,是個60多歲的老頭,高高胖胖的,在他的職位上處理事務已經有25年了,他在區里眾所周知是個正直、睿智、精力十足的人,并且非常熱愛自己的工作。陪同他一起去兇殺現場的還有他那亙古未變的伙伴、同事兼秘書,杜考夫斯基,一個26歲的高個子年輕人。
“這可能嗎,先生們?”柴比考夫一邊叫著,一邊走進賽科夫的房間,和每個人迅速握了握手,“這可能嗎?馬科斯·伊萬諾維奇?被殺了?不!這不可能!不可能!”
“進里面去吧!”督察嘆氣道。
“主啊,仁慈一點兒吧!上個禮拜五我還在法拉班考夫的集市上見到過他,我還跟他喝了杯伏特加,好家伙!”
“進里面去吧!”督察又嘆了口氣說。
他們都嘆著氣,發出恐懼的驚呼,各自喝了杯茶,向廂房走去。
“退后!”勤務兵對農民們喊道。
走到廂房外,治安官開始工作起來,仔細檢查臥室的房門。門是松木的,漆成了黃色,沒有破損的痕跡,沒有找到什么線索,他們只得破門而入了。
“閑雜人等一律退后!”治安官說,在經過一陣錘擊、搖晃之后,門終于在斧子和鑿子的威力下打開了,“為了便于調查,我命令,勤務兵,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柴比考夫及其助手和督察打開了門,猶豫著一前一后進了屋,展現在他們眼前的場景是:在唯一的窗戶旁邊,放著一張大木床,上面墊著羽絨床墊。皺巴巴的羽絨床上倒著同樣皺巴巴的被子,套著棉枕套的枕頭也很皺,被扔在了地上。床邊的桌子上有只銀質手表和一枚20戈比[5]的銀幣,旁邊還有幾根硫黃火柴。除了床、小桌子、一把椅子外,房間里再沒有其他的家具了。督察看了看床底,發現有二三十個空瓶子,一頂舊草帽和一夸脫伏特加。桌子下面躺著一只長筒靴,上面布滿了灰塵。掃視了一下房間,治安官皺起了眉頭,臉色也漲得通紅。
“這幫無賴!”他嘟噥著,捏緊了拳頭。
“馬科斯·伊萬諾維奇在哪兒?”杜考夫斯基低聲問道。
“關心你自己的事!”柴比考夫粗魯地回道,“勞駕檢查一下地板!我不是頭一次遇到這類案件了!尤格拉夫·庫茲米奇,”他轉向督察,壓低聲音說,“1870年我遇上過一樁這類的案子。你肯定記得——是商人包特萊托夫的謀殺案,跟這是一樣的情形。那幫無賴殺了他,又把尸體從窗戶拖了出去。”
柴比考夫走向窗戶,把窗簾拉向一邊,小心地推著窗戶。窗戶打開了。
“打開了,你們看!沒有上鎖。看!還有膝蓋爬過的痕跡!肯定有人到過那兒,我們必須徹底地檢查窗戶。”
“地板上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杜考夫斯基說,“沒有污跡或是刮痕。我找到的唯一一樣東西就是一根燃過的安全火柴。看!據我所知,馬科斯·伊萬諾維奇是不抽煙的,而且他一直用的是硫黃火柴,從沒用過安全火柴,或許這根安全火柴可以作為一條線索!”
“哦,閉嘴吧!”治安官不以為然地叫道,“你就繼續磨嘰你的火柴去吧!我最受不了這些愛做夢的人!還是別理火柴了,去檢查一下床吧!”
在徹底地檢查了一遍床之后,杜考夫斯基匯報說:“沒有血跡或是其他的污點。同樣沒有最近撕破的地方。枕頭上有牙齒的痕跡。被子沾了些東西,看起來像啤酒,聞起來也像啤酒,床上的狀況讓人有理由認為上面曾發生過搏斗。”
“我知道發生過搏斗,用不著你告訴我!沒人問你搏斗的事。不要找什么搏斗的痕跡,你最好還是……”
“這兒只有一只高筒靴,可卻沒有另一只的蹤影。”
“呃,那又意味著什么呢?”
“這說明他們是在他脫靴子的時候勒死他的,他沒有時間脫掉另一只靴子就……”
“打住!你怎么知道他們是把他勒死的?”
“枕頭上有牙齒的痕跡,枕頭很皺,而且被扔得離床好幾碼遠。”
“聽聽他有多愚蠢!最好到花園里去。你去檢查花園都比在這里到處翻好,用不著你來幫我!”
他們來到花園,開始檢查草地。窗戶下面的草被壓塌并遭到過踩踏,窗臺下緊貼著墻壁的一株枝繁葉茂的牛蒡也被踩踏了不少。杜考夫斯基成功地發現上面有一些斷枝和一塊棉絮,上面的樹枝上還找到了一些深藍色的細羊毛線。
“最后一次看到他穿的西服是什么顏色的?”杜考夫斯基問賽科夫。
“黃色粗布西服。”
“太棒了!你看,他們穿的衣服是藍色的!”
偵查員們把牛蒡的一些枝椏切斷,小心地用紙包起來。這時,艾特蘇巴楔夫·蘇維斯特考維斯基警長和特于特耶夫醫生趕到了。警長說了聲日安,就立刻開始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了。醫生個子高高瘦瘦,眼睛呆板,長長的鼻子,尖尖的下巴,他沒有跟誰打招呼,也沒詢問什么,便在一根原木上坐下,嘆了口氣,說道:
“塞爾維亞人又開戰了!老天爺,他們現在又想怎么樣?奧地利,都是你干的事!”
從外面檢查窗戶,沒有獲得什么決定性的數據,檢查窗戶附近的草地和灌木叢卻發現了一系列有用的線索。例如,杜考夫斯基在草地上發現了一道長長的黑色痕跡,痕跡由許多污點組成,一直延伸到花園的中央。痕跡到一簇紫丁香花叢下停止,只留一塊棕黑色的污跡。在這簇花叢下還發現了一只高筒靴,正好跟臥室里發現的那只湊成一對。
“那是干涸有一陣子的血跡。”杜考夫斯基檢查著污點說。
聽到“血”這個詞,醫生站起身來,懶洋洋地走過來,看著那污點。
“沒錯,是血!”他嘟噥著。
“如果有血的話,就說明他不是被勒死的。”柴比考夫說,嘲諷地看了眼杜考夫斯基。
“他們在臥室里勒他了。在這兒,他們害怕他會醒過來,就又用某個銳器敲了他。灌木叢下的痕跡就證明他在那兒躺了很長一段時間,而他們則四處尋找有什么方法能把他搬到花園外面去。”
“那么,靴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個靴子正好驗證了我的想法,他們是在他上床睡覺前脫靴子時下手的。他已經脫了一只靴子,而另一只,這里的這只,他只脫了一半。當尸體被拖動時,這只脫了一半的靴子就自己掉了下來,掉在了……”
“你可真是有想象力!”柴比考夫笑道,“就那樣還沒完沒了了!什么時候才懂得放棄你的推測?不要這樣又推又辯的,你最好還是取一些沾了血跡的草葉去化驗!”
他們檢查完畢,向當局提交了一份計劃后,就到主管辦公室寫報告、吃早飯,吃飯時偵查員們繼續談著。
“手表,錢等物品都沒有動過……”柴比考夫首先打開了話匣子,“很清楚地表明謀殺不是因為劫財。”
“兇手是一個受過教育的人!”杜考夫斯基堅持道。
“你有什么證據這么說?”
“我是根據那根安全火柴推斷出來的,這邊的農民們還沒結識過安全火柴呢,只有土地主使用,而且也不是所有的土地主都用。很明顯有不止一個兇手,至少是3個。兩個抓住他,另一個實施謀殺。克勞索夫很強壯,兇手們肯定是知道的!”
“如果他睡著了,再強壯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殺人犯是在他脫靴子時動手的,如果他還在脫靴子,那就證明他當時沒有睡著!”
“不要再推理了!吃你的飯吧!”
“以我的看法,閣下,”園丁以法蓮把茶壺放在桌上說,“除了尼古拉斯之外,沒人會干這種骯臟的勾當!”
“很有可能。”賽科夫說。
“尼古拉斯是誰?”
“是主人的侍從,閣下,”以法蓮答道,“他是個混蛋,閣下!一個酒鬼,一個混蛋,老天都看不過去的那種人!一直是他幫主人拿伏特加,服侍主人上床的。還能有誰?我還要告訴您,閣下,他有一次曾在酒吧里揚言,說他要殺了主人!那是因為阿奎麗娜那個女人的事,您知道的。他正討好一個士兵的寡婦,她很討主人歡心,主人自己也跟她成了朋友,而尼古拉斯——當然了,他都快氣瘋了!他現在還醉醺醺地在廚房的地上打滾,哭著,滿口胡言,說他替主人難過……”
治安官命令把尼古拉斯帶過來。這是個身形瘦長的年輕人,長長的鼻子上布滿雀斑,胸膛狹窄,穿著他主人的一件舊夾克。他進了賽科夫的房間,對治安官鞠了個躬。他滿臉倦容,還掛著淚痕,有些醉意,站都站不太穩。
“你的主人在哪兒?”柴比考夫問他。
“被殺死了!閣下!”
說著,尼古拉斯眨眨眼,抽泣了起來。
“我們知道他被殺了,但是他現在在哪里?尸體在什么地方?”
“他們說他被拖出窗外,埋在花園里了!”
“嗯!偵查的結果都已經傳到廚房了!真糟糕!你主人被殺的那天晚上,你當時在哪兒,我的好伙計?那是,周六晚上。”
尼古拉斯抬起頭,伸長了脖子開始思索起來。
“我不知道,閣下,”他說,“我喝醉了,不記得了。”
“不在場證明!”杜考夫斯基低聲說,笑著搓了搓手。
“這樣的話……為什么主人窗戶下面有血跡?”
尼古拉斯猛地抬起頭,想著。
“快點兒!”警長說。
“想到了!那血跡不代表什么,閣下!我正在切一只雞的喉嚨。我跟往常一樣正切著,突然它掙脫了開來,到處跑。于是就有了那些血跡。”
“以法蓮證實尼古拉斯確實每天晚上都會殺一只雞,而且總是在新的地方,不過沒人聽過一個半死不活的雞還能繞著花園到處跑,雖然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不在場證明,”杜考夫斯基嗤笑道,“而且是多么愚蠢的不在場證明!”
“你認識阿奎麗娜嗎?”
“是的,閣下,我認識她。”
“你的主人把你跟她分開了?”
“不是這樣,是他把我分開了——那位賽科夫先生,伊萬·米開洛維奇,主人從伊萬·米開洛維奇那搶走了她,是這么回事。”
賽科夫疑惑地撓了撓左邊的眼皮。杜考夫斯基專注地看著他,注意到他的疑惑,吃了一驚。他發現這個主管穿著深藍色的褲子,之前他還沒注意到。那條褲子讓他想起了在牛蒡上找到的深藍色細線,柴比考夫也懷疑地盯著賽科夫。
“走吧!”他對尼古拉斯說,“我問你一個問題,賽科夫先生,你上個周六晚上肯定是在這里的吧?”
“是的!十點左右,我和馬科斯·伊凡諾維奇一起吃的晚飯。”
“之后呢?”
“之后……之后……說真的,我不記得了,”賽科夫結結巴巴地說,“晚飯時我喝了不少,不記得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睡的覺。你們為什么都那樣看我,好像我是兇手似的?”
“別激動,你認識阿奎麗娜嗎?”
“這也沒什么特別的……”
“她先喜歡你然后才偏愛上克勞索夫的嗎?”
“是的,以法蓮,再給我們上些蘑菇!你還想來點兒茶嗎?尤格拉夫·庫茲米奇。”
接著是一陣沉重壓抑的沉默,持續了足有5分鐘。杜考夫斯基靜靜地用那銳利的眼神盯著賽科夫蒼白的臉,最后,治安官打破了沉默:
“我們必須去和死者的妹妹瑪利亞·伊凡諾維奇談談,或許她能提供一些線索。”
柴比考夫和他的助手對早餐表示了感謝,便動身朝那所房子走去。他們找到了克勞索夫的妹妹,瑪利亞·伊凡諾維奇。她是個四十五歲的老女人,正在裝家族徽章的大盒子前祈禱著。看到來客手中的文件夾和他們的官帽,她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很抱歉打擾到您的,可以說是例行公事”柴比考夫鞠著躬開口說道,“我們來是有事想問您。當然,您肯定也聽說了。關于您親愛的兄弟,有嫌疑他是以某種方式被謀殺的。您知道,這也是上帝的旨意。沒有人可以逃離死亡,不論是教皇還是耕夫。您能否給我們提供什么線索,或是解釋?”
“哦,不要問我!”瑪利亞·伊萬諾維奇說,臉色更加蒼白了,用手捂住了臉,“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求您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怎么辦呢?哦,不!不!不要跟我提我哥哥的事!我就是死了,也什么都不會說的!”
瑪利亞·伊凡諾維奇開始抽泣起來,離開了房間。偵查員們互相看了看,聳了聳肩,只好撤退。
“該死的女人!”杜考夫斯基一邊罵道,一邊出了房子,“很明顯她知道些什么的,卻刻意要隱瞞!那個女傭人臉上的表情也很奇怪!等著吧,你們這些討厭的家伙們!我們遲早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晚上,慘白的月光灑向地面,柴比考夫和他的副手行在回家的路上。他們坐在馬車里,想著這一天的收獲。兩人都很疲憊,默不作聲。柴比考夫向來不喜歡在趕路時說話,健談的杜考夫斯基也就順應了這個長輩的脾性,保持著安靜。可是到達目的地之后,副手再也憋不住了,開口道:
“可以肯定,尼古拉斯與此事有關。毫無疑問!您可以從他的臉上看出來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不在場證明徹頭徹尾地出賣了他。不過也可以肯定主謀不是他,他只是被雇用的愚蠢工具而已。您同意嗎?而那個謙卑的賽科夫也脫不了干系,他那深藍色的褲子,他那激動不安的樣子,他在兇殺案發生后躺在爐子后面的那種恐懼,他的不在場證明還有……阿奎麗娜……”
“‘加緊用功吧,艾米利安,這周看你的了!’照你這么說,認識阿奎麗娜的人都成兇犯了!急性子!你應該去吮奶瓶,而不是來探案子!你自己也是阿奎麗娜的仰慕者之一,那這么說你也有牽連了?
“阿奎麗娜在您家里當過一個月的廚子,我并不是在說那個!那個周六的晚上,我在跟您打牌,看見您了,否則的話我也要查您呢!不是那個女人的問題,老伙計!重要的是那種卑劣、丑陋、下流的嫉妒心。那個不喜交際的年輕人不甘心被他們打敗,您明白嗎?是他的虛榮心在作怪,您沒看出來嗎?他想要報復。他那厚嘴唇就顯示出了他的熱情,這樣的動機足以促使謀殺了。我們找到兩個人了,可第三個是誰?尼古拉斯也和賽科夫抓住了他,可是是誰悶死的他呢?賽科夫靦腆、膽小,是個十足的懦弱鬼。尼古拉斯不會知道怎么用枕頭悶死一個人的,他會的手段應該是用斧頭或是棍棒。某位第三者悶死的他,但是誰呢?”
杜考夫斯基用帽檐蓋住眼睛,思索著,他沉默著,直到馬車駛到了治安官家的門口。
“我想出來了!”進入小屋時,他扔著帽子說,“我想出來了,尼古拉斯·葉墨拉耶維奇!我唯一無法理解的是,怎么沒早點兒想到這個!您知道那第三個人是誰嗎?”
“哦,行行好,閉嘴吧!這是晚餐!快坐下吃你的飯!”
治安官和杜考夫斯基坐下來吃飯。杜考夫斯基給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站起身來,目光炯炯地說:“哈,那第三個人,和賽科夫那個無賴一起行動的,悶死受害者的,是個女人!沒錯!我是指——那個受害者的妹妹,瑪利亞·伊凡諾維奇!”
柴比考夫被喝著的伏特加嗆了一口,盯著杜考夫斯基。
“你該不會是個——那叫什么來著?你的腦袋不會是——怎么說的來著?你腦袋沒問題吧?”
“我非常好!非常好,可以說我很瘋狂,但您又怎么解釋我們出現時她那慌亂無措的樣子?您又怎么解釋她那么不愿意給我們提供情報?我承認這些只是細枝末節的東西。很好!沒錯!但不要忘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她厭惡自己的哥哥,因為他與妻子分居,她一直沒有原諒他。她是舊教信徒,在她眼里他是個不敬神的浪蕩子。這種憎恨是有來由的,他們說他的行為讓她相信他是撒旦的使徒,他甚至當著她的面支持唯心論!”
“呃,那又怎么樣?”
“您沒聽懂嗎?她,作為一個舊教徒,因為極端主義而殺了他。她不僅是殺死一根雜草,一個敗家子,還給世界除去一個反基督的人!以她的看法,那是她做的貢獻,她的宗教成就!哦,你不知道那些舊教的老處女們。讀一讀道斯托耶夫斯基的書吧!還有里耶斯科夫對于她們的描述,還是比切爾斯基?還是……是怎么說的來著?就是她,再無他人,我拿命來賭。她悶死了他!哦,這個危險的女人!那不就是她當我們進去時跪在徽章前的原因嗎?想轉移我們的注意力。‘我跪下來做禱告,’她暗自說,‘他們會以為我內心很寧靜,并沒有料到他們會來!’這是新手犯罪時慣用的伎倆,尼古拉斯·葉墨拉耶維奇,老伙計!我親愛的老朋友,把這個案子交給我吧,讓我一個人來解決!朋友,我開始的,就要自己結束它!”
柴比考夫搖了搖頭,皺起眉來。
“我們自己知道該怎么處理難題,”他說,“你的任務是不要越俎代庖。當你得到命令要寫陳述時就寫陳述,這才是你的工作!”
杜考夫斯基暴跳如雷,摔了門出去了。
“聰明的混球!”柴比考夫嘟噥著,看著他出去,“真是聰明!可就是太急性子了,看來我得去集市買個雪茄煙盒送給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個年輕人被引見到治安官辦公室。他是從克勞索夫家來的,大大的腦袋,撅著嘴,說自己是牧羊人丹尼爾,要提供一條很有趣的情報。
“我當時有些醉,”他說,“跟朋友一直待到午夜。回去的路上,因為醉了,我就去河里想洗個澡。正洗著,抬頭一看。有兩個人正沿著堤壩走著,還搬著什么黑乎乎的東西。‘嘿!’我對他們叫道。他們嚇了一跳,像陣風似的跑掉了。我敢肯定,他們搬的是主人!”
當天傍晚,賽科夫和尼古拉斯被捕,押進城區,關進了監獄。
Ⅱ
兩個禮拜過去了。
這天早上,治安官尼古拉斯·葉墨拉耶維奇正坐在辦公室的綠桌前,翻看著克勞索夫一案的文件。杜考夫斯基則不安地踱著步,像頭關在籠子里的狼。
“您確定尼古拉斯和賽科夫有罪,”他說,緊張地拔著他的小胡子,“那為什么不愿意確信瑪利亞·伊凡諾維奇有罪呢?難倒證據還不足嗎?”
“我沒說不確定。我確定,可是不知怎么的,我不敢相信!沒有實際證據,只是一種理性推想而已——極端主義,這個那個的……”
“沒有斧頭或是沾了血跡的床單,您就不信,是吧。那些法理學家們!很好,我就證明給您看!帶你的瑪利亞·伊凡諾維奇到西伯利亞[6]去吧!我會證明的!如果哲學推想對您來說還不夠,我有實質的東西可以證明,會告訴您我的理論有多正確,只要批準我……”
“你在說什么啊?”
“那根安全火柴!您忘了嗎?我可沒有忘!我要查出是誰在受害者房間里點燃的。不是尼古拉斯點的,也不是賽科夫,因為檢查的時候他們都沒有火柴。是那第三個人,瑪利亞·伊凡諾維奇!我會證明給您看的,只要批準我去仔細檢查一下那個區。”
“夠了!坐下。我們開始審訊吧。”
杜考夫斯基坐在一張小桌子邊,埋首在一堆文件里去了。
“把尼古拉斯·泰特考夫帶進來!”治安官叫道。
尼古拉斯被帶了進來,他臉色蒼白,弱不禁風,不停地顫抖著。
“泰特考夫!”柴比考夫開口道,“1879年你在一區法庭受審,被判盜竊罪,處以監禁。1882年你第二次被判盜竊罪,又一次入獄,我們全都知道……”
尼古拉斯的臉上寫滿了驚愕,治安官的無所不知讓他驚呆了,但很快他驚訝的表情就轉變為極度的憤怒。他開始大叫著要求離開,去洗洗臉鎮靜一下,他們便把他帶走了。
“把賽科夫帶來!”治安官命令道。
賽科夫被帶了進來。這個年輕人這幾天改變了很多,他變得蒼白瘦弱,形容憔悴,兩眼神情淡漠。
“坐下吧,賽科夫,”柴比考夫說,“我希望今天你能理智一點,不要像以前那樣說謊。這些天來你一直否認自己與克勞索夫謀殺案有關聯,不理會那些對你不利的證據,這是很愚蠢的。坦白從寬,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談話了。如果今天你還不坦白,明天就太遲了,快點兒,把一切都告訴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您所謂的證據。”賽科夫回答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沒用的!好吧,讓我給你復述一遍事情的發生經過。周六晚上,你正坐在克勞索夫的臥室里,跟他一起喝著伏特加和啤酒,(杜考夫斯基兩眼緊緊盯著賽科夫的臉,整個審訊過程中都目不轉睛),尼古拉斯在等著你。一點,馬科斯·伊凡諾維奇說想睡覺了,他總是一點上床睡覺。他一邊脫靴子,一邊吩咐你關于管理的細節事項。你和尼古拉斯,在某個給定的信號發出后,一起抓住了你們醉醺醺的主人,把他扔在床上。一個坐在他腿上,另一個按住他的頭,然后第三個人從過道進來——是個身著黑衣的女人,你們都很熟悉,而且事前跟你們安排好了自己要參與的那一部分罪行,她抓起一個枕頭開始悶住他的臉。正在這掙扎期間,蠟燭滅了,女人便從口袋里拿出一盒安全火柴,點亮了蠟燭,不是這樣嗎?從你的臉上我看出來我說的都是事實。我接著說。在你們悶死他之后,看見他不再呼吸了,你和尼古拉斯把他從窗戶里拖出去,放在牛蒡叢旁邊。擔心他可能會再醒過來,你就用一件銳器敲了他。之后你們把他搬走,在紫丁香叢下面放了一會兒。在歇息和考慮了一番之后,你們把他搬過籬笆,上了大路,往堤壩那邊走去。在堤壩附近,被一個農民嚇到。呃,你怎么回事?”
“我快喘不過氣來了!”賽科夫回答道,“好吧,就是這樣,只是讓我出去吧,求您了!”
他們把賽科夫帶走了。
“終于!他終于認罪了!”柴比考夫叫道,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他出賣了自己!我這樣說服他認罪,真是聰明啊!經常看到他打瞌睡……”
“而且他沒有否認黑衣女人的事!”杜考夫斯基興奮地說,“不過,那根安全火柴把我折磨得夠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再見!我走了!”
杜考夫斯基戴上帽子,出了門。柴比考夫開始審訊阿奎麗娜,阿奎麗娜聲稱自己毫不知情。
晚上六點,杜考夫斯基回來了。他比之前更激動了,雙手顫抖著,都無法解開外套的紐扣,紅光滿面,顯然沒有空手而歸。
“我來,我見,我征服[7]!”他叫道,沖進柴比考夫的房間,倒在扶手椅上,“我以榮譽向你發誓,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個天才了!聽著,真是見鬼了!這很有趣,也很悲哀。我們已經抓到三個了,不是嗎?呵,我發現了第四個,還是一個女人,您絕對不會相信她是誰!聽著,我去克勞索夫的村子,開始繞著村子查訪。我查了路邊所有的小店、酒吧、酒館,每個地方,問他們有沒有安全火柴賣,到處都說沒有。我轉了很大一圈,無數次失去了信心,我又無數次堅持了下來。一整天我都到處轉悠,直到一個小時前事情才步入正軌,離這里有3俄里[8]。他們給了我一個十盒裝的包裹,可里面少了一盒。我立馬問:‘那一盒是誰買去的?’‘這樣一個人!她對他們很滿意!’老頭子!尼古拉斯·葉墨拉耶維奇!看看一個被學院趕出來的讀過加博里奧[9]作品的人能做什么事吧!從今天起我要開始敬仰自己了!哎呀!好了,來吧!”
“到哪兒去?”
“找她去啊,第四個人!我們得快點兒,不然的話——不然我就耗盡耐心了!您知道她是誰嗎?您絕對猜不到!奧莉加·彼得洛芙娜,馬科斯·伊凡諾維奇的妻子——他自己的妻子。就是她!帶來安全火柴的人就是她!”
“你!你!你瘋了!”
“很簡單!首先,她抽煙。其次,她深深地愛著克勞索夫,即便是在他因受不了她的整日責罵而拒絕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也未曾變過。哎呀,他們說她過去常常打他是因為愛得太深,而他卻斷然拒絕和她繼續一起過活,于是愛情變了質。‘地獄里的烈火也抵不上受到愚弄的女人的怒火’,走吧!快點兒,不然天就黑了。來吧!”
“我還沒有瘋狂到為了一個瘋孩子在大半夜跑去騷擾一個高尚可敬的女人!”
“高尚的,可敬的!高尚的女人會謀殺自己的丈夫嗎?原來你就是個沒用的家伙,還當治安官!我以前從來不敢直呼你的名字,但現在是你逼我的。沒用的家伙!徒有其表的家伙!親愛的尼古拉斯·葉墨拉耶維奇,來吧,我求您了!”
治安官做了個不以為然的手勢。
“我求您了!這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伸張正義啊。求您了!我懇求您!按我希望的做,就這一次!”
杜考夫斯基跪倒在地。
“尼古拉斯·葉墨拉耶維奇!行行好吧!要是我誤會這個女人了,您就罵我無賴、飯桶。您也看到這是什么事情,這是什么類型的案件,是情殺!一個女人因為愛殺了自己的丈夫!這個案子的名氣會傳遍整個俄羅斯的。他們會讓您做所有重大案件的偵查官,懂嗎,哦,愚蠢的老頭子!”
治安官皺了皺眉,猶豫不決地把手伸向帽子。
“哦,太好了!”他說,“我們走!”
奧莉加·彼得洛芙在她哥哥鄉間的舊房子里避難,當治安官的馬車駛到門廊時,夜幕已經降臨。
“我們真是無恥,”柴比考夫說,一邊按響了門鈴,“這樣騷擾一個可憐的女人!”
“沒關系!沒關系!別擔心!我們可以說馬車斷了一根彈簧。”
一個高挑豐滿的女人開了門,23歲,眉毛濃黑,嘴唇紅潤,正是奧莉加·彼得洛芙娜本人,看起來一點兒也沒受到最近那次悲劇的影響。
“哦,真是個驚喜啊!”她笑著說,“你們剛好趕上吃晚飯。庫茲瑪·彼得諾維奇不在家,他去拜訪牧師了,在那兒待得比較晚。不過他不在也沒事的!請坐,你們是剛偵查完來的嗎?”
“是的。我們的車子有根彈簧斷了,您知道的。”柴比考夫開口說道,邊進了客廳,坐在一把扶手椅上。
“要出其不意,立刻就說!”杜考夫斯基低聲說,“出其不意!”
“有根彈簧……呃……是的……所以我們就進來了。”
“出其不意,告訴過您!您拖那么長的音,她會起疑心的。”
“哼,你想說的話就自己說吧,我不管了。”柴比考夫嘟噥著,起身朝窗戶邊走去。
“是的,一根彈簧,”杜考夫斯基開口說道,皺著他的長鼻子,移近奧莉加·彼得洛芙娜,“我們不是來這邊……和您一起吃晚餐或是……看庫茲瑪·彼得諾維奇的。我們來是想問您,尊敬的夫人,被您殺害的馬科斯·伊凡諾維奇在哪兒!”
“什么?馬科斯·伊凡諾維奇被殺了?”奧莉加·彼得洛芙娜結結巴巴地說,寬寬的臉上立刻變得鮮紅,“我不……明白!”
“我以法律的名義審問您!克勞索夫在哪里?我們全都知道了!”
“誰告訴您的?”奧莉加·彼得洛芙娜輕聲問,無法忍受杜考夫斯基的注視。
“務必告訴我們他在哪兒!”
“可是你們是怎么發現的?誰告訴您的?”
“我們全都知道了!我以法律的名義命令你!”
看到她手足無措的樣子,治安官備受鼓舞,走上前說道:
“告訴我們,我們就會離開。否則,我們……”
“你們想把他怎么樣?”
“夫人,問這些問題有什么用呢?我們要您告訴我們!您顫抖了,您太激動了。是的,他被謀殺了,而且如果您非要我們說出來的話,他是被您殺害的!您的同伙們已經出賣了您!”
奧莉加·彼得洛芙娜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
“來吧!”她搓著雙手,低聲說。
“我把他……藏在……浴房里了!只是看在上帝的份兒上,不要告訴庫茲瑪·彼得諾維奇。我求求你們了!他不會原諒我的!”
奧莉加·彼得洛芙娜從墻上取下一把大鑰匙,領著她的客人們穿過廚房和過道,來到院子里。外面很黑,下著毛毛雨。奧莉加·彼得洛芙娜在前面走著。柴比考夫和杜考夫斯基在后面大步穿過深深的草叢,聞到了野生大麻和地上被他們的腳步濺起的洗碗水的味道。院子很大,很快那灘洗碗水就到了盡頭,他們腳下感到了新動過的泥土。黑暗中,模糊映出樹木的輪廓,樹木之間,是一座有著彎曲的煙囪的小房子。
“那就是浴房,”奧莉加·彼得洛芙娜說,“不過我懇求你們,千萬不要告訴我的哥哥!否則的話,我的耳根就別想清凈了!”
來到浴房跟前,柴比考夫和杜考夫斯基看見門上有一把大掛鎖。
“準備好你的蠟燭和火柴。”治安官對副手輕聲說。
奧莉加·彼得洛芙娜打開掛鎖,讓她的客人進去。杜考夫斯基點燃了一根火柴,照亮了屋子。接待室中央放著一張桌子。桌上,除了一個結實的小茶壺,還有一個盛著冷白菜湯的湯盤,以及一個碟子,里面殘留著一些調味醬。
“往前走!”
他們進到里面的浴缸所在的房間。那里也有一張桌子,桌上有一些火腿,一瓶伏特加,盤子和刀叉。
“可是在哪兒呢……那個死者在哪兒?”治安官問道。
“在樓梯頂層。”奧莉加·彼得洛芙娜輕聲說,仍然臉色蒼白,渾身顫抖著。
杜考夫斯基手拿蠟燭,爬上了潮濕的臺階。在最頂層,他看到一個人長長的身體一動不動地躺在一張大羽絨床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鼾聲。
“你在捉弄我們嗎,該死的!”杜考夫斯基叫道,“那不是死者!一個活生生的笨蛋躺在那兒呢。喂,不管你是誰,快起來!”
那個人快速吸了口氣,動了動。杜考夫斯基用胳膊肘搗了搗他,他抬起一只手,伸了個懶腰,抬起頭來。
“誰偷偷摸摸跑進來了?”一個粗啞,深沉的男低音說,“你想要干什么?”
杜考夫斯基舉起蠟燭靠近那張臉,驚叫了出來。紅紅的鼻子,亂糟糟的頭發,漆黑的胡須,其中一撮還快活地卷曲著,傲慢地翹向屋頂,他認出了正是那位英勇的騎兵克勞索夫。
“你——馬科斯——伊凡諾維奇?這可能嗎?”
治安官抬頭死死地盯著他,呆若木雞。
“是的,是我。是你嗎,杜考夫斯基?你到這兒來干什么?下面那個笨蛋是誰?我的老天!是治安官!他來這里有何貴干?”
克勞索夫匆匆下來,張開胳膊給柴比考夫一個親切的擁抱,奧莉加·彼得洛芙娜從門口溜了出去。
“您怎么到這兒來了?我們喝一杯,哈!咚鏘咚咚鏘——我們喝一杯!可是是誰帶你們來的?你們怎么發現我在這兒的?不過無所謂啦!我們喝一杯!”
克勞索夫點亮煤油燈,倒了三杯伏特加。
“這……我就不懂了,”治安官說,邊伸手摸摸他,“真的是你嗎?”
“哦,拜托!你要給我說教嗎?別自找麻煩啦!小杜考夫斯基,干杯!朋友們,讓我們——你們看什么呢?喝啊!”
“仍然,我還是不明白!”治安官說,邊機械地喝光了伏特加,“你在這里干什么?”
“我為什么不能到這兒來,在這兒又沒出什么事?”
克勞索夫喝完杯里的伏特加,又吃了一點兒火腿。
“我是被關在這里的,如你們所見。一個人,在洞穴里,像個孤魂野鬼似的。干杯!她把我弄到這里鎖了起來,然后……唉,我就住在這兒了,這個廢棄的浴房里,像個隱士一樣。她會給我送飯,我打算下個禮拜試著逃出去,我受夠這里了!”
“無法理解!”杜考夫斯基說。
“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無法理解!老天爺,你的靴子是怎么跑到花園里去的?”
“什么靴子?”
“我們在臥室發現了一只,另一只在花園里。”
“你想知道那個干什么?又不關你的事!為什么不喝酒,該死的?你們吵醒了我,就要陪我喝酒!那個事情很有趣,兄弟,關于那只靴子!我不想跟奧莉加走,我不想被指來喝去的。她就站在窗戶下開始罵我,她一直都是個潑婦。你知道女人是什么樣的,都是這樣。我當時有點兒醉,就脫下一只靴子扔她。哈哈哈!教訓教訓她,叫她下次不要再罵我了!可是沒砸中!一點兒都沒砸到!她從窗戶爬了進來,點亮了燈,開始對可憐的醉醺醺的我又捶又打。她扇我巴掌,然后把我拖到這里鎖了起來。她現在給我吃的是——唉,伏特加,和火腿!您這是要干什么去啊,柴比考夫?您要到哪兒去?”
治安官咒罵了句,離開了浴房,杜考夫斯基垂頭喪氣地跟在后面,他們靜靜地坐上馬車離開了。對他們來說行路再沒有比那次更漫長而不快的了,兩人都默不作聲。柴比考夫一路上都氣得發抖,杜考夫斯基把腦袋縮在外套的領子里,好像害怕黑暗的夜和細雨會看到他臉上的羞愧。
回到家,治安官發現特于特耶夫醫生正在等他,醫生坐在桌旁,唉聲嘆氣地翻看著涅瓦日報。
“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事!”看到治安官,他悲哀地笑了笑說,“奧地利又閑不住了!格萊斯通在某種程度上也……”
柴比考夫把帽子扔到桌下,搖晃著身子。
“不要來煩我!我已經跟你說過一千遍了,不要拿你的政治來煩我!這跟政治一點兒關系都沒有!還有你,”柴比考夫轉過身,對杜考夫斯基揮著拳頭說,“就算過了一千年我都不會忘記這事的!”
“可是那根安全火柴呢?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被那根安全火柴給噎死!滾出去!不要再惹我,否則天知道我會對你做什么!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杜考夫斯基嘆了口氣,拿上帽子,出去了。
“我要去喝一杯。”他想著,出了門,悶悶不樂地慢慢朝酒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