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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夏天的游戲

幾個主人公出場了,他們的心是存有火焰的冰塊……

我簡直都不敢肯定那是秋天,或者還是一個夏天,或者是夏天向秋天的過渡也未可知,反正那種時候天熱得我頭昏腦漲,我琢磨如果我是一只雞,那么這會兒下的蛋都是熟的了。嗯,這比喻絕對沒錯。我一個人表情怪誕地走在校園里。我穿一條印有星條旗的那種大花褲衩,把雙手插入兩側的褲兜里,像個沒受過教育的年輕人那樣在校園里晃動。

H大學約莫有一百年歷史了,因而從這里畢業的人比我十九年間用手摸過的小石子兒還多,我簡直都沒法想象他們會有這么多。一萬人是我能想象得出的最多的一群人了,可從這里畢業的家伙們簡直要比十萬還多一點兒。我腰間掛著一臺Walkman,神色茫然地走在校園里,就像商店里穿著衣服的塑料模特兒跑出來了一樣,看見我這張臉保險會把你嚇死,嗯,我敢打賭我的臉色就那么令人討厭。那會兒我最喜歡的作家是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我尤其喜歡海明威的《永別了,武器》和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像《永別了,武器》的開頭和結尾簡直都叫我欲哭無淚,那種壓抑著的冷卻的情感讓我無法言說。你瞧這樣的句子:“那年深夏我們住在村里的一所房子里,越過河和平原可以望見群山。河床里盡是卵石和大圓石,在陽光下顯得又干又白,河水清澈,流得很快,而在水深的地方卻是藍幽幽的……”這句子又簡潔又生動。海明威一直說要把小說寫得像電報一樣簡潔生動,他的確全都做到了,而且不折不扣。而最關鍵的在于他這部小說的結尾簡直要了我的命:“我走到了房間門口。‘你現在不能進去。’一個護士說,‘不,我能。’我說。‘你還不能進去。’‘你給我走開。’我說,‘另一個也走開。’但是等我把她們趕走以后,關上房門,擰熄了電燈,并沒有絲毫用處。這好像是在向一尊雕像告別。過了一會兒,我走出房間,離開醫院,冒著大雨走回旅館去。”

你想想看這樣的結尾,海明威把那種與主人公的妻子的生死告別之情弄成了存有火焰的冰塊,不服他簡直就不行。至于菲茨杰拉德,他那部《了不起的蓋茨比》,更是叫我愛不釋手。你想想看,蓋茨比由一個窮小子變成了大富翁,后來又死在自己的游泳池里,像個巨大的充氣墊一樣和落葉一起慢慢在水里轉動的感覺,那種悲劇之美簡直絕了。我甚至有一段時間都感到絕望了,因為即使成功了你也許仍然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這個世界就這么嚴酷無情。

我穿著美國星條旗大褲衩,右手里拿著一塊美式炸雞在啃著,Walkman里放的是理查·馬克斯的Take Tuis Heart,我琢磨著海明威所說的關于簡潔的精妙論斷。一時間我甚至拿定主意,要叫我說的每一句話至少是簡潔得要死,刪去那些形容詞和副詞,就剩下名詞和動詞該有多妙!我走著走著,才發覺H大學真是大得不得了,估計能抵得上非洲南部某個國家的自然保護區了。告訴你吧,在H大學里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有趣而又古怪的人物,像我的老鄉林格就是一個。說起林格來,我就很容易動感情,要知道這家伙已經跑到美國杜克大學去學習攝影了。他長得簡直就像俄制T-72型主戰坦克,牛高馬大,走起路來轟隆隆響,可這家伙還有一肚子的鬼主意。有一段時間他突發奇想,把整整一打網球包上避孕套,一只一只打到女生宿舍樓的窗戶里去了,還說這叫反拋繡球,你說這家伙帶勁不?他還留一頭又黑又亮的長發,憑這頭長發他要當個冒牌酋長簡直綽綽有余。靠這一頭長發他就迷倒了不少女孩子,他常常帶上這么一句口頭禪:“我說伙計,別跟真的一樣。”所以這家伙干什么都是漫不經心。我跟他不一樣,我干什么事都認真得不行。比如我這會兒一邊想著簡潔的問題,一邊在校園里轉悠,結果我就在“紅蘋果咖啡屋”門口碰見了他。

“喂,喬可,你在轉悠什么呢?你真像一只從動物園里跑出來的狒狒。喂,喬可我告訴你,我要舉辦一個像樣點兒的攝影展覽了。”

“好,很好。”我把話說得簡潔得如同擦干凈的寫字臺臺面,或者干脆簡潔得就像光禿禿的樹干,把林格和像小青藤一樣挽著他胳膊的女友葉靈珠弄得目瞪口呆。“怎么啦喬可?你好像舌頭尖兒叫哪個姑娘給咬掉啦,怎么結巴得像一只學不會說話的老鸚鵡?”葉靈珠漂亮的臉龐上現出了一絲紅暈。嗯,我簡直和林格一樣喜歡她,要知道這年頭一說話就臉紅的姑娘可太少見了。

“簡潔,我在學習簡潔。吃飯?一起去?”我說。

“好啦喬可,伸出你的伶牙俐齒吧,肯定是學海明威學壞了,你瞧他說話像打電報一樣。可我認為海明威是一個盡往自己胸脯上貼假胸毛的家伙。”林格晃了一下他的大個子不屑一顧地說,“你挑錯老師了。”

“你這樣說太不公平了。”我生氣地說。

“好啦喬可,別當真。晚上有空嗎?沒女孩子約會吧?我們一起去練練臺球如何?去練練美式打法。我對英式打法已經厭倦了。”

“OK。”我說。

那天晚上我沒有去上“后現代思潮與建筑藝術”這門課,其原因在于講課的那家伙總是鼓吹自己長得像畢加索,而且到處吹牛說自己是中國后現代美術思潮的旗手,你說這有多無聊?我和林格、葉靈珠一起來到了離校門口不遠處的大亨游樂園中的臺球室。在那里玩的城市無事青年真是數不勝數,我們一共打了十二局,我輸掉了九局,但我喝掉了五扎啤酒,比林格整整多三扎,喝得我都站不穩,看任何一個球都是兩個。林格一邊嘲笑著我的姿勢與技法,一邊念叨著美國的某個地方。這家伙是一個美國狂,他總有一天要到美國去,我一邊擊球一邊想,哪怕讓他到伊利諾伊州的奶牛場去當個擠奶工他都愿意去,這事兒我真的敢和你打賭。

在我們擊球時我一直沒注意葉靈珠,而她自始至終都像個大家閨秀那樣并腿坐在一邊,在隔著三米遠的地方看著我們。一套潔白的西服套裙使她顯得端莊秀麗。這姑娘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氣質,讓所有懷有壞心的小子都自慚形穢。在擊球的過程中我有時瞅她一眼,看見她臉上的笑既寬容又高雅,不一會兒就端上來兩扎啤酒。她坐在那兒的樣子像一束典雅莊重的花一樣,把所有的光芒比得都黯淡了下去。要是說起她父親來那可真是大名鼎鼎,她父親是H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生導師,早年曾經在哈佛大學拿過碩士學位什么的,是經濟界一個名揚中外的可敬而又可怕的人物,他養了這么個好女兒。可我一直想不通葉靈珠為什么會喜歡林格這個怪異而又粗鄙的家伙。世界上有好多事兒我都想不通,比如為什么有錢的人越來越有錢,可窮人卻越來越窮;再比如瓊為什么會在我十六歲那年夏天死去,我真他媽的想不明白,我就是這么一個死腦筋,你罵我都沒用。后來的事實證明了我的猜測,兩年后林格畢業去了美國,和葉靈珠分手了。當時葉靈珠好像可以分到北京的一家保險公司去,但這事兒給了她很大打擊,林格走了之后她也從學校中消失了。傳說她去了青海,也有人說她去了深圳,傳說五花八門莫辨真偽,可我寧肯這樣假設:她去了新疆,在林格度過童年的地方租了房子住了下來,成為一個熱愛生活和隱居的人。而實際上她父親把她弄到歐洲去了,好像是去了法國。唉,盡管有很多人說他媽的這是一個破碎的和平面化的時代,可我寧愿相信一定有人在恪守著一些什么。

“喂,笨蛋,你的桿子撞到我的背上了。”林格轉過身對一個在鄰桌打球的小伙子說。那家伙笨得簡直都不知道用桿子的哪一頭來擊球。這時候,葉靈珠便趕快站了起來,走到我們的身邊,對那個笨蛋說:“是他不對,對不起,請你接著打球好嗎?”然后挽起慍怒的林格,“我們走吧,我們去看電影《溫柔的憐憫》,今天你讓喬可輸得可真夠慘的了。”

“對,我就剩下一條褲衩了。”我笑著聳了聳肩說。然后我們一同走出了游樂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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