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隊知道部分真相后決定留下來。
申權,抓住方隊的中年男人,沒法告訴他全部的真相。
Y城是座新的城市,完全獨立運轉。第二次“無明”事件后,部分幸存的人類匯集到這里。靠著這里世界上最大的水電站,生存和發展還有點希望。
這里還有三十萬人,很可能是目前這個星球上人類最大的聚集地。最早到來的人重新構建了這座城市,后來陸續到達的人不斷加入到這個宏偉計劃當中。
他們降低了那座水電站大壩的水位,輪換修復了各臺機組。水電站還保留著百分之六十的發電能力,這些電力已經足夠Y城重建人類文明,這個只有三十萬人的袖珍人類文明。
重建的過程經過精心籌劃,一切之前人類文明不必要的東西統統被舍去。老的城區基本荒廢,在離老城不遠的地方,他們按最合理的方式建立了一座新城。
新城所有房子都是裝配起來的,就像搭積木。這些房子隨時可以拆掉,然后在另一個地方再組裝起來。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選擇居住樓房或者單獨院落,這里甚至還有四合院和美式別墅可以選擇。當然,這些居所只是格局相似,所有居住的最小單元還是標準化生產出來的。
房子里的陳設以功能滿足為主,多樣化個性化的需求并不是都能得到滿足。這里并不禁止個性化和多樣化,為了盡量不增加生產的難度和減少不必要的耗費,與眾不同在這里不被提倡。如果住在里面的人有其他不需要生產部門開出新生產線的方式來解決個性化需求,那么隨便你怎么安排你的居所。
所有房子都是共有的,由管理部門來調配。房子是公共配套,就像陽光空氣和水,只要是人就有權利獲得居所,不需要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Y宜城附近可供人類耕種的土地全部進行了整理優化,在不浪費的情況下這些土地足夠生產出滿足三十萬人的食物,但不是所有想吃的食物都可以被生產出來,比如海產,這里離海很遠。人類所需的營養結構比想象中要簡單得多,無非是脂肪、蛋白質和碳水化合物,不需要那么多種類。
在Y城,浪費食物是第一件不被允許的事情,吃成胖子可以,但不可以浪費。糧食生產部門在耕作方式上簡化了工藝,幾乎不需要化肥也不噴灑農藥,這兩樣東西也沒有再重新開動生產線,實在有病蟲害以前存留的物資也足夠使用。
土地被平整過,全部機械化種植,動力用的是儲能電池而非石化燃料。蔬菜及畜牧養殖也盡量以環保綠色的方式進行,并嚴格避免需求端的浪費。
根據人們的生活生產安排,城市的交通動線被重新規劃,減少了絕大部分的無序流動。公共交通占到80%以上而且效率極高,沒有“無明”之前供個人使用的汽油車或者電動汽車。這兩種個人使用的交通工具要建立復雜而漫長的生產線,使用效率卻不高,是大的資源極浪費。城市規模不大,個體出行可以使用自行車或者步行。整個城市對人的活動進行過合理規劃,不會出現太多需要從城市一端到另一端去滿足某個需求或者做某件事情的情況,所以整個城市都以最簡便、最合理、最環保、耗能最小的方式在運動。個人生存生活需要的東西都能在半徑兩公里內實現,不需要跑很遠。相比之前人類城市的組織模式,因為所謂“經濟”發展的模式不同,不需要在交通和居住的需求上產生所謂的“GDP”,反而可以做到簡化和環保。
但是,Y城并不是座泯滅既有人性的城市,只是想減少不必要的浪費,讓人類城市能夠合理地與環境資源相處。如果你對原來兩公里范圍之內的生活開始厭倦,可以更換工作和居所。
在危機沒有解決之前,出于對整體幸存人類的保護,個人還不可以去周游世界。
在Y城,如果想做個性化的事情,比如擁有一輛老式的哈雷摩托,比如擁有一輛燒油的汽車,是可以做到的而且是被允許的。原來世界遺留有存貨,個人可以申請但需要付出相應代價。這些產品的生產技術都被保存下來但是暫時不會生產,因為那不是必需品。
基礎的需求是普遍福利,個性化的需求需要付出相應代價。人們首先要解決的是如何與環境,與自然,與這個星球能提供的資源,與Y城這個地方能提供的資源,合理共存下去的問題。之后,才能在一定范圍內允許個人欲求得到滿足。
如今的文化共識沒有“無明”之前的虛妄,個人或某些人占用著大量的公共資源,浪費著大量不可再生物資,會被視為一件短視、自私、狹隘和可恥的事情。因此,也就幾乎沒有人一定要與眾不同,凌駕于眾生之上。
如今的Y城有自由,被重新界定的自由,但是沒有特權。即使對這個城市有很大貢獻很大價值的人,也沒有特權。
生孩子是個人意愿,生多生少或者不生都可以。即使在“無明”之后,仍舊沒有任何人任何組織強迫人們去生孩子。
Y城有老人但數量不多,他們是一種特殊的存在,和孩子們一樣是全城人共同的“寶貝”。孩子和老人,一個在生命的開端,一個在生命的結尾,他們不需要背負太多責任,只需要好好生長或者從容老去。
Y城醫療體系完備。醫療是公共服務,和陽光空氣水一樣,每個人都有權利獲得并且免費。人們選擇在社會里生存,為社會作出貢獻,就是想要獲得社會的庇護。在Y城,凡屬于公共的東西都免費,并且這個公共的范圍比之前任何社會能提供的都要大很多。
但是Y城的醫療技術仍無法醫治幾種罕見的絕癥,沒有足夠的條件來研究生產那些治療和控制這幾種絕癥的藥物。生命的意義不是永生,生命的意義是盡量合理的存在,到了結束的時候就自然地結束。
死如今不是什么大事。已經消失了那么多人,Y城外面的人可能在繼續減少。死則死矣,輕松離開就是,那也是人的自由和權利。幾千年來,人類最恐懼的就是死亡。很多宗教有很多說法仍舊改變不了這個結局,那就不如面對現實。
“無明”后完整保留下來的家庭與重新組織的家庭Y城都有。除了保留下來的不能亂倫和近親結合的傳統,人們可以自由選擇和誰一起生活,或者獨自生活,沒有道德和法律的約束。整體社會生活簡化很多,沒有階級階層,沒有身份角色,沒有職業區別,沒有那么多觀點的分化。只要保證不傷害他人,這個社會足夠自由。在完成自己的職責后,個人的時間,興趣愛好,宗教信仰完全隨意。在Y城的老城區,那些愛酒的人開出了酒吧,“無明”前很多有意思的個體需求都可以在老城區找到滿足。
生產部門仍然是整個城市的基礎,人類要過上與其他物種不一樣的生活,必須要生產出自然中沒有的東西。整個生產被重新規劃,只生產必須的東西和能生產出來的東西,只按照保留下來的科技里最節省資源的方式去生產。
有些東西曾經生產過但現在無法生產,“無明”前人類已經達到全球分工合作的最高程度。一架飛機,一臺手機,甚至一件衣服,一塊玻璃,都不能在一個地方完成全部的生產工序。那時,僅僅組成部件,就必須在全球范圍內經過無數個遞進的環節,才能最終到達生產者的工廠。全球范圍內的大生產,成就了“無明”前人類物質文明的極大豐富和先進。而在Y城,窮盡所有的庫存和周邊所有的資源,也沒辦法生產出之前的一些產品,比如大型客機。至少在解決造成人類數量急遽減少的那個未知的巨大威脅之前,人們沒辦法按原來的體系和分工,從前到后,從分散到整體地去恢復原來的生產體系。
資源,所有生產需要的資源,才是之前人類社會生產的命脈,其次是技術,最后是人。
Y城的生產部門根據三十萬人生活所需的體量和門類以及某些戰略需要,盡量利用現有資源重建了部分生產線。特別高端復雜,生產鏈條特別長,缺少必要資源,無法建造生產工具生產線的,尤其是非必須的產品,都在重建過程中被舍去。
三十萬人的需求,能不能被三十萬人自我滿足和實現,而不需要更多人力和外部資源輸入?答案是可以滿足需求,不需要外部輸入。一個人能提供的服務和借助必要工具生產出來的物資,完全可以超過一個人的自身需求。
沒有人就沒有管理和經濟,很少的人就只需要很簡單的管理和經濟。延續“無明”后城市及人口管理的方式,Y城的公共管理機構和管理人員通過選舉考核產生,他們唯一的目標就是為所有人提供服務。
三十萬人,如何做出集體的決策?信息是透明的,每個人都可以通過公共信息渠道獲知目前的狀況,個人的選擇和判斷就有了依據。共同的文化認知減少了方向上的分歧,共同的理念并非強迫產生,而是基于生存現實和真相。只有關鍵問題才需要集體投票,事務性的決策各個機構可以自行作出。沒有不同利益派別,也就沒有之前人類社會的各種復雜現象。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權謀和人性中那些套路在Y城沒有市場。
人類最大的不公平源于所有制,集體需要作出最大決策,就是如何確保生存所需的必要物資和服務能夠合理地分配到每個參與者的頭上,還要保證不參與者和不能參與者的必要生存。Y城沒有“經濟”一說,生產部門是公共部門,在不浪費的前提下按需生產。需求大致能確定,會有一些冗余和儲備,以防止突發情況。生產和需求之間沒有復雜的市場或者計劃,人們需要什么就提出來。在不浪費的前提下能生產就生產,不能生產也沒有辦法。這一切基于一個認定,個人不可以通過非生產服務貢獻的方式去獲得別人的服務和生存必需品,沒有哪種機制可以做到不勞而獲或者少勞多獲。
在Y城,有生產和服務能力的人不會被誰強迫,沒有生產和服務能力的老弱病殘會同等地被好好照顧。這才是人類聚集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