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害人反害己
- 百年神秘經典
- (美)約瑟夫·路易斯·弗朗奇
- 16221字
- 2020-03-09 13:52:13
威爾基·柯林斯/著
錢峰/譯
摘自倫敦警方信函。
自刑偵警局希克斯通探長,至同局的布爾默警官。倫敦,18××年7月4日。
布爾默警官,來信是為了通知你,有一個重要的案件,需要警局里一位資深成員的全力參與,因而需要你協助調查。你目前處理的搶劫案請轉交給帶給你這封信的年輕人,請你將案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他,以及你們在偵查盜取贓款的罪犯上取得的進展(如果已有突破的話),讓他自己盡力處理好你目前手頭的案子。他將對案件全權負責,如果能妥善解決,那功勞也就記他頭上。
我要吩咐你的事情就這么多。
再偷偷跟你講講這個將要來取代你位置的人,他的名字叫馬修·夏賓,得到了機會能一步登天地調到我們局里來——但愿他夠強,能勝任這里的工作。你肯定會問他怎么會有這種特權的,我只能告訴你他與某高層有著某種非比尋常的關系,這事我們最好還是只在私下里提。他之前是個律師手下的職員,自視甚高,但看起來一副卑劣猥瑣的樣子。照他自己的說法,離開舊行當來我們這兒,完全是出于自愿和喜好,這一點你肯定跟我一樣是不會相信的。依我看,他是在工作時,搜羅出了牽扯到他雇主律師的某個客戶事務的一些內幕消息,讓他有了依仗,待在辦公室里不安分了,同時又因為被抓了把柄,雇主又不敢打發他走,怕把他逼急了,給抖料出來。我覺得,給他這個聞所未聞的好處,讓他到我們這兒來,說白了就跟給封口費差不多。不過不管怎么說,馬修·夏賓先生將要接管你手頭的案件,如果他成功解決了的話,他那副臭臉毫無疑問就要天天出現在我們辦公室了。我跟你說這些,警官,以免你給這個新來的抓到什么話柄,讓他在總部有借口抱怨,而耽誤了你自己的前途。
你始終的朋友
弗朗西斯·希克斯通
自馬修·夏賓先生,至希克斯通探長。倫敦,18××年7月5日。
尊敬的先生,我已從布爾默警官處獲得必要的指導,現懇切提醒您提供關于我為總部審查而準備的對未來進程的報告所需接受的一些指導。
我來信的目的,也是您上交高層之前要審閱的目的,據我所知,是為了讓我這個新手,在工作進展的任何階段,如果需要的話(雖然我斗膽認為沒有必要),能從您的建議中獲益。由于目前我著手處理的案子異常特殊,在沒有發現盜賊取得進展之前,要離開案發現場是不可能的,因此也無法親自向您咨詢。所以,我有必要寫下探案工作的細枝末節,這或許比口傳面授更有效。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了。我通過寫信表述自己對此事的印象看法,這樣好讓我們一開始就能清楚地明白對方。
榮幸之至忠誠地為您效勞
馬修·夏賓
自希克斯通探長,至馬修·夏賓先生。倫敦,18××年7月5日。
先生,您從一開始就在浪費時間、墨水和信紙。當我派您把信送給布爾默警官時,我們就都十分清楚我們在對方心里所處的位置了,毫無必要再在信里重復一遍。拜托在以后提筆寫信時,請專注于手頭上實際的事務。
目前您有三件事要寫信向我匯報。第一,您需要起草一份陳述,總結一下您從布爾默警官那里獲得的具體指導,好向我們證明您沒有忘掉什么,并已經完全熟悉了委托給您的案件的全部案情。第二,您要告知我您對該案的提議。第三,您要對每一點進展進行匯報(如果有突破的話),每天一次,必要的話,每個小時一次,這是您的職責。至于我的職責是什么,當我想要您提醒我時,會寫信告訴您的。
您的朋友
弗朗西斯·希克斯通
自馬修·夏賓先生,至希克斯通探長。倫敦,18××年7月6日。
先生,您年事已高,所以,自然而然地,會對像我這樣年輕力壯的人有點嫉妒。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有義務體諒您,不會對您的小缺陷過于介懷。因此,我完全不介意您在信中的語氣。我對您表現出我天性中的慷慨大方,我把您粗暴的言語完全從記憶里刪除——簡而言之,希克斯通探長,我原諒您,現在言歸正傳。
我的第一個職責是起草一份關于布爾默警官給我的指導的完整陳述,下面便是,當然是從我的視角出發的。
在蘇豪區的盧瑟福第十三號大街,有一家文具店,店主是一個叫亞特曼的先生。他結過婚了,但是還沒有孩子。除了亞特曼夫妻倆,家里還有一個房客,一個店員和一個全職仆人。房客是個叫杰伊的單身青年,住在二樓的前屋。店員睡在閣樓,仆人的床在后面的廚房。有個清潔女傭每周來一次,給那個仆人幫忙。這些就是平時能進到屋內的所有人了,房內的物品,自然的也是任由他們處置。
亞特曼先生經商已經多年了,買賣做得一直很好,對像他這樣的人已經可以過得很寬裕了,可惜他企圖通過做投機買賣來增加財富。
他十分大膽地冒險投資,結果沒得到幸運女神的眷顧,兩年不到就賠得一干二凈。在他的那些財產中,只有兩百英鎊保留了下來。
雖然亞特曼先生盡了全力去適應面臨的窘境,戒掉了他和妻子早已習慣的許多奢侈品和舒適的生活,他還是發現僅靠小店收入攢下的錢,根本不能削減開支。最近這些年這類生意一直不景氣,做文具生意的一些廣告商賣價低廉,搶走了很多顧客。所以,直到上個禮拜,亞特曼先生唯一的剩余財產就只有他從投資虧損中搶救回來的兩百英鎊了,這筆錢被他存在了信譽最好的一家合資銀行。
8天前,亞特曼先生和他的房客杰伊先生就當下影響這各個行業的貿易困難有一段對話。杰伊先生(這個人謀生主要靠給報社提供簡訊報道,大體上是對一些重大事件的簡要描述,像事故、違法行為之類——總之,就是個窮文人)告訴他的房主,他在城里聽到了關于哪家合資銀行的一些不好的流言。他暗指的那些流言,其實早就從其他一些人口中傳到了亞特曼先生的耳朵里了,這下房客證實了他們的話,給他的打擊不小——本來就因之前破財的經歷而容易緊張,他決定立刻去那家銀行,把存款取出來。那時已接近傍晚,他剛好在銀行關門前取走了錢。
他取出的存款是以下面額的鈔票:一張五十英鎊,三張二十英鎊,六張十英鎊的,和六張五英鎊的鈔票。他以這些面額的形式取出存款,是為了可以很快以小貸款的方式用掉。這樣安全性高,在他所在的社區的小商販里,有些正忍受著困窘生活的壓迫。這樣的投資在亞特曼先生看來,是最安全而且利潤最高的,其中的風險也完全有能力承擔。
他把錢用信封裝著,放在胸口邊的口袋里回家了。到家時,他吩咐店員找一個扁扁的小錫錢盒子,這個盒子好多年沒用了,如果亞特曼先生記得沒錯的話,用來放這些鈔票大小正合適。可錢盒子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亞特曼先生叫來妻子,問她知不知道在哪兒。這話被那個全職仆人聽到了,她當時正在收拾茶盤,杰伊先生剛好下樓準備去劇院,也聽到了。最終錫盒子還是被店員找到了,亞特曼先生把鈔票放在里邊,外面用掛鎖鎖上,然后把盒子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盒子雖然只露出了一點點,但從外面還是能看見的。亞特曼先生整晚都在家,待在樓上,沒有人來訪。他十一點上床睡覺,把錢盒子放在枕頭下面。
當他和妻子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盒子已經不見了。他們無可置疑地推論出盜竊是住在同一房子里的人干的,所以,具有嫌疑的就是那個全職仆人、店員和杰伊先生。前兩個都知道他們的雇主在找錢盒子,他們也都有機會看到亞特曼先生口袋里的錢盒,并可能推測出他打算晚上把盒子帶進臥室。
另一方面,杰伊先生在下午的關于合資銀行的談話中,得知了他的房東在銀行有兩百英鎊的存款。他也知道亞特曼先生離開是為了去取錢,后來他在下樓時也聽說了找錢盒子的事。因此,他肯定推斷出錢在屋子里,而且錢盒子就是想用于存放的容器。但他是不可能知道亞特曼先生打算把它放在哪兒過夜的,因為他在盒子找到之前就出門了,而回來時房東已經入睡了。因此,如果罪犯是他的話,進入臥室就純粹是瞎猜的結果。
說到臥室,倒提醒了我,得提一提它在房子里的情形,以及夜間任何時候都可以輕易進入的問題。
這個臥室在一樓的后屋。由于亞特曼夫人天生對火災的恐懼,她非常害怕會在自己的房間被活活燒死,所以,為了防止意外,以免鑰匙卡在鎖眼里打不開門,他的丈夫從未鎖過臥室的門。夫妻倆都說自己睡覺很沉,所以心懷歹念的人來臥室盜竊,幾乎不會有被發現的風險。只要轉動門把手,就可以進來了,而且,只要稍微謹慎些,根本不怕會吵醒里面的熟睡者。這一點十分重要,這更加深了我們對是內賊作案的懷疑,因為作案的人不像具備老手的那種高度警惕性和狡猾。
這些就是從布爾默警官那里得知的案情,因為他是最先被招來調查罪犯,并且——有可能的話,挽回丟失的錢財的。他進行了最嚴格的審問,也沒能在哪個嫌疑犯身上找到一絲一毫的作案證據,這些疑犯們在得知盜竊案后表現出的言行舉止同無辜的人毫無差別。布爾默警官從開始就認為這個案子應該私下詢問,秘密觀察。他建議亞特曼夫婦先對其同一屋檐下的人的清白表現出絕對的相信,然后他首先對那個全天女傭的行蹤、她的朋友、生活習慣以及可能的秘密展開調查。
經過他自己和一群得力助手三天三夜的努力,終于覺得那個女孩沒有多大嫌疑。
之后他又對那個店員展開同樣謹慎的調查。盡管對這個人的調查,比之前那個女孩存在更多不確定性,但還是有足夠理由判斷這個店員與錢盒子的被盜沒有關系。
有了這些進展,嫌疑的范圍自然就縮小到房客杰伊先生一個人的身上。
當我把您的介紹信交給布爾默警官時,他已經對這個年輕人做了一些調查。結果,到目前為止,還不盡如人意。杰伊先生的習慣沒有規律,他經常光顧酒吧,貌似認識不少放蕩不羈的人。跟他打交道的大部分商販,他都欠了債。他上個月的房租還沒付給亞特曼先生,昨天晚上他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上個禮拜人們還看到他跟一個拳擊手說話。總而言之,杰伊先生雖然稱自己為報社記者,但他的確是報社的低稿酬寫手,而且他實際上就是一個沒品位,舉止粗俗,滿身壞習慣的年輕人,目前還沒發現有什么能給他的形象加點分。
我已經把布爾默警官告訴我的所有案情的細枝末節都匯報了,我相信您找不到任何遺漏的地方。雖然您對我持有偏見,但肯定也得承認從沒見過比我這份陳述更詳盡清晰的報告了。我的下一個任務是告訴您,既然這件案子已經交給我處理,我的打算是什么。
首先,很明顯我的任務是把案子從布爾默警官放下的地方接起來。基于他探案的權威性,我有理由認為自己不必麻煩再去調查那個全天女仆和店員了,他們的性格已經十分清楚了,現在需要秘密調查的就是杰伊先生是否有罪的問題。在我們放棄找回鈔票之前,我們得確信——如果有能力的話,他對這些鈔票毫不知情。
在亞特曼夫婦的完全贊成之下,為查明杰伊先生是否是偷錢盒子的人,以下便是我采取的計劃:
我今天便扮作一個尋租房的年輕人去他們家,我將被安排在二樓的后屋居住,今晚,我要介紹自己是從鄉下來的,到倫敦想找個體面的店鋪或辦公室工作。
通過這種方式,我將和杰伊先生住隔壁,我們之間只隔著一面板條抹灰的墻。我會在檐板附近的墻上鉆一個小洞,這樣便可以看到杰伊先生在他屋里的一舉一動,他的哪個朋友偶爾來做客時,我也可以聽見他們說的每個字。他在家的時候,我將牢守監視崗位;他若是出了門,我也會跟在他后頭。通過這些手段來監視他,我相信發現他的秘密——如果他知道失蹤的鈔票的話,只是遲早的事。
您對我的監視計劃有什么看法我不好說。不過在我看來,這項計劃結合了大膽和簡易的兩個寶貴優點。堅定著這個信念,我以此結束對未來最樂觀的描述和與您的情感交流。
忠誠地為您效勞
馬修·夏賓
自同上,至同上。7月7日。
先生,由于您對我上次的來信沒有給予任何回應,盡管您對我持有偏見,我仍然斗膽猜測,我的陳述一定給您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對您的默認傳達出的贊同,我感到無比的感激,受到了極大的鼓舞。因此,在這里繼續向您匯報在過去的24小時里取得的進展。
我目前已經在杰伊先生隔壁安頓下來了,很高興地說我在墻上鉆了兩個孔,而不是一個。在天生的幽默感的促使下,我給它們分別取了個合適的名字,一個叫偷窺孔,另一個叫插管孔。前一個名字一聽就明白,不需解釋。后面的名字指的是孔中插了一個小錫管子,掰彎了,這樣一來我站在監視的位置時,開口能緊貼我的耳朵。就這樣,我通過偷窺孔觀察杰伊先生的同時,能夠通過插管孔聽見他屋里說的每個字。
誠實坦率——這是我從小就具備的一項美德,我在繼續述說之前,不得不向您坦白,在我之前提議的偷窺孔之外再多加一個插管孔的絕妙主意,來自于亞特曼夫人。這位夫人聰慧睿智,成就非凡,舉止樸質而出眾,她懷著我難以過譽的熱情和機智參與了我的小小計劃。亞特曼先生因丟失財產而情緒低落,垂頭喪氣,無法給我多大幫助。亞特曼夫人很顯然與丈夫感情甚好,看到她丈夫悲傷的狀況,心痛甚至超過了丟失財產的難過。她化悲痛為動力,積極努力要幫助丈夫從傷痛的泥潭里走出來。
“夏賓先生,”她昨晚眼含淚水地對我說,“錢,只要節衣縮食,再用心經營,是可以再掙回來的。我如此心急地想找出小偷,是看到我丈夫的慘淡處境感到揪心啊。我也許弄錯了,但是您一進屋,我就感到了成功的希望。我相信,如果那個搶我們東西的混蛋能被找出來的話,那一定是您發現的。”我愉快地接受了她的贊美,并堅信遲早會用行動證明,自己完全不辜負這一稱贊。
現在言歸正傳——也就是說,回到我的偷窺孔和插管孔上來。
我已經平靜地監視杰伊先生有幾個小時了。雖然從亞特曼夫人那里得知他平常很少在家,今天卻很例外地在家待了一整天,這首先就很可疑。我還要進一步匯報,他今早起得很晚(這對年輕人來說總不是個好兆頭),起床后,還花了不少時間打哈欠,抱怨頭痛。跟其他墮落的人一樣,他早餐吃得很少,幾乎沒吃。接下來他抽起了煙斗——是個臟兮兮的陶制煙斗,任何紳士都羞于放在嘴里的那種。抽完煙后,他拿出筆、墨和紙,坐在桌前,抱怨了一聲開始寫了起來——是因為偷了鈔票而悔恨,還是厭惡眼下的活計,我無法判斷。寫了幾行后(距離我的偷窺孔太遠,所以沒法看到寫的內容),他靠在椅背上,哼起了流行歌曲的調子,我聽出了有“我的瑪麗安”、“蹦蹦跳跳”和“忠誠的狗伴”。這是不是他向同伙交流用的秘密暗號,還有待考證。他哼了一會兒歌,娛樂一下,然后起身開始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偶爾停下來,在桌上的紙上加了一句。不久后他走到一個上了鎖的柜櫥前,打開了它。我急切地瞪大了眼睛,期待著有什么發現。我見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什么東西——他轉過身——只是一瓶白蘭地而已!這個懶鬼喝了一些酒,就倒在了床上,五分鐘后便沉沉地睡去。
聽他的鼾聲至少持續了兩個小時,那邊傳來敲門聲,我便又來到偷窺孔前。他跳了起來,忙去開了門,動作十分可疑。
進來一個小男孩,臉上臟臟的,對他說:“拜托,先生,他們在等您呢。”小男孩坐下來,雙腳離地有好一段距離,竟很快睡著了!杰伊咒罵了一句,在頭上包了條濕毛巾,又回到桌邊,飛快地在紙上寫了起來,偶爾起身把毛巾蘸了蘸水,再系在頭上,就這樣持續了將近三個小時。最后他把紙頁折好,叫醒那孩子,遞給他,說了句驚人的話:“拿去,小貪睡鬼,快走吧!你看見了管事的,就告訴他把錢準備好,等我隨時來拿。”小男孩咧嘴笑了笑,就離開了。我真想跟蹤那個“小貪睡鬼”,但是再一想,覺得保險起見還是繼續關注杰伊先生的舉動比較好。
半個小時后,他戴上帽子出了門,我下樓時碰到亞特曼夫人準備上樓。這位好心的夫人,根據我們之前的安排,要在杰伊出門后搜查他的房間,而我的工作則是跟蹤他,不管他到哪兒。這次,他筆直進了最近的一家小酒店,點了兩塊羊排當晚餐。我進了酒店,沒過多久,坐在對面桌子的一個形跡十分可疑的年輕人,端著他的那杯黑啤酒,坐到了杰伊先生身邊。我裝作在看報紙,盡職盡責地豎著耳朵全神傾聽。
“杰克來找過你。”年輕人說。
“他留了口信嗎?”杰伊問。
“嗯,”他說,“他對我說,如果我碰到你,就告訴你他非常希望今晚能跟你見個面,他想七點到盧瑟福大街拜訪一下你。”
“好的,”杰伊先生說,“我會及時回去見他的。”
說到這兒,那個面貌可疑的年輕人喝完了黑啤酒,說他還有事,離開了他的朋友(或許我可以說是他的同謀),便出去了。
在六點二十五分半的時候——這種嚴肅的場合下,時間準確是很重要的,杰伊先生吃完了羊排,付了賬。二十六分四十五秒,我也吃完了羊排,埋了單。十分鐘后我已經進了盧瑟福大街的住處,亞特曼夫人在走廊里見到了我。這個魅力十足的女人臉上憂傷而失望,我見了也覺得傷心。
“夫人,想必,”我說,“您在房客的屋里沒有發現一點犯罪的蛛絲馬跡吧?”
她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這聲嘆息輕柔、哀愁而又不安——我的心也跟著難受起來。那一刻,我忘記了案件,內心燃燒著對亞特曼先生的嫉妒。
“不要灰心,夫人,”我溫婉的語氣似乎有點觸動了她,“我今天聽到了一段神秘的對話我知道有個私下的碰面,我期待著今晚能從偷窺孔和插管孔里有大發現。不要太驚慌,但我覺得我們就快就有大發現了。”
這時,我對案件的熱情又壓過了心底對她的柔情。我看了看她,眨了眨眼,點點頭便離開了。
當我回到觀察室,發現杰伊先生正坐在靠椅上叼著煙斗,消化著肚子里的羊排。他的桌上放著兩個平底酒杯,一壺水和一杯白蘭地。馬上就要到七點了,當時鐘響起時,那個叫杰克的人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很焦慮不安。我很高興地說,他看起來焦躁極了,對即將到來的成功的期待和興奮感(措辭有些強烈)傳遍了我的全身。我屏住呼吸透過偷窺孔,看著那個來客,即案子里的杰克坐了下來,面朝我,坐在杰伊先生桌子的對面。除了面部表情的不同,他們的相貌輪廓在其他方面都像極了,很容易判斷這兩人是兄弟。杰克更干凈,衣著也比較高級。首先,我承認,我喜歡把公平和正義盡可能發揮到極致,這可能也是我的一個缺點吧。我不是個偽君子。當罪惡之人有可取之處是,我說,那就讓他們也各得其所吧。是的,無論如何,讓罪惡之人也各得其所。
“什么事,杰克?”杰伊問。
“從我的表情還看不出來嗎?”杰克說,“我親愛的伙計,拖延是很危險的。我們還是不要再拖了,冒個險,就后天吧。”
“那么快?”杰伊叫道,滿臉驚訝,“好吧,我沒問題,要是你準備好了的話。可是,我說,杰克,那個人也做好準備了嗎?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他說著,笑了,很陰險的笑容,而且用重音特別強調“那個人”。很顯然,還有第三個惡棍,一個未知的亡命之徒,也參與了這件事。
“明天跟我們會面,”杰克說,“你自己判斷。上午十一點在麗晶公園,在大街路的交叉口給我們放哨。”
“我會去的。”杰伊說,“要不要來點白蘭地加水?你起來干什么?這么快就要走了?”
“是的,”杰克說,“事實上,我太興奮太緊張了,在哪兒都坐不住五分鐘。你可能覺得很荒唐,我一直都處在緊張激動的狀態之中,我總是不由自主地覺得我們會被發現。在街上有誰看我超過兩眼的,我都懷疑是間諜……”
聽到這里,我感覺自己腿都軟了,完全是信念讓我能堅持守在偷窺孔邊——完全是信念,我跟你保證。
“廢話!”杰伊叫道,帶著他那作案老手的厚顏無恥,“我們保守這個秘密都到現在了,肯定能堅持到最后的。來點白蘭地加水吧,你肯定就能像我一樣自信了。”
杰克堅持著拒絕了白蘭地加水,并一再要求告辭。
“如果甩不掉這念頭,我就要試一試,”他說,“記著明天上午十一點鐘,大街路,麗晶公園旁邊。”
說完他就出去了。他那自信滿滿的親戚大笑著重新吸起了那臟兮兮的陶制煙斗。
我坐在床邊,興奮得全身都顫抖著。
我很清楚被偷的鈔票還沒有被動過,這里我還要加一點,布爾默警官把案子轉交給我時也是這么認為的。從我剛才記錄下的談話可以得出什么結論呢?很明顯,這幾個同謀者要在明天碰頭分贓,并且在后天想出兌換鈔票最安全的辦法。杰伊先生,毫無疑問,是這樁案子的主要罪犯,他或許會冒最大的險,兌換那張五十英鎊的鈔票。所以,我要盡職地跟蹤他——明天到麗晶公園去,盡可能地偷聽他們在那里說的話。如果后天他們還要約定見面,我當然也要去。與此同時,我需要兩名得力助手的協助(假如他們見面后分開的話),去跟著那兩名次要的罪犯。有必要說一下,如果那些惡棍們一起撤退的話,我的那兩名助手就可以暫時不用。因為由于天性很有雄心壯志,我希望,可能的話,由自己一個人來解決整個搶劫案。
7月8日。
感謝這么快就給我派來了兩名下屬——不過恐怕得說他們的能力都非常一般,但幸運的是,我將一直在現場指導他們。
今天早上我的第一件事是告知亞特曼夫婦現場這兩個陌生人的存在,以免發生誤會。亞特曼先生(就我們倆私下里說,是個體弱的可憐人)只是搖了搖頭,嘟囔了一聲。亞特曼夫人(那個要比他強百倍的女人)拋給我一個聰慧動人的眼神。
“噢,夏賓先生!”她說,“看到那兩個人我感到很傷心。您調遣他們來協助,感覺好像您已經開始對成功產生懷疑了。”
我偷偷對她眨了眨眼(她十分和善,容許我這樣做,而不會感到唐突),然后狡黠地對她說,會這么想是個小小的誤會。
“正因為我確信能成功,夫人,我才調遣了他們來。我對尋回失竊的錢志在必得,不僅是為我自己,也是為了亞特曼先生和您。”
我在最后兩個字上加了適當的重音。她說:“噢,夏賓先生!”紅霞滿面地低下頭,忙起手中的活計去了。要是亞特曼先生死了該多好,我愿與這個女人一起到海枯石爛。我派兩個下屬到麗晶公園的大街路門口等候聽命,半個小時之后,我自己也緊跟著杰伊先生朝這個方向走來。
那兩個同伙很準時。雖然沒有必要說明,但我還是赧顏地記下,第三個惡棍——我報告里的那個未知的亡命之徒,或者你喜歡的話,可以稱之為兩兄弟對話里的那個神秘的“那個人”竟然是個女人!更糟糕的是,是個年輕的女子!更可悲的是,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我一直都拒絕承認一個越來越不爭的事實:這個世上每當有什么壞事發生,總有一位女性不可避免的會摻在里面。有了今早的經歷,我只能悲哀地接受這一結論。我放棄對異性的偏愛——除了亞特曼夫人,我放棄對異性的偏愛。
那個叫杰克的讓那位女子挽著他的胳膊,杰伊先生走在她的另一側,三人在樹蔭間漫步著離開。我跟了他們好一段距離,我的兩名下屬,也跟著我跟了好久。
我很遺憾地說,想離得夠近以聽到他們的談話是不可能的,太容易被發現了。因此只能從他們的手勢和動作推測,他們正異常熱切地談論著某個非常感興趣的話題。這樣過了整整一刻鐘,他們突然掉轉身往回走。在這種緊急狀況之下,我靈機一動,示意兩個手下裝作漫不經心地從他們身旁走過去,而我自己則機敏地躲在一棵樹后面。當他們從旁邊經過時,我聽見杰克對杰伊先生說:
“那就在明天上午十點半。務必坐出租車來,我們不能冒險坐這個區附近的車。”
杰伊先生簡短地回應了幾句,說的是什么我聽不見。他們又走回到開始相遇的地方,握了握手,那殷勤樣我看了都覺得惡心,之后他們便分開了。我跟著杰伊先生,我的手下同樣謹慎地跟著另兩個人。
杰伊先生沒有回盧瑟福大街,而是去了斯特蘭德大街,在一家骯臟,看起來很低級的房子前停了下來。根據門上刻著的銘文,這是家報社。但據我的判斷,這里完全像個接收偷盜得來的贓物的地方。
在里面待了幾分鐘后,他吹著口哨出來了,一只手塞在背心的口袋里,要是別人肯定當場逮捕他了。但我知道有必要逮住兩名同伙,不能妨礙了他們明天的約會。在這么艱難的處境下,還能保持這樣清醒冷靜,可以想象,這對一個剛出道的探警新手來說應該是非常罕見的。
從那間可疑的房子里出來后,杰伊先生找了個雪茄廳,抽著方頭雪茄,翻著雜志。之后他又漫步到酒店,點了羊排吃了起來,我也同樣到酒店吃了羊排。他吃完后回到了住處,我也是如此。剛到晚上,他就犯起困來,便上床睡覺了。我一聽到他打鼾,也就止不住睡意,同樣上床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的兩個手下來匯報情況。
他們看到那個叫杰克的人在離麗晶公園不遠的一幢很有派頭的別墅大門前與那個女人告別。他向右一拐,去了貌似是小商販居住的郊區的街道。他在一間房子的便門停下,用自己的鑰匙打開進去了。在開門時還左右張望了一下,警惕地盯著在街對面閑逛的我的那兩個手下——這些就是我的手下們匯報的具體細節。我把他們留在房間里伺候我,需要的話,就到偷窺孔邊瞧一眼杰伊先生。
他正忙著打扮自己,竭盡全力想掩飾自己外表天生的邋遢,這全在我的預料之中。像杰伊先生這樣的浪蕩子是知道當冒險去兌換偷來的鈔票時,要打扮得體面一些的。十點過五分時,他還在刷著他的破帽子,用面包屑擦著他的臟手套。十點十分,他上了街,朝最近的的士站臺走去,我和屬下緊隨其后。
他招了輛出租車,我們也打了輛車。昨天在公園里跟蹤他們時沒有聽到他們的見面地點,但我很快發現他正朝著大街路門口的老方向駛去。杰伊先生乘坐的出租車緩緩地駛入公園,我下車步行跟著那輛車。只見車停了,兩名同伙從樹林間走了過來。他們上了車,出租車調頭駛了過來。我跑回自己的出租車,告訴司機讓他們超過去,然后再繼續跟著。
司機聽了我的吩咐,但動作太笨拙,引起了他們的懷疑。我們跟在他們后面大概有三分鐘(正沿著來時的道路返回),當我探出頭去看他們在前面多遠處的時候,我看見有兩頂帽子從他們的車窗探了出來,兩張面孔正朝后看著我。我趕忙縮回座位,一身冷汗。這么說可能有點粗糙,但沒有更合適的詞能形容我當時的艱難情形了。
“我們被發現了!”我虛弱地對兩個手下說。他們吃驚地盯著我。我的心情立即從深深的絕望轉變成無比的憤怒。
“是出租司機的錯。下車,你們哪個,”我生氣地說,“下車,打他腦袋。”
他們沒有聽從我的命令(這種不聽指令的行為我希望能向總部匯報),反而都往車窗外看。我還沒有表達自己的憤怒,他們都咧嘴笑了,對我說:“向外看看吧,先生!”
我往外瞧了瞧,他們的出租車停了。
在哪兒?
在一座教堂門口!
這一發現對普通人會有什么影響我不知道,但作為信仰虔誠的教徒,我感到內心驚恐萬狀。我常常聽到不法分子狡猾而不擇手段的行為,但從未聽說過有三個賊企圖通過進教堂來擺脫追他們的人。這種大膽的褻瀆神圣的行為,我想,是犯罪史上空前絕后的。
我看著滿臉笑容的下屬們,皺了皺眉,很明顯他們那膚淺的腦子里都在想著什么。要不是我看透了表象,在看到兩個精心打扮的男人和一個濃妝盛服的女人,在一個工作日的上午十一點之前,走進了教堂,我可能也會跟我那兩個手下一樣,倉促地得出同樣的結論——表象無法蒙蔽我。我下了車,身后跟著一名手下,進了教堂,派另一個手下在祭器室看守。別人可能百密一疏,但絕不是您忠誠的馬修·夏賓!
我們悄無聲息地走上旁聽席臺階,繞到風琴臺,從前面的帷幕往里看。他們三個都在那兒,坐在下面的長凳上——是的,很不可思議的,看起來就像只是坐在下面的長凳上而已!
我還沒有決定下一步怎么做,一個穿著禮服的牧師從祭器室出來了,后面跟著一個教士。我頓時頭腦一片混亂,感到天昏地暗,腦海里浮現出祭器室里進行的搶劫的黑暗畫面。看著那個盛裝的牧師,甚至是那個教士,我忍不住地顫抖。
那個牧師站在圣壇的圍欄里。三個亡命之徒靠了過來。他打開了書,開始讀了起來。讀的是什么?您肯定會問。
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您,讀的是婚禮儀式辭的前幾行。
我的屬下竟然很膽大地瞪了我,然后把手帕塞進了自己的嘴里,我不屑再理他。我發現叫杰克的那個人是新郎,而杰伊則扮演著父親的角色,把新娘的手交給新郎,便離開了教堂,手下跟在他的身后,同祭器室門外的另一個助手會合。要是別人處在我的位置上,肯定會覺得挫敗極了,肯定會開始覺得自己犯了個愚蠢的錯誤。但是我一點兒也沒覺得疑慮不安,我對自己的估測也沒有感到一絲的沮喪。即使是現在,三個小時之后了,我很高興地說,自己仍然保持著平靜,懷有期待。
我和屬下在教堂外會面之后,我提出不管發生什么,仍然繼續跟蹤那輛出租車。我這樣決定的理由很快就可以顯露,兩個手下對我的決定好像十分驚訝,其中一個很無禮地對我說:“拜托,長官,我們到底是在跟蹤什么人啊?偷了錢的人,還是偷了個新娘的人?”
另一個人還十分捧場地笑了起來。他們兩個都應該被通報批評,我相信,最后也一定會受到的。
婚禮結束之后,三人上了車,我們的車(很隱蔽地藏在教堂的角落里)也發動了,跟在后面。
我們一直跟他們到西南火車站的終點。那對新婚夫婦買了去里士滿的票,用一個十先令的金幣付了錢,這就讓我沒法逮捕他們了,若他們用的是紙幣,我肯定已經抓住他們了。他們向杰伊先生告別,說:“記住這個地址——巴比倫排屋14號,下個禮拜來我們這兒吃飯。”杰伊先生接受了邀請,并開玩笑地說,他要馬上回家,換回舒服邋遢的衣服。我要匯報一下,我看到他安全地回到家,目前已經舒服而邋遢了(借用他自己那不雅的表達)。
事情到這告一段落,我稱之為第一階段。
我很清楚喜歡草率判斷的人會對我目前的進展發表什么看法。他們肯定會斷言我一直都在以最荒謬的方式自欺欺人,他們會說我報告的那些可疑的對話僅僅是在商討進行一次成功的私奔結婚會遇到的困難和危險。他們會出現在教堂,就是他們斷言的正確性的鐵證。隨他們想去吧,現在我不會做任何的反駁。但我問一個問題,以我處世為人的睿智,我想,哪怕是與自己最仇深似海的死敵也無法輕易作答。
就算結婚是事實,這對三人沒有涉嫌秘密交易的判斷提供什么證據呢?對我來說沒有任何脫罪的證據。恰恰相反,這加深了我對杰伊先生和他的同黨的懷疑,因為這正暗示著他們偷錢的一個明確的動機。一個紳士要到里士滿度蜜月是需要錢的,一個跟所有打交道的商販都借了債的紳士是需要錢的。這是對不良動機的不公正的歸罪嗎?我否認這種說法,就是道德良心也會感到憤慨的。這些人聯合起來,都已經偷走了一個女人了,他們為什么不能聯合起來偷走一個錢盒子呢?我恪守美德的邏輯,蔑視所有罪惡的詭辯而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說到美德,我想加一點,我已經把對案件的看法告訴了亞特曼夫婦。那位魅力非凡的女士剛開始有點跟不上我的推理鏈,我坦言說她搖著頭,流著淚,和他的丈夫一起過早地哀悼起丟失的兩百英鎊來。但經過我稍加仔細的解釋,她稍微認真的傾聽,終于我改變了她的想法。她終于認同了我的觀點,認為這出人意料的私奔結婚完全不能給杰伊先生、杰克先生或是那個私奔的女士洗刷嫌疑。“魯莽的冒失鬼”,就是我這漂亮的朋友形容她自己的詞。不過不提這個了,總之亞特曼夫人沒有對我失去信心,亞特曼先生也答應向她學習,對未來的結果盡量抱著希望。
如今形勢有變,我不得不在此等待您的建議。我做好了兩手準備,從容等待著新的指示。我跟蹤那三個同謀者從教堂門口到火車終點站,主要有兩個目的。第一,我是作為公事,相信他們仍然有盜竊嫌疑。第二,我是個人的推測,期待發現這對私奔的夫婦想隱退的避難所,并用這一有用信息跟那個女孩的親戚朋友做筆交易。因此,不論發生什么,我都要提前慶幸自己沒有浪費時間。
如果局里支持我的舉措,我已經準備好了進一步的行動計劃。如果局里怪罪的話,我就調離這個案子,帶上那條有價值的信息,到麗晶公園附近的那幢豪華別墅去。無論如何,這件事能賺到錢,而且也顯示出我異常堅韌的鉆研精神。
我還要再說一句,那就是:如果哪個人膽敢斷言說杰伊先生和他的同伙們與錢罐子被盜事件完全無關的話,我倒要反過來問問那個人(即使是警探長希克斯通本人)要他說說看,誰才是蘇豪區盧瑟福大街搶劫案的兇手。
堅定著這一信念,榮幸為您效勞
馬修·夏賓
自希克斯通探長,至布爾默警官。伯明翰,7月9日。
布爾默警官,那個沒頭腦的笨蛋——馬修·夏賓先生,已經把盧瑟福大街的案子弄得一團糟,正如我料想的那樣。我因公事纏身,在這個鎮里走不開,所以寫信給你,請你把事情理清。隨函附上夏賓稱之為報告的拙劣涂鴉,你過目一下。當你看完整個流水賬后,我想你會同意我的看法,那個自負的呆瓜調查了各處,就是沒找到正確的方向。你肯定五分鐘內就能確定罪犯的身份,立刻解決這個案件,把你的報告寄到我這里,再告訴夏賓先生,他被停職了,等候通知。
你的朋友,
弗朗西斯·希克斯通
自布爾默警官,至希克斯通警探長。倫敦,7月10日。
希克斯通探長,您的來信和附件已經收到。常言說,智者,即使從一個傻瓜那里也總能學到東西。在我讀完夏賓對自己犯的錯誤所記的流水賬,已經對盧瑟福大街案子的來龍去脈了解得一清二楚了,正如您預想的那樣。半個小時之后,我到了那家,我在那兒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夏賓先生本人。
“您是來幫助我的嗎?”他問。
“不完全是,”我說,“我是來告訴你,你被停職了,等候通知。”
“很好,”他說道,對自己的錯誤判斷沒有一點介懷,“我就知道您會嫉妒我。這很正常,我不怪您。進來吧,不要見外。我要去麗晶公園附近,自己有一點偵探的活要做。拜拜,警官,再見啦!”
說完,他就出去了,這也正合我的心意。
女傭一關上門,我就告訴她去通知雇主,我想和他單獨聊聊。她帶我到店后面的廳里,亞特曼先生一個人在那兒看報紙。
“關于這個搶劫案,先生。”我對他說。
他有點惱火地打斷了我,這個人本身就很軟弱,可悲,帶點娘娘腔。“是,是,我知道!”他說,“您是來告訴我,您的那位‘聰慧無比’的警官,那個在我二樓房間鉆孔的人,犯了個錯誤,沒能抓到偷我錢的那個混蛋。”
“是的,先生,”我說,“這是我要告訴您的一件事,但我還有其他的事要說。”
“您能告訴我小偷是誰嗎?”他更加氣急敗壞。
“是的,先生,”我說,“我覺得我知道。”
他放下報紙,變得焦慮而驚恐。
“不是我的店員吧?”他說,“但愿,也看在他自己的份兒上,不要是我的店員。”
“再猜猜,先生。”我說。
“是那個懶惰的邋遢女人,那個女傭?”他問。
“她是很懶,先生,”我說,“也很邋遢,我開始審問時就發現了她是這樣的人,不過小偷也不是她。”
“那么,老天爺吶,到底是誰呢?”他問。
“您要準備好,這可能讓您很吃驚,也很不愉快,先生。”我說,“如果您發脾氣的話,請原諒我這樣說,我比您強壯,如果您跟我動手,我可能會無意地傷害到您,純粹是出于自我防衛。”
他面如死灰,把椅子推離我兩三英尺遠。
“先生,是您讓我告訴您,是誰偷了您的錢的,”我接著道,“如果您一再堅持的話……”
“我堅持,”他無力地說,“是誰拿了錢?”
“是您的妻子。”我靜靜地回答,口氣十分肯定。
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就好像我捅了他一刀似的,一拳狠狠地打在桌子上,震得桌子都發出了爆裂聲。
“穩住,先生,”我說,“這樣沖動發脾氣是不能幫您看清真相的。”
“你說謊!”他說,又猛地捶了一下桌子,“這是個缺德的、邪惡的,沒人道的謊言!你怎敢……”
他戛然而止,又跌坐回椅子上,困惑地看了看周圍,最后痛哭了起來。
“先生,當您恢復理智時,”我說,“我相信您一定會很紳士地為您剛才使用的言語道歉的。與此同時,可以的話請仔細聽我解釋一下。夏賓先生給我們探長發來一份荒誕無比的報告,不僅記錄了他自己的愚蠢言行,也記錄了亞特曼夫人的行為表現。大多數情況下,這樣的文件只適合扔進廢紙簍,但這次卻是例外,夏賓先生無稽的流水賬卻總結出了一個他自己從頭至尾都沒想過的結論。我對這一結論十分確信,如果不對的話,我甘愿丟掉工作。亞特曼夫人一直都借著夏賓的愚蠢和自負,為了避免自己暴露,而刻意地鼓勵他去懷疑錯誤的對象。對這點我篤定不疑,而且我還能給出更多的結論。我能對亞特曼夫人盜竊的原因,對贓款或是部分贓款的處理給出明確的觀點。先生,不論誰看到那位女士,都會驚嘆她衣服的高雅品位和華美的……”
我說到這兒,那個可憐人好像又找回說話的能力了。他直接打斷了我的話,好像他不是個文具商,而是公爵似的。
“再試試其他的方法,來為你對我妻子邪惡的誣蔑辯解吧,”他說,“她衣帽商去年的賬單此刻還在我的收據賬本里呢。”
“很抱歉,先生,”我說,“但那并不能證明什么。我不得不告訴您,在我們局里經常有這種案子,衣帽商都會有那種無賴的顧客,希望在服裝商那記兩份賬的已婚女士:一份是給他丈夫看的,由他來支付;另一份是私人賬戶,記錄各種奢侈品的消費,是她自己用分期付款的方式秘密支付。根據我們平時的經驗,這些分期付款用的錢大多是從家居支出里擠出來的。像您這種情況,我懷疑分期付款一直沒有償還,亞特曼夫人的繼續消費受到了威脅,而她又知道境況有變,自覺走投無路,無奈之下,就用您錢盒里的錢付了她的個人賬戶的欠款。”
“我不會相信的,”他說,“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對我和我妻子令人發指的侮辱。”
“先生,您有沒有種,”為了節省時間和口水,我激他,“拿上您說的那個收據單,現在就跟我到亞特曼夫人的衣帽商店里去?”
他滿臉通紅,直接拿出那個單據,戴上帽子。我從皮夾子里取出記著丟失鈔票數目的單子,我們當即一起離開了小店。
到了衣帽商店(如我所料,是西區最昂貴的房子之一),我要求與店主私下談話,有重要的公事。在這種敏感問題的調查上,我和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她一看到我,就叫來了自己的丈夫。我介紹了亞特曼先生,說明了來意。
“這是絕對私下的嗎?”那個丈夫問。我點了點頭。
“也是保密的吧?”妻子問。我又點了點頭。
“親愛的,給這位警官看一眼那本賬,你看有沒有問題呢?”丈夫說。
“完全沒有問題,親愛的,如果你同意的話,”妻子說。
可憐的亞特曼先生一直坐在那兒,驚訝而又憂慮地看著這一幕,對我們禮貌的商談感到很不自在。賬本拿來了,看著那寫著亞特曼夫人名字的紙頁,沒到一分鐘,就已經足以證明我說過的每一句話了。
一本賬本里,是亞特曼先生已經付清的丈夫的賬戶;而另一本,則是私人賬戶,記錄的付清日期,正好是錢盒被盜的那天。這個私人賬戶顯示的數額是一百七十五英鎊和幾先令,前后跨越了三年的時間,沒有支付一次分期付款。最后一行下面寫的大致是這個意思:“第三次,6月23日截止。”我指著那行字問那個衣帽商這是不是指“上個六月”。是的,就是指上個六月。她很內疚地說,當時還威脅說要借助法律手段來處理了。
“我記得您不是對有信譽的顧客會給三年的償還期。”我說。
衣帽商看了看亞特曼先生,低聲對我說,“但當她丈夫經濟上有困難了,就不行了。”
她說著,指了指賬目。亞特曼先生經濟陷入困境之后她的消費記錄,跟之前那一年的同樣揮霍。如果說那位女士后來有精打細算,那肯定不是在穿著方面。
這之后,我想,最好立刻把亞特曼先生帶出屋外。他的處境十分可憐,我叫了輛出租車,陪他回家。剛開始他像個孩子一樣哭鬧,但我很快穩住了他。我得為他的人品補充一點,當出租車快到他家門時,他為之前的言辭,向我做了最誠摯的道歉。作為回報,我試著給他一些建議,如何處理這事,在今后怎么對待妻子。他聽不進去,上樓時喃喃地說要分居。對于亞特曼夫人能否機智地補好這個婁子,我很懷疑。我猜她可能會聲嘶力竭地大吵大鬧,嚇得那個可憐人原諒她,不過這就不關我們的事了。就我們而言,這個案子了結了,這份報告也該結束了。
謹聽差遣
湯馬斯·布爾默
附注一下——離開盧瑟福大街時,我遇到了來收拾行李的馬修·夏賓先生。
“簡直不可思議!”他說,激動得摩拳擦掌,“我去了那幢豪華別墅,才提起我的來意,他們就直接把我踹了出來。這一襲擊有兩名目擊者,要是被踹出什么問題來,我想我可以索賠一百英鎊。”
“那祝您愉快。”我說。
“謝謝您,”他說,“您什么時候抓到賊,好讓我也能同樣祝福您呢?”
“隨時恭候,”我說,“因為賊已經抓到了。”
“正如我料想的一樣,”他說,“我做了所有的工作,然后您插進來,搶了全部功勞——肯定是杰伊先生吧。”
“不是。”我說。
“那是誰呢?”他問。
“去問亞特曼夫人吧,”我說,“她正等著要告訴您呢。”
“好的!與你相比,我更情愿讓一個魅力十足的女人來告訴我。”他說著,便匆忙進了屋。
您怎么看,希克斯通探長?您愿意想想夏賓先生現在的處境嗎?我不該那么做的,我向您保證。
自希克斯通探長,至馬修·夏賓先生。7月12日。
先生,布爾默警官已經告訴您考慮停職,等候通知了。我現在得到權力通知您,您加入偵察警局的申請已被拒絕,接到此信,便是正式通知您已被本局開除。
私下對您說,您被拒絕并不是對您性格的否定,只是證明您還不太具備我們工作的那種敏銳程度。如果我們需要招新的話,我們肯定更偏向于選亞特曼夫人。
忠誠為您效勞
弗朗西斯·希克斯通
先前來函的備注,由希克斯通先生補充。
檢察官是不應當在信件的末尾做任何重要解釋的。有人發現馬修·夏賓先生在盧瑟福大街的房子外與布爾默警官談話之后,過了五分鐘便又從房子里出來,帶著最生動的惶恐表情,左邊臉頰上還有一塊明顯的紅痕,看起來像是一個熱門詞——“耳光”造成的結果。盧瑟福大街一個商販聽到他用一個驚世駭俗的詞語稱呼亞特曼夫人,意欲報復地攥緊了拳頭跑過街角去了,之后就沒有他的消息了,人們猜測他已經離開了倫敦,打算到省外的警局提供他那寶貴的服務去了。
關于亞特曼夫婦有趣的家庭話題,知道的就更少了,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在亞特曼先生從衣帽商店回來的那天,那家的私人醫生匆匆忙忙地趕來過來,區里的藥師不久就收到一張配給亞特曼夫人的鎮定劑類的藥方。第二天,亞特曼先生在店里買了些嗅鹽,后來又出現在流動圖書館,詢問有沒有一本描述上流生活的小說,可以用來取悅家境一般的女士的。通過這些情況可以推斷,他覺得威脅妻子分居的做法不理想,至少從目前(亦真亦假的)那位女士敏感的精神狀態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