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基因編輯嬰兒:小丑與歷史(巡山報告1)
- 王立銘
- 1602字
- 2020-02-14 18:37:47
二
但是,順著這個邏輯稍微多想一點,你會意識到這項技術還有更大的想象空間。
那就是:從治療到預防。
既然HIV病毒的入侵需要CCR5基因,既然天生存在CCR5基因缺陷的人天生對艾滋病免疫,總體而言也還活得挺健康,那如果在沒出生的孩子身上提前把CCR5基因破壞掉,不就能讓自己的孩子從一出生開始,就不需要擔心艾滋病這種疾病了嗎?
從某種程度上說,這種思路和打疫苗差不多,都是通過某些技術手段,讓人在沒有接觸某些細菌病毒的時候,就已經(jīng)具備了對它的抵抗力,做到了提前預防。
這當然就是咱們開頭提到的賀建奎的工作思路。但是請注意,看起來都是操縱基因對抗疾病,但是邁出這一步,事情的性質(zhì)就完全變了。
我們分兩個層面來討論這個問題。首先是科學層面上的。
我們剛才說過,之前那些利用基因編輯技術制造CCR5基因缺陷來治療艾滋病的辦法,收益大于風險,最壞風險可控,所以我們支持對他們進行研究。但是這兩條,都不適用于賀建奎的研究。
先說收益大于風險。賀建奎修改了人類受精卵當中的CCR5基因,試圖讓出生后的孩子天生對艾滋病免疫。但是請注意,根據(jù)賀建奎所說,這幾枚受精卵的母親根本就不是艾滋病患者。他們的父親雖然是艾滋病病毒攜帶者,但是在長期抗病毒治療后,艾滋病病毒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在這種情況下,只需要把父親的精子經(jīng)過嚴格的抗病毒處理然后人工授精,同時母親在孕期注意防護,生出來的孩子100%不會受到艾滋病病毒感染。其實,就算母親是艾滋病患者,用已經(jīng)很成熟的阻斷療法,孩子也有99%的可能性不會被感染。而退一萬步說,即便這些孩子真的不幸患上了艾滋病,層出不窮的治療方法已經(jīng)把艾滋病變成了慢性病,并不影響患者的生存壽命。
也就是說,這個基因編輯的操作,收益很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而反過來,這個操作的風險就太大了!基因編輯技術至今仍然是在蓬勃發(fā)展和快速推進的前沿生物學技術,就算是目前被廣泛研究和應用的CRISPR/cas9基因編輯技術,也仍然有許多根深蒂固的風險沒有得到解決。其中最主要的風險就是,這項技術在應用的時候難以避免所謂的“脫靶”效應,很容易破壞人體當中原本正常的無關基因,導致可能非常嚴重的且從原理上難以準確預計的遺傳疾病。實際上針對賀建奎公布的數(shù)據(jù),我們已經(jīng)能夠很有把握地說,他進行的基因操作,確實破壞了這兩位嬰兒體內(nèi)的其他重要基因!
總而言之,這項基因操作給這兩位剛出生的孩子帶來的好處微乎其微,但付出的代價是各種根本無法預測和治療的遺傳疾病風險。這樣的操作顯然不符合人類世界最基本的倫理底線。
我們再來說說最壞風險可控。請注意,由于賀建奎是在受精卵當中進行修改基因的操作的,伴隨著受精卵一次次分裂最終形成人體,這些修改將可能進入嬰兒的所有細胞——包括生殖細胞。也就是說,這一次基因編輯的結果不光會影響這幾個孩子,還會傳遞給他們的兒子女兒,他們的孫子孫女,他們的所有子孫后代!
這和之前利用基因編輯技術治療艾滋病患者有本質(zhì)的不同。在之前“柏林病人”的案例和圣加蒙公司的治療嘗試里,只有患者的免疫細胞被替換或者修改了。就算沒有取得成效,也不會影響患者的生殖細胞,因此也就不會影響患者的子孫后代。這可以看成基因編輯技術最后的防火墻——即便帶來了災難性的后果,也只有患者本人需要承擔。
而現(xiàn)在,這最后一層防火墻被突破了。這些接受了基因編輯的孩子們,他們身體內(nèi)攜帶的被修改過的基因,將會慢慢融入整個人類群體,成為人類基因庫的一部分。這里面當然也包括可能被基因編輯操作脫靶誤傷的那些基因!從這個角度說,這項基因編輯操作的最壞風險是不可控的。人類可能需要很多年、很多代才會發(fā)現(xiàn)其后果。
除了這兩層科學上的考慮之外,我們也確實要面對很多更現(xiàn)實的技術性考量。在這次實驗的審批過程中,是否暴露了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空白或者灰色地帶?現(xiàn)在的流程是不是能盡到監(jiān)管責任和確保監(jiān)管質(zhì)量?受試者有沒有被明確告知自己接受的是一項什么研究,有什么風險?這項研究在正式接受學術界評審之前就急急忙忙地訴諸媒體,出于什么動機,是合適的做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