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西河捉鳥記
- 徐迅散文年編:雪原無邊
- 徐迅
- 1608字
- 2020-02-20 11:46:14
那鳥是在西河的河堤上捉到的。
西河逶逶迤迤地從山里流來,舒舒展展甩下一截,立即就有白沙疊堆出兩岸。岸很高很高,滋生些蓬綠的水竹、蒿草、芭茅……河風一吹,與那河水雙雙滾涌,黃昏的時候,滿天漫散著一縷縷血紅色的云彩,像扯著條彩帶搭的絲瓜架。黃昏風里,河水泛著斑斕的光芒,河岸游龍擺尾般攪起汪汪綠浪。許多鳥兒從里面悠然飛出,又倏然飛走,低低淺淺,濺落著嘰嘰喳喳的叫聲。
我和朋友傾耳諦聽著這各種各樣的鳥鳴,心便靜靜地被喚得溫柔起來。兩人不約而同地扳開一蓬芭茅,鉆進一塊早被人壓得平展展的芭草地仰躺著,從被許多水竹和蒿子草拱圓的縫隙里望著天空。這樣,就看見一叢水竹上站立的一只大鳥來。水竹分明承受不住,怏怏地弓著綠色的身子。我朝鳥噓了聲,大鳥明亮的眸子一轉,腳不由自主地一哆嗦,翅膀連忙啪啪地扇動著,險些掉下來。“咦!這鳥通人性呢!”朋友忍不住伸手去捉,鳥卻猛地向他啄去。“哎喲!”他下意識地尖叫了聲,隨著叫聲,鳥兒就滾落在草地上,蜷縮著身子,敵意地伸著尖嘴注視著他。朋友掏出潔白的手絹裹在手上,伸手一逮,鳥的頸脖就讓他握在手中了。鳥顫顫抖抖的,發出了一陣絕望的哀鳴。
朋友將鳥放在地上,用手絹系住它的翅膀,于是鳥兒靜靜地站在地上,失望地垂落著頭。我細心地看那鳥,鳥腳高高地撐著,銀紫色的翅膀,全身泛著麻鴨般的灰色,尖尖的嘴足有一寸多長,眼睛溢滿了淚水。魚鷹?高腳鷺鷥?看它上身倒像是一只野雞,只是野雞又沒有它那伶仃的雙腿。
“這是個無名氏,放了它吧?”我說。
“就你慈悲。”朋友嗔道,“我打聽到這鳥叫什么名字,再放也不遲啊!”
朋友說著,就異常溫存地將鳥攬進懷里,輕輕地摩挲它的羽毛。然后我們站起來,朝城里慢慢走去。邊走,就邊為這大鳥的名字猜想著,引得一路許多的眼睛都朝我們張望。突然,一個騎自行車的小伙子從后面攆了上來,八字胡子一翹,愣愣地說:“嗬!這鳥壯實,送我煨吃了!”
“煨吃了?”朋友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
“我買。”那人說。
“買也不行!”朋友頭也不抬,氣呼呼地回敬著。小伙子悻悻地跨上了自行車。
路過一幢樓房下,我忽然靈機一動,想起這里住著一位國畫家,花鳥蟲魚什么的應該知道,就扯起嗓門一聲大喊,很快,陽臺上就探出了老畫家謝頂的禿頭。朋友舉起大鳥,畫家卻說他看不清楚,趿著拖鞋,一身短褲裳打扮地下樓了。一見面就說:“這鳥名字我叫不出來,不過你可以送給我制作標本,我查查鳥譜。”
“你太慘無人道嘍!”朋友可不客氣。老畫家撓撓禿頂,呵呵地笑了。
朋友伸出白皙的手,輕輕地拭了拭鳥的尖嘴,鳥似通人意地抬起頭,又熨帖地在他的胸脯上,溫順地依偎著。“這鳥怕是病了,當真養起來啊?”我開始打退堂鼓了,朋友瞥了我一眼,說:“你不養,我養唄!”
“對,養起來!養起來!”
一只嘶啞的嗓子傳過來,駭得朋友一跳。我們轉過身,卻見是我的頂頭上司,他滿面紅光,眼睛發亮,對我視而不見,可兩只眼睛卻緊緊盯著朋友懷中的大鳥,嗞嗞地咂起嘴,眼光變得貪婪起來。“這鳥樣子漂亮,養起來不錯!”頂頭上司家里養了一只畫眉,還養了一只老鷹,天天下班,他都在街頭紅案子上揀些碎肉回家喂鷹。看他那一見鐘情的樣子,我只好說:“你要養,你就拿去養吧!”朋友聽到這話,眼光異樣地閃了一下。但他是我的頂頭上司,朋友也不好說什么,只好戀戀不舍地將鳥遞給了他。頂頭上司接過那只大鳥,心滿意足地甩下一句:“有空來玩啊!”就走了。
朋友站在那里愣住了,顯出了一副失落的神情。這神情就讓他一直帶進了房里,似乎想哭,連晚飯也不打算吃了,弄得我手足無措。愣了愣,我開玩笑地說:“吃吧,吃完飯,我倆再去看看那鳥可吃晚飯了!”可語氣竟顯得干巴巴的。但朋友當真了,三扒兩口就吃完飯,說:“走吧!”
于是就走,走到我那位頂頭上司家里,他一家人還正在圍著桌子吃晚飯。一見面,他立即亮起啞嗓子咋呼起來:“那鳥不吃不喝的,害得我好苦,我把它放進西河里去了!”
……“放了?!”
我和朋友立時都噓了一口氣。
1990年8月12日,安徽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