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齊莊下雪了，雪下的那叫一個大，可謂是近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雪，一夜醒來，村莊銀裝素裹，而在這一天，季家誕生了一個小女孩，其父母依照家族排序為她取名季怡寧，希望她一生平靜寧和。在曹齊莊，一直有瑞雪兆豐年的說法，因而這個年過得相當熱鬧，但季家似乎有點勉強。

季父季母均為兩家長子長女，結婚五年才生下一個女兒，偏季怡寧前頭已經有兩個丫頭了，因而她的出生并未帶來多少喜悅，除了證明季父季母沒問題外，再沒有別的意義。季怡寧的奶奶叫住正在收拾雞蛋的爺爺“干啥呀，誰家生個丫頭還吃雞蛋的，省下來過年吃不行啊?！?

季怡寧的爺爺停下手“到底生了小孩，人家丈母娘還送了不少東西過來，咱也不能給人家看不起?！?

季奶奶翻了個白眼，滿臉嫌棄道“那她倒是生個金孫出來，生個賠錢貨，老二家媳婦進門兩年，兒女雙全，哪像她，跟個不下蛋的母雞似的，行了，你也說她娘家給了不少東西，也看不上咱這些東西，給老二家送過去?！?

季爺爺拿了一半雞蛋出來“也不能啥不給，前幾年剛拉了老大家的磚，老大心里也難受，他媳婦生孩子，咱啥也不給，給人看見也不好。”

季奶奶氣的咬牙“吃吃吃，就知道吃?！?

季母看到送來的雞蛋，面色就沒好過，不說對比娘家人送來的東西，就是左鄰右舍也沒這么寒酸的，她姑姑還送來一籃子雞蛋外加自家種的一大筐蘋果，她婆婆就給這點東西，季母實在忍不住，破口大罵，氣的一陣咳嗽，季父坐在堂屋門口一口一口抽著煙，也不敢吱聲，偶爾罵的特別難聽了小聲辯駁兩句很快沒了聲音。

本來季母和季父商量好了，開春她就不出去了，在家里看孩子，等孩子大一點交給她奶奶帶一帶，現在這樣子，在家指不定受多少氣呢。這個年，季家過得不算愉快。

假期一過，季母就抱著剛滿月的季怡寧和季父去了外地，季奶奶假惺惺的說“小孩還小，哪里經得起長途跋涉啊?！奔灸赋吨旖切α诵Γ瑳]回話，季父也沒接這話茬，季奶奶雖然嘴上說著不舍，實際上一點挽留的舉動都沒有。

從出生到三歲，季怡寧每年只見奶奶爺爺一面，以小孩的記憶力，很難對老人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往常，季父季母都會帶季怡寧外出的，可今年將她留在了奶奶家，季怡寧很害怕，她緊緊抓著媽媽的手，季母不舍的掰開，終究和季父離開。

季奶奶看著哭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季怡寧，不耐煩把她推到院子里“哭什么哭，你娘死了？”許是語氣太過兇惡，季怡寧愣在原地不敢出聲，眼淚仍止不住的流下。這時她的二嫂帶著表姐過來，看見哭花臉的季怡寧笑了笑“城里人就是不一樣，這衣服穿的真好看，料子也好?！?

季奶奶接話道“小孩配什么好衣服，穿的也不知道個干凈，料子好有什么用，洗衣服的也不是她。我看老大家留下來的衣服還挺新的，你看看相中了哪個，給娟拿去。”

季怡寧聞言抹了一把淚，奶聲奶氣的說“那是媽媽給我的?！?

二嫂摸了摸季怡寧的臉“寧寧喜不喜歡姐姐?。俊?

“喜歡。”

“那姐姐沒衣服穿，你的衣服那么多，給姐姐幾件可不可以啊?！?

“嗯?！奔锯鶎幒ε掠置Ｈ坏狞c頭，同時心里也有一點點喜悅，這樣，二嬸就會對她好吧，奶奶應該也會開心。

很快又是一年冬天，季怡寧早早等在路口等著爸媽回來，路過的后頭的嫂子看她穿著單薄，心疼的說“怎么穿這么少，冷嗎？”

季怡寧跺跺腳“奶奶說，多跑跑就不冷了。”

后院嫂子一時說不出話來，從自家拿出閨女穿小的衣服套在她身上“還好你媽快回來了，作孽啊。”

季怡寧看到了媽媽的身影，高興地跑上去，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她等了半天不見媽媽扶她起來，抬頭一看才看到媽媽已經抱著一個小孩在爸爸的攙扶下進了屋里，她只能自己爬起來跟著跑進屋里“媽媽媽媽，你回來了?！?

季母這才看到季怡寧“小寧？你怎么穿成這樣，我給你寄過來的衣服呢？你這么快就弄臟了？”

季怡寧撓撓頭“什么衣服啊？”

季母一眼看到季怡寧腳上還穿著單鞋，大拇指那地方還破了一個洞，這一細瞧，才發現哪哪都是問題，頭發稀疏焦黃還有肉眼可見的虱子在爬，臉上全是凍瘡，耳朵已經結痂，身上穿的衣服臟兮兮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打哪來的小乞丐，唯有一件不太合身的外套雖然洗的發白但好歹干凈。

季母趕緊把兒子放在一邊好好的拉過季怡寧“你奶奶呢？寄那么多錢和衣服過來，就給你穿這些東西，還是人嗎？”

季父趕緊說了一句“大過年的，怎么能說這話。”

季母惱了“怎么了，你讓任何人說說這干的是人事嗎？你哪怕把她托給鄰里，人都干不出這事來。小寧，你衣服呢？”

話音剛落，季怡娟風風火火的從外頭跑進來，身上穿著帶絨的紅色上衣沖到季母面前“大嬸子，你回來，帶什么好吃的來了？”

季父看著眼睛幾乎噴火的季母，趕緊抓了一把糖塞到季怡娟手里“去別處玩。”

季怡娟被硬推出去，嘴里還嚷嚷著“大嬸娘，還帶了什么好吃的?！?

季父季母狠狠吵了一架，差點離婚，曹齊莊有個風俗，家里的財產給老大，老人也跟著老大住，所以，季奶奶是和季父一個院子的，因為這一出，季父商量著分家，但因為在這個莊上很少有父母不和老大家住一起的，最后折中了一下，在院子中間壘了一堵墻，雖然大門還是一個，但進了大門各走一邊。那時候不興離婚，十里八鄉可能都找不出一家離婚的，所以娘家人勸了又勸，好歹把兩人勸住了。

季母回來的時候已經在娘家把月子坐好了，他們那邊的習俗不興在娘家坐月子的，但是季父也知道自己父母什么德行，因為他老實連帶著自家媳婦也受人欺負，可他從小到大的教育又讓他沒法反抗父母，只能對丈母娘那邊好點，彌補一下老婆。

季母娘家那邊家境不算好，再加上當時還有兩個弟妹上學，過得也挺艱難的，于是季父便承擔了兩弟妹的大學學費和生活費。這也是季母娘家人勸季母不要離婚的原因之一。

季母回家之后就把季怡寧所有的衣服全扔了，里里外外全換干凈的，二嫂當天就把季母寄給季怡寧的衣服送過來了，季母沒收，讓她帶回去了，過年吃團圓飯的時候，看著那件紅色的絨外套怎么看怎么礙眼。

年一過，季父就把墻壘起來了，請了鄰居前來幫忙，按照常理來說這樣做挺受人非議的，但季父這樣做，大家每一個說閑話的，原來瞧他窩囊的也對他另眼相看。

過完年，季怡寧眼巴巴的看著季母“媽媽，帶我一起走?！奔灸改竽笏哪樀啊皨尣怀鋈チ?，在家里看你和弟弟啊?！?

季怡寧的弟弟叫季怡望，因為在娘家那邊辦過滿月酒了，就沒在家里在辦一次，季奶奶逢人就說季母不會做人，讓她難堪丟人之類的話，可惜沒人附和她，久了，她覺得沒意思，也不提這茬了，不過相較于兒媳婦家的兩個孩子，她是真不喜歡老大家的倆，季怡望從小就沒被爺爺抱過一次，一次他眼饞人家爺爺，在一堆人說閑話的時候突然跑到人家懷里喊“爺爺。”把那人嚇了一跳，許是可憐他，抱了他幾下，季母聽聞這事，心酸的笑了笑“媽媽抱，等咱大了，也不和他搭腔?！?

日子總歸越過越好，家里新蓋的樓房基本都是兩層打底，有的人家甚至蓋成了四層小樓，季家就顯得低矮許多，季父就商量著趁著過年也把老房子修繕一下。

季母撇撇嘴“早該蓋起來了，磚不知道被哪個小偷偷走了——”

季父打斷道“過去的事就算啦，別說了?！?

季母聽到這話就來氣“什么叫算了，誰家娶媳婦拉別人的磚，父母尚在，娶媳婦輪得到大哥出錢，我不信他們手里沒錢，就小寧在他家待了一年，半年的工資都寄過來了。還有前幾年咱沒小孩的時候，工資大半都上交了，然后呢，你是孝順了，咱家小寧過得什么日子。”

季父沉悶的吸著煙，一口話說不出來，靜靜的聽著季母嘮叨埋怨，一支煙吸完嘆了口氣“這次不會了?！?

“呵?！奔灸咐湫σ宦暋澳慵依先蓻]結婚呢?！?

季父把落在地上的煙頭踩滅“我都和爸媽說好了，這次肯定不會再發生了。”

因為過年期間大家都在，所以婚事多在這段時間舉行，季家的一個不遠不近的親戚要結婚，季家去走親戚，回來發現院子里堆得磚沒了，季父當場跺了門口的樹一腳，季母氣的說不出話來，怒極反笑，她把季怡望放下來，跑進屋里收拾些東西就帶著季怡望和季怡寧要回娘家。

季父拉住她“快過年了?！?

“這年，怎么過？”

季父沒再攔著季母，季怡寧的舅舅接到姐姐的電話，借了輛三輪車把母女三人帶回了家。

過完年，季父帶著滿滿一車的禮物臉上帶著笑來到丈母娘家，好話說盡將季母領了回去?；氐郊依?，隔在院子中央的墻已經拆了，季奶奶和爺爺搬到了橋旁邊的小屋里，以前是看果園怕人偷的小屋，現在壘了個院子權當做新家。老三新娶得媳婦看著是個和善的，有時季母實在忙不過，老三媳婦也會幫忙看看孩子。季怡寧相較于二嬸也更喜歡這個三嬸。