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肇造期
(高祖初至景帝末)
公元前206年,漢高祖劉邦經多年征戰,結束了秦漢之際群雄紛爭的局面,建立起統一的漢王朝。在此時代變革中,政治、文化經歷著由亂而治的轉化。然而,文化學術的轉化在漢初建國伊始,即面臨雙重困境,并造成后世對漢初文學思想評價的雙重迷惘,即秦世無文與高祖詆儒。秦世無文反映的是秦統治者實行思想禁錮政策的史實,但其出于政治需要而非全然毀棄文化,又顯而易見。明人張燧指出:“始皇之初,非不好士,亦未嘗惡書。觀其讀李斯逐客書,則亟毀初禁,開關以納之;讀韓非說難,則撫髀愿識其人,其動于下士,溺于好文如是?!勒俨┦恐T儒生問故,皆引春秋之義以對。……后叔孫通降漢時,有弟子百余人,齊魯之風,固未嘗替?!保ā肚О倌暄邸肪硭摹肚夭唤^儒生與經籍》)可見自周至漢,秦文化雖為低谷,然文脈未斷。漢初文運轉盛,是文化復蘇,并非崛起;真正漢文化的崛起是數十年后才出現的。劉邦詆儒行為,載諸史乘,然亦未可概論其余。觀劉邦一生,在戎馬倥傯之際,無暇染翰,甚侮儒行,然天下方定,即受叔孫通定朝儀之請,始開文治氣象;居位十二年,有田何傳齊《易》于關中,伏勝授《尚書》于齊、魯,蓋公言黃老于齊地,高堂伯述《禮》于魯中,張蒼明習天下圖書,陸賈上書倡導儒術,齊、魯、楚、燕、吳、越文風并起,不無盛景。而自此至景帝末,其間或有政治、文化之變,
卻已奠定漢初文化基礎。
漢初文學思想的形態具草創期的博雜性,從地域文化特色來看,既有荊楚文化的浪漫情緒,燕齊文化的詭異神采,又有鄒魯文化的精謹肅穆;從學術思想對文學的影響而言,既有黃老之學的清靜無為,儒教遺意的美刺大義,又有陰陽、刑名的精神意態。漢初文學思想的發展狀況以南方楚文化傳入北國而引起的楚聲興隆為突出表征。而以齊、楚文化為背景,盛行于秦漢之際的黃老學派從學術領域向文學思想滲透,并于文景之世達到高峰,決定了漢初文風趨向。同時,漢初政論散文所表現的政教文學觀與《詩》學所倡導的文學致用精神,又潛孚其間,形成漢初文學思想另一特色。成書于景武間的《淮南子》是以黃老道家思想為主,兼綜眾家思想而成,意味著對漢初文學思想主導傾向的理論推闡與總結??傊?,漢初既有南方文學的空想、冥思,表現出浪漫主義的優游逸樂傾向,又具北方文學的現實、理智,表現出功利主義的質實敦樸傾向,盡管這兩種傾向未能高度融通,然其所展示的由博采趨向統一的文化態勢,又是其時代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